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受灾

第十八章 受灾

黑牸牛生了个“胖小子”,把山宝乐坏了,也把他忙坏了。他像伺候月婆子一样,一会儿给黑牸牛搅面汤,一会儿抱着小牛犊喂奶,那得意热乎劲儿,像是香兰给他生了个漂亮孩子。忙活了一阵儿,外面就嗖嗖地刮起风来,天气骤然变得冷了。山宝觉得这圈门敞得有些太大了,正不知该用什么去堵挡时,林玉山把一捆胡麻秆放到了圈院里,十分高兴地对女婿说:“宝娃,看好,有这一头牛犊,黑牸牛的问题也就没啥了呗! ”

山宝异常激动地朝岳父点着头。林玉山走了之后,他就把胡麻秆捆成紧绷绷的两小捆儿,并排堵在圈门上。对左右未堵严的两个月牙形空隙,他又寻了些破烂衣服蒙住,然后,把一盏小煤油灯架到槽头的一个小坎里,蹲到槽根下欣赏起这新鲜而动人的小生命。

这头黑牸牛已经有好些年没生育成了, 有时是饲养员没留心, 错过了它生命奔涌的“情潮”;有时它分娩时没人照顾,一个孱弱的生命就夭折在乱蹄践踏之中了。山宝喂养了一年多,就抱了个“金娃娃”,这怎么不叫人兴奋呢? 张翠凤也像庆祝盛大的节日一样,高兴得连晚饭都是在牛圈里吃的。山宝想让香兰也分享一下这难得的快乐,可他往临时户不知跑了多少回,却不见个香兰的影儿。这又使他愉快的心境上添了不少灰暗。中午,香兰去看望唐有禄时,他心里就非常不愉快,却又不好去阻挡她。舅舅病了,外甥女去看有什么错呢? 他是怕唐有禄在她身上打什么鬼主意,他刚把决定他命运也决定唐有禄命运的重型炮弹放了出去,如果再有个三差二错,他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 他本来今晚要利用向俞光华递送检查书的机会去刺探一下“军情”的,可黑牸牛给他添了一喜,他只好改日再去,何况他觉得黑牸牛分娩的成功也预示着他为之苦苦奋斗了八年的事业的成功,还怕什么呢?

他从妈妈家里要了片破毡,铺在牛槽下边躺下来。躺了一阵,他又把灯端下来看书。他看的是《矛盾论》中“对抗在矛盾中的地位”这一节。他觉得他——不,是雪雁山所有的人与唐有禄的矛盾已经发展到对抗这一步了,不斗争是无法解决这一矛盾的。现在,他对自己进行的这一斗争充满了信心。看着,看着,他听到队上召集社员开大会,他便披上破棉袄走到人声鼎沸的官场里去。社员黑压压蹲了半个场。

俞光华站在当场的一个碌碡旁边讲话,讲了没几句,就点名叫唐有禄交代问题,唐有禄哆哆嗦嗦地走到碌碡的另一旁,转过身把那魔鬼一般的嘴脸对准了大家。他身子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也许是顽固得不想交代,只听他“昧——昧——”地搪塞着,一把一把地挠后脑勺的牛皮癣。俞光华便号召群众揭发:“社员同志们,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他激动得没法抑制,不等俞光华把话讲完,就第一个走出了人群。可他被人拦住了。拦他的是香兰,她似乎很着急。她苦苦哀求道:“山宝,你让他自己说吧,啊,山宝,我求求你了……”

他醒了。黑牸牛挨着他卧着,把头伸过来在他面颊上哧溜哧溜地舔舐着。他睡得很热乎,像小时候躺在母亲怀抱中一样,温顺的老牛把它的热量和力量同时注进他疲惫的身体。他翻起身朝外面看时,天已经亮了。老牛也翻起身,提起那条伤腿,把那饱满的乳房展示给它可爱的儿子。它的乳头粉红粉红的,像狗蹄花儿的蓓蕾。晨光从未堵实的窑门空隙中透射进来,朦胧地照出小牛犊锦缎般的身影和黑牸牛安闲沉静的神态。

