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临时户
林家小院又属于唐雪来一个人的天地了。
这时,唐雪来倒什么主意也没有了,活像绑在磨道上的驴,绕着红元帅树转圈儿,直转得脚掌酸痛不堪的时候,才改变了方向,越出那道无形的轨迹,走进厨房,木头似的倒在土坑上。
不久,大门外响起迟疑的脚步声。唐雪来心中一喜:是她,就是她! 她从炕上爬起来,掌上灯走到灶下,一面有信心地往灶火门里塞点柴火,一面咬着牙盘骂着:“把你个能不够的若被我抓到手里……”她一时想不出在一个小小的家庭里,惩罚女儿的最重法律该是什么。
脚步声,谜一般的脚步声,渐渐地迫近大门口了。她心里咚咚地跳,就像顽童瞧着雀儿钻进竹筛下一样。她知道女儿现在不好进门, 也没脸进门,却又不愿意立即给女儿台阶下。她有点快意地烧着火, 肚子里编排着训导女儿的好词句:“我教你能不够的晓得出门门槛低,进门门槛高哩! ”她的椭圆脸板起来了。自觉训导女儿有方的唐雪来,从来只给女儿存个好心肠,不给她个好脸色!
可是女儿并没有进来,仿佛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终于按捺不住那一颗火崩崩的心,走出大门口去看。
村道上又黑又静。她正感到有些莫名的恐惧时,头顶上一阵扑哧哧的响动,眼前飞起团团金花来。她镇了镇神,缩回到院子里,才看见土门楼上像老鸹似的蹲着一个人。
“看你这挨刀子的东西哟, 叫一声老猪老狗, 我总会放你进来的! 你鬼似的趴到那上头,差点儿把人给吓死了! ”
只听腾的一声,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就竖到了她面前。
“姑姑! ”小伙子尴尬地说,“我给你贺喜来了! ”
“运红,你半夜三更像瞎鸽子探冷食一样,不怕摔腿折脚的!”唐雪来对娘家侄儿趴沟溜渠地听墙根,感到十分恼火,恨不得照准那瓦沟脸扇去两个巴掌,“你贺姑姑的可怜呢!你没看哪个短三十不要皮脸的,只差把大字报没贴进姑姑的眼睛里! ”
“人家刘山宝现在是叫花子弹棉花——成雪雁山上的有功之臣了,谁敢贴大字报呀! ”唐运红幸灾乐祸地挖苦着灰透心的姑姑。
唐雪来气得两眼发麻, 翻脸骂道:“你当侄儿的也狗撵下坡狼, 硬往死弄人哩! ”
“我是跟姑姑耍哩,”唐运红凑到姑姑跟前,偷声细气地说,“姑姑甭上气, 听人说那大字报是雷大头贴的, 意见是贫下中农大家的。”
“缺德哟,就不怕到那一世里被拔舌剜眼睛吗? ”唐雪来发疯似的诅咒着,过了一阵儿,又松下脸叹道,“唉,能怪谁,就怪你那表妹瞎了眼,摸到崖下面去了! ”
唐运红才感受到一丝儿快意,郁结在心头的最大忌恨得到了部分发泄,然而又因为那大字报没能将这一对鸳鸯轰散而感到揪心的痛苦,甚至于绝望。他对自己的表妹香兰简直可以说爱死在心头了。半年前,山宝和香兰私订终身的消息传进他耳朵里时,他像被人掏了心肝一样,只差没死掉——那种单相思的痛苦,在雪雁山上,也许在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体验得最深刻啊!即使这一对有情人今日“终成眷属”时,他在香兰身上的心思还没最后死去。他躺在被筒里泪涟涟地思想着,心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还难熬。中午,有意躲着林家亲事的父亲唐有禄从大队回来,向他透露了县路线教育队进驻东西坡大队的消息,并授意他写几张大字报时,他“绝处逢生”,精神大振, 一口气写了一大张,托雷大头瞅空子贴到了林家大门上,然后稳稳当当地蹲到屋里,等待着他俩散伙的捷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男女间的“合金”会是这般的牢固。现在,他只有寄希望于火暴性子的姑姑了。
