“国粹派”和国粹思想

第二节 “国粹派”和国粹思想

虽然最早提出“国学”概念的可能是梁启超,但是就影响而言,最先产生较大影响的应当是1905年1月邓实等人在上海成立的国学保存会。国学保存会“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创办《国粹学报》刊物,团结了一批学人。国学保存会是国粹派组织研究和宣传国粹主义最重要的团体。国学保存会的出现,是晚清国粹派崛起的重要标志。

关于国学保存会同仁的汇集,马叙伦《名屋余渖》中这样记述:“余之主撰新世界学报也,邻有顺德邓秋枚实所治之《政艺通报》,然初不相往还,及《学报》中废,而秋枚时尚科举之业,欲赴开封应顺天乡试(以庚子义和团故,和议成后,犹不许于京师举试,故权移开封),乃徼余为代,既而乃有《国粹学报》之组织。其始仅秋枚与余及黄晦闻节、陈佩忍去病数人任其事,实阴谋藉此以激动排满革命之思潮,其后刘申叔、章太炎皆加入焉。”[33]虽然《国粹学报》1907年第3期上所刊国学保存会会员姓名录所录会员姓名不过19人,但据有关学者考证,国学保存会除了著名报人邓实之外,还团结了章太炎、刘师培、黄侃、胡朴安等著名国学大师,柳亚子、黄节等著名诗人,黄质等著名国画家,马君武等著名翻译家,集中了当时中国东南文化界的精英,是一个主要由年轻的新型知识分子构成的爱国革命文化团体。[34]

国学保存会创办人之一黄节曾表示:“国学保存会之设,不过一二下士,伏处荒山,寂寞自守,不与闻政治,非敢自居于讲学,褒贬人物,裁量执政,如东汉、晚明士夫之所为。”[35]《国粹学报》封面大书清朝纪年,以及大清邮局特许标志文字,内容也主要刊载的是关于国学研究的文章。

综合国粹派学人对于“国粹”一词的解释,“国粹”的意义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指中国的历史文化知识。如章太炎所言“国粹”,以历史文化为主要内容,从《国粹学报》的内容看,这也是国粹派的共识。章太炎在《印度人之论国粹》一文中说:“国粹以历史为主。”[36]在章太炎看来,“这个历史,是广义说的。其中可以分为三项,一是语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迹”。[37]1906年章太炎在日本主持“国学讲习会”,所讲内容共分六种:一、诸子学;二、文史学;三、制度学;四、内典学;五、宋明理学;六、中国历史。虽内容是传统的历史文化,但章太炎并非只讲历史考索,保存旧学,同时他也强调不因陈守旧,力求新说。他说:“学名国粹,当研精覃思,钩发沈伏,字字征实,不蹈空言;语语心得,不因陈说,斯乃形名相称。若徒摭旧语,或张大其说以自文,盈辞满幅,又何贵哉?”[38]

第二,指中国文化的精华部分。这是强调国粹的“粹”之本义,精华为粹。黄节解释说:“发现于国体,输入于国界,蕴藏于国民之原质,具一种独立之思想者,国粹也;有优美而无粗觕,有壮旺而无稚弱,有开通而无锢蔽,为人群进化之脑髓者,国粹也。”[39]

第三,指中华民族独有的精神特征。此即邓实所说“一国之立必有其所以自立之精神,以为一国之粹,精神不灭,则国亦不灭”。[40]许守微所说“国粹者,一国精神之所寄也,其为学,本之历史,因乎政俗,齐乎人心之所同,而实为立国之根本源泉也”。[41]

就国学研究和传统文化的传播而言,章太炎或许是国粹派的最主要人物。[42]章太炎在《国粹学报》上发表著作达25种之多,一生国学著述更是繁富,并多次在日本和国内长春、上海、苏州等多个城市开办国学讲习会讲授国学,被誉为“国学泰斗”。