“我听说香兰和山宝商量好要到地主小老婆家里……” 唐运红根据自己捕风捉影得到的情报,又添枝加叶地进行了再创造,把个唐雪来气得一死一活,立马捣着鼓槌似的小脚要去大队告状。唐运红又出主意说:“姑姑先甭那么性急,你叫山宝把头伸进夹脑里再……” 他狠狠地咬咬牙,“我先召开基干民兵会,让大家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具体分析分析,会一散,你就把香兰领回来,我再治山宝的病! ”
唐运红一走,唐雪来的心境又平静下来了。她仍然一把一把地往灶火里塞柴,总不肯相信香兰会是那样的人。不久,果然又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响来,而且直截了当地到厨房门上来了。她肯定是自己所希望的人,于是故意背过头不去理会。她要稳坐不开船,教忤逆的女儿尝够给娘老子使气的厉害。但火暴的性格不允许她有一点点藏着掖着,终于她还是口不照心地甩去一句铁硬的话:“我当你能不够的上天了,噢,才是……”
“林妈,我没上天,我上贵家来了! ”
郑见远一蹦子蹿到唐雪来眼前, 两手按压到十分光亮的灶台上,笑得两个机敏的眼睛向下撇。
“你老人家用不着生气!”郑见远笑望着拉脸噘嘴的唐雪来,“我知道那两个缺德少行的年轻人,对老人没点孝道劲,林妈口皮儿一撇,他们就使起牛性子来了,甭说是你,遇上我也气炸了。改日团支部一定熟了他俩的牛皮,给你老人家出了这口闷气! ”
唐雪来忍不住抿嘴一笑,但随之又没好气地说:“你少给我灌迷魂汤! 我说这门亲事万万成不得的,现在你瞧,大字报贴了满世界, 你叫人把脸往裤裆里装吗? 咹? ”
“哎——”郑见远挺直健壮的身子说,“你管它做甚呢?有个把人气不忿,巴望你来这一下呢! 你就把它当双涝池岘那面钻过来的一阵冷风,不就屁事都没啦! ”
唐雪来心头怦然一动。她眼前又浮现出这个好媒人搭配的那一对鸾凤和鸣的好夫妻来,甚至于又想象即将在她家出世的既像山宝又像香兰的小生命……
“山宝又不是个蜗牛儿,非要把家背过来不成! ”郑见远揣摩着唐雪来思想上最放不下心的地方, 极力想把她说服过来,“再说,你也不能尽管用老眼光看人。过去山宝黑得像老鸹,现在他是窗户上吹喇叭——响声在外的人了,你还那么看人家,就显得咱们眼窝子没水了。你说呢,林妈? ”
唐雪来因为有民国十八年那一段雪地被弃的经历,向来是以年轻一代的教导者自居。现在,郑见远像开导雪雁山上最顽固的榆木疙瘩那样对待她,她怎能受得了! 刚才她脑海里闪现出的那一点转机的苗头,立即又被她好强的性子扼杀了。她从灶火门前气呼呼地站起来,刻毒地使气说:“你说得这么好听,咋给你妹子没招上! ”
唐雪来因自己灵机一动说了句使对方回不过舌的话而暗自得意。郑见远毕竟是年轻人,终于沉不住气了:“林妈,今晚我把话说亮清,山宝和香兰是自由恋爱的,又不是我姓郑的像捏泥娃娃一样硬捏到一起的,天王老子也没理由干涉!他俩订婚时,山宝也没锁进箱子里,他大他妈的问题也不是今日才翻出的!如今生米做成熟饭了, 你一定要反悔,我今晚叫你把自己屙下的先吃了再说! ”
他憋了满肚子闷气,腾腾地走出大门,随手将一张鬼影似的大字报,嗤嗤地撕扯下来,狠命地用脚跐着。“哪个缺德不要脸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明说,什么阶级,什么路线的,连亏了八辈子祖先都不晓得! ”
唐雪来撵到大门口,两手反扳住门框,狠狠地使气说:“你凶个啥?林家的女子我没权干涉,天世下就由你姓郑的摆布吗?你把灯挂高,香兰今晚回不来话难说! ”
“我把你的女儿引走了吗? ”郑见远在黑暗里送来一句噎死人的话。
刘山宝一进屋就挨了母亲张翠凤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姨娘打你一顿,你也应该死挨着哇! 咱家人猪狗都不如,还顾的啥脸哟!”山宝被骂得冷静了下来,也后悔了起来。确实,多少个夜晚,他在梦里都企盼有一个年轻姑娘,哪怕她像猪八戒一样丑,能走进他孤寂无望的生活中,现在意外的幸福降临到面前了,自己怎么能轻易地用脚去踢呢? 他决计约香兰一起去给唐雪来道歉,可刚一走出大门,就碰上唐运红叫他去开会,他眼前一黑,觉得什么都要完了。
会场是1958年雪雁山人吃过“大锅饭”的食堂。现在,这里白天是雪雁山的三年制小学,晚上是庄稼人开会娱乐的场所。
室内很黑,分不清张三李四。山宝悄悄地挤到一个凳子头儿上坐下。讲台上,民兵排长唐运红把瓦沟脸神气地凑到一盏冒着黑烟的柴油灯前,从新近的《人民日报》上翻寻资料。会场乱哄哄的,酷似一群骚蜂围住个脏水坑唱着没头绪的歌。
山宝勾下头闷坐着,心里猜度着唐运红开会的用意和苦心选择的学习文章。这时,一只绵软灼热的手轻轻伸过来捏住他的手腕。他转过脸,就看到那一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睛在黑暗里灼灼闪光。他心里蓦地一激动,今晚的恩恩怨怨顿然化为乌有。他使劲摇着她的手, 意思是问她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香兰把嘴按到山宝耳朵上,说:“我和团支书说了几句话就来找你,半路上被我表兄抓到这里开会,你呢? ”
“我也一样! ”山宝又咬住香兰的耳朵。
“你好狠心哇,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
“我只恨我自己。”
“你就说恨我。”
“真的,我只恨我自己。”
“为啥呢? ”
“因为我有一个叫人伤心的家。”
“现在,我也不是有个伤心的家吗? ”
……
两个正说着心事,唐运红读毕一篇文章,站起来驴嘶马叫地讲话了:“只要把眼睛没装在裤裆里的人都看见了吧?咱雪雁山也掀起了一股翻案恶浪,其表现形式是把有问题的人树成典型,抬得比谁都高,好在县路线教育队马上要上山来了,不然这山上成这些人的天下了。我们盼望路线教育,感谢路线教育,为了以实际行动迎接这次路线教育,我提议今晚大家一律下刘家滩搞突击,谁也不准有特殊! ”
人们迟疑了一阵,就一面说着不满的话,一面磨磨蹭蹭地往出走。有几个武装基干民兵手持缠着红条子的短棒,把山宝反剪了手, 从门里推出去了。“你们这是侵犯人身权利! ”香兰站起来提出了强烈的抗议。唐运红走下讲台,十分和蔼地对香兰说:“你留下来解决思想问题吧! ”
“且慢——”
郑见远急三火四地走进了会场。人们都好奇地随他进来,又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我本来是要挨门逐户请大伙儿喝喜酒的! ”郑见远走上讲台, 朝大家歉意地笑着,“可啰唆事多没顾上, 咱民兵排长替我代劳了, 我首先代表新娘新郎表示衷心的感谢! ”会场里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掌声刚落, 郑见远又把脸转向站在一旁气歪了嘴的唐运红说: “劳驾你了,啊,今晚一定多敬你几杯!”他笑了笑,态度又严肃起来, “大家都知道了吧, 山宝是咱东西坡大队也是咱甘泉公社培养起来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 他的事迹都在大家眼前头摆着哩,用一两张大字报是盖不住的。再呢,他和香兰是咱雪雁山1949年以后第一对真正冲破家庭束缚、自由恋爱结婚的青年,又是男到女家,确实值得大家花工夫庆贺。现在就举行典礼仪式。第一项——”