除章太炎外,还有刘师培也是国粹派的得力干将,其一生著书74种,其中在《国粹学报》上连载的就有33种之多。《群经大义相通论》《周末学术史序》《国学发微》等著,更是传诵一时。他同时主讲国学讲习会,编著伦理、经学、文学、历史、地理等五种国学教科书行世。虽其时年少,但时人亦誉其为国学大师,与章太炎并称“二叔”(刘字申叔,章字枚叔)。邓实著有《国学保存论》《国学真论》《古学复兴论》等,黄节著有《国粹保存主义》《国粹学报叙》等,马叙伦著有《古政述微》《孔氏政治学述微》《论性》等。

虽然国粹派成员在国学研究方面取得了很高的学术成就,在传统文化知识的传播方面也形成了较大影响。然而,如果真的认为国学保存会只是一个单纯的“研究国学、保存国粹”的学术团体,《国粹学报》只是一群学人的自娱自乐,那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虽然章太炎一向自负,自翊“上天以国粹付余”,矢志弘扬国粹,但他并非为国粹而讲国粹,他的目的在于借国粹来“增进爱国的热肠”,于列国竞争的时代格局中,找到挽救民族于危亡的途径。他说:“为什么要提倡国粹?不是要人尊信孔教,只是要人爱惜我汉种的历史。”[43]“仆以为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不然,徒知主义之可贵,而不知民族之可爱,吾恐其渐就黄也。”[44]他还在《国学讲习会序》中强调:“夫国学者,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闻处竞争之世,徒恃国学固不足以立国矣。而吾未闻国学不兴而国能自立者也。吾闻有国亡而国学不亡者矣,而吾未闻国学先亡而国仍立者也。故今日国学之无人兴起,即将影响于国家之存灭。”他认为,“国粹尽亡,不知百年以前事,人与犬马何异哉?人无自觉,即为他人凌轹,无以自生;民族无自觉,即为他族凌轹,无以自存”。[45]正是章氏“用国粹激励种性,增进爱国热肠”思想的鼓舞,诸多学人“受章氏之感动,激于种族之观念,皆归于民族旗帜之下,风起云涌,各自发行杂志,宣传种族学说,以为革命之武器”。[46]

《国粹学报》在发刊辞高举“保种、爱国、存学”的旗帜:“立乎地圜而名一国,则必有其立国之精神,且震撼掺杂而不可灭也;灭之则必灭其种族而后可,灭其种族必灭其国学而后可。”可见“研究国学、保存国粹”其要义绝不只是在于学术,而是同章太炎一样,着意在于学术背后的国家和民族。早在国学保存会建立和《国粹学报》创办之前,邓实等人还于1902年在上海创办过另一重要刊物《政艺通报》。邓实在《政艺通报》上撰文表示:“欧风东渐,国学几灭,著者抱亡学亡国之惧。”[47]他还亲撰《论经学有关于国政》一文于《政艺通报》上发表,表明了传统文化与国运兴衰的重要关系:“六经者,人才之根本也;人才者,国家之命脉也。是故以经学成人才,以人才维国运。古今兴亡,罔不由此。”在历数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的兴衰与经学繁盛与否的对应关系之后,他再一次总结:“观东汉、唐之所以兴,秦、晋、六朝、五代、明之所以亡,周、宋之所以亡而能存,然后叹经学之盛衰,关乎人才之得失。人才之得失,系乎国祚之短长也。后有国者可不鉴哉!”[48]黄节也在《政艺通报》上发表《国粹保存主义》一文,说:“一国家有特别之精神,则此国家与彼国家,其土地、人民、宗教、政治,与风俗气质习惯相交通调和之,则必有宜于此而不宜于彼,宜于彼而不宜于此者。知其宜而交通调和之,知其不宜,则守其所自有之宜,以求其所未有之宜而保存之,如是乃可以成一特别精神之国家。……夫国粹者,国家特别之精神也。……粹者,人人之所欲也。我不保存之,则人将攘夺之,还以我之粹,而攻我之不粹,则国不成其为国矣。险哉!”[49]

《政艺通报》作为《国粹学报》的先声,所载上述文章很好地说明了国粹学派的学术主张:“国粹”关乎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在那个时代,必须通过高扬“国粹”的旗帜,唤醒民众的爱国热情,振奋民族精神,这样,国家和民族才有希望。正如《国粹学报》第一年第七期上所载许守微的文章所说:“国粹存则其国存,国粹亡则其国亡!”[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