话犹未了,唐运红向大家一扬手说:“拥护路线教育的跟我来!” 他恼羞成怒地走到门口,又回过难看的瓦沟脸,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响应者。
“说走就走! ”保管员雷宽的闷葫芦声音第一个响应了他。这人头大,手大,脚大,力大,就是大脑皮层构造十分简单,大人小孩都叫他“大头”,他自己也认了这个名。大头有大头的命,打建起农业社以来,他大官没沾,小官没断,是雪雁山上少数几个“官运亨通”者之一。有人说他家坟茔里该出个随声呐喊的蚊子官,也有人说当今这世道这号人就是吃得开。不管怎么说,命运总是偏着他。他一边走一边说:“我这么大的头,也觉出不响应路线教育就是反党!”把在座的人惹得差点笑破肚皮。
雷大头还没走出去,郑见远就宣布了仪程的第二项——新娘新郎谈恋爱史。
会场里立即沸腾了。年轻人把山宝和香兰强推上讲台,逼他俩说那最能撩拨人的男女相好过程。香兰和山宝窘得把红如鸡冠的脸不敢再往起抬。
“不说就碰头! ”
不知谁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就有两个冒失鬼跳上台拉着他俩碰头。山宝急了,求饶说:“我说,我说嘛! ”可是,当他被大伙儿推到正堂上时,又慌乱得不知该从哪一头说起了。在大庭广众面前他没少露过面,可除了挨批挨斗,就是交代检查,从未演过一次正面角色,现在受人抬举倒觉得左右不自在了。
“我交代——”他习惯地一弯腰说。这种语调、这种神态,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简直比侯宝林、马季的相声还滑稽幽默,笑浪差点儿把屋子掀翻了。
人们还没笑过瘾儿,门里冷不丁冲进了浑身冒火的唐雪来。她不看个东南西北,扯住香兰的辫子就打。
“早晓得你是这么个贱糟儿货,我养下来捣进炕洞,还睡一夜热炕哩! ”
年轻人都觉得唐雪来做得太过分了,霍地拥到她跟前,谁个的拳头竟然在她捏辫子的那条胳膊上试验了一下硬度,唐雪来的手才松开。郑见远慌忙用身子隔开他们,然后对唐雪来说:“林妈,你嫌这里不好,咱们马上搬到你家里去! ”
“我还不信把自己吐倒出来的就没个治了!”唐雪来像烧红的碌碡,谁的话也不听,扯起香兰的辫子就往外拽。
郑见远怒不可遏了,他断喝一声:“住手! ”唐雪来一时噤若寒蝉。郑见远便给拉香兰和山宝碰头的两个小伙子丢了个眼色,他们俩就将“烧红的碌碡”遣送回家了。会场里的人一个个没趣地散去, 唯独留下香兰和山宝,像一对遭瘟的鸡,待在昏暗的教室里,不知如何是好。
“跟我走! ”郑见远命令似的说。
香兰和山宝像机器人一样跟着团支书走出空落落的会场。天阴了,月亮星斗隐匿了形迹,整个宇宙模糊成迷迷茫茫的一片。他们三人默默地踏上村道,绕过在黑暗中显得神秘莫测的杏子树,就到了一个茕茕孑立的孤房门前。
这个小屋子是20 世纪60年代中期,雪雁山光阴景气时,拴种公马的圈棚,那时门前还盘着个露天大转槽,一入暖季,这里驴嘶马叫,人来客往,十分红火。拉马的是郑见远的父亲,“文化大革命”时他死在了气裹食[1]上。他死后,种公马就被赶去犁地务庄稼,因水草不适也起病死了。雪雁山队再也拴不起种公马了,这个马棚便派上了特殊的用场——因家庭矛盾突然激化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分居的家户,先挤进这破屋里将就,再腾工夫建造住房。开头村上把临时住进这里的主人叫临时户,后来,渐渐就把这个经历不凡的马棚叫成临时户了。
临时户里透出灼灼的灯光。他们仨默默地相跟着走进去。炕上铺着一条七成新的绵羊毛毡, 上苫一床梁山伯与祝英台印花布被子。炕也放了火,墙根的细缝里钻出一缕一缕的细烟丝儿,散播着刺鼻的老炕味儿。山宝和香兰不觉有点心酸。
“没啥愁肠的! 王宝钏一个人在寒窑里蹲了整整一十八年哩! ”
郑见远盘腿坐到冒出热气和潮气的土炕上,用最热烈的话语鼓舞着他们。这位年轻有为的基层团支部书记,在香兰和山宝的婚事上投入了全部的政治资本。去年夏天,山宝在刘家滩的一次抗洪护坝斗争中经受了生死考验后,他就把他作为东西坡大队团支部政治思想工作的出色成果,在全县团支部书记会议上做了详细介绍。省报头版曾以《一个用毛泽东思想改天换地育新人的团支书》为题,报道了郑见远把刘山宝从一个“资产阶级小右派”改造成为社会主义新人的动人事迹。现在,他让刘山宝和香兰结亲,去做中共党员、雪雁山生产队队长林玉山的上门女婿,彻底走出那个粪坑一般肮脏的家庭,就算是割断山宝和旧世界的最后联系,完成了他世界观的根本转变。他因对无产阶级争夺青年有功而得到县委的赏识。今日,他带香兰和山宝去结婚时,县委已将提拔他的通知下到公社,他明天一早必须到县委去报到。因而,他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山宝和香兰的事落到实处。他怎么能在最后脱身之际,在工作上留下令人遗憾的尾巴呢?他想到了与唐雪来谈成、谈不成的两种可能性,在进林家大门之前,就派人在临时户里准备了第二个洞房。
“我俩怎么能用你家的毡被呢?”山宝望着花被上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分不安地说。
“咋啦?”郑见远诙谐地一笑,“你怕毛毡把香兰的屁股蛋儿扎起泡吗? ”
香兰羞赧地推了一把团支书:“你呀,真是个活宝! ”
“甭赶,甭赶! ”郑见远诡谲地笑着跳下了炕,“我晓得你俩急着要跳双人舞呢! ”
郑见远在这孤独无依的小屋面前伫立了片刻。他很想把自己明日就要远离雪雁山的消息告诉这两个和他一起在那艰难岁月里走过来的知心朋友, 但他又不忍心破坏了他俩此时的“最佳精神状态”,于是,心里酸酸地离去了。
香兰顿时感到一种刺痛心灵的孤寂。她想起雪雁山人耍新媳妇的热火劲儿,那是把男人们能美死的事,吸“过桥烟”、亲嘴、咂舌头、揣奶头,甚至连女人家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部位,此时也不属于男人们的禁区了。这种场合,无论怎样粗野的语言也绝不粗野,无论怎样过分的举动也绝不过分。祖先留下这么个不成规矩的规矩,也许是对刚从闺中走出来一无所知的处子,设置的第一节也是最后一节关于性教育的课吧!上过这一课,任你是多么循规蹈矩、羞于见人的姑娘,也会像城墙上的鸟儿经过大炮轰过似的,什么也不怕了。一个女人过了这一关,就算结束了人生的一个重要时期,而进入到另一重要时期。香兰平常觉得做女人最害怕的就是这一关,而现在她因忽然缺了这一课感到很不是滋味……
“你妈万一转不过弯来,你还是回你的娘家……”山宝打断了香兰的沉思。
“你还说这话哇! ”香兰苦涩地抿嘴一笑,羞怯的眼睛里闪过湿滢滢的光。
山宝从她的神色里清楚地感觉出那温柔而甜蜜的责难之意。他顿时被一种岩浆一般喷射的欲火所激动,便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去拥抱那个神秘而又神圣的世界……
夜深了。
【注释】
[1]气裹食:因气而得,也叫噎食病,医学上叫食道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