山宝给牛添足了草,就回到屋里准备出工。

香兰还包住头睡觉,山宝把手伸进去,在她绵软的乳房上拧了一把说:“阳婆照到屁股上了,你不觉得疼吗? ”

香兰这才翻起身,忙忙乱乱地穿衣服。

“黑牸牛昨晚生了,还是个羯[1]的,憨得很呀! ”山宝坐到炕沿头上向她报告喜讯。

“这么快就生了? ”香兰很想表示出一点惊讶和喜悦,可声音又枯又涩,连自己听着都有些刺耳。她转脸去看山宝时,觉得自己脸上像刷了层糨糊,眼睛也仿佛小了许多。同时,她浑身像刚发过高烧, 有种叫人无法排解的酸软晕涩正从四肢关节向周身蔓延渗透。她便对山宝说:“你给我请个假吧! ”

山宝一听香兰要请假,这才扭过脸把女人细细地看了半会。他觉得她的气色很不正常,便有点诧异地问:“你啥时有了病的? ”

“我……昨晚伤……风感冒了。”香兰支支吾吾说不连贯。

“你昨晚到哪里去了? ”山宝疑窦陡生。

“我和……俞光华……”香兰想撒谎,不知为什么又说了这么一句使她羞辱得不连贯的话,苍白的面颊浮起淡淡的红晕。

“又是你和他! ”山宝心里咚咚地跳着,他仿佛已经看见伸展在自己眼前的道路断成了万丈深渊,“你一个女人家和工作组有说不完的啥呀? 咹? ”

“有啥办法呢? 我舅一再叫我替他说说情! ”香兰尴尬难受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唐家对林家两辈人有生死之恩, 我怎好拒绝呢? ”

“你舅那么凶还要人说情吗? ”

“我舅错误是严重,可他总归是党员,我能看着叫问题把他压死吗? ”

“党员,党员,像他那种活剥皮一样的党员也值得去说情吗?”山宝气得浑身颤抖,两眼发黑。

“你怎么这么看待我舅,你得考虑考虑自己的立场……”

“我能谈到‘立场’吗?”山宝怒气冲冲地盯住香兰,“我早就无场可立了! ”

“你咋这么说话呀,这不是对现实……”香兰慌得想扑过去堵住男人的嘴。

“还能顾上我对现实怎么样吗? ”山宝挨近香兰,把嘴几乎对到香兰脸上,“自打农业社建起后,这山上不知死了多少羊、牲口,谁人过问过一句呢?黑牸牛出了个事,人就硬往干墙上抹屎,说我是蓄意破坏,你也疑神疑鬼,连我挖刺皮也反映给你表兄……哼! 是现实不满我,还是……”

“我是怀疑过你,可……”香兰觉得好冤枉,“黑牸牛出了事后, 我东奔西跑,又找工作组……”现在她羞于提俞光华了,“又向雷大嫂子打问情况……”

“你找雷婆儿干 啥呢? 他们还不都是捏成一撮儿害人! ”

“你可甭冤枉雷大嫂子了,她可没说你是有意使坏哇! ”

“可她有一句实话没! 那么多的人说见了鬼,给鬼说,恐怕鬼都不信! ”

“她后来对我说,她小时候被蛇吓起了心惊病,那天看见唐运红的鞭梢儿拖在地上,她把它看成蛇了,就把旧病逗起了。”

山宝忽然想起出事的前几天,唐运红在刘家滩工地上挖出过一条半僵不死的蛇,当时吓得一群女人乱窜乱叫。黑牸牛肯定是唐运红用蛇惊吓的……他的愤怒即刻转移到唐运红身上去了。

“我直到黑牸牛受惊的原因无法找出时,还在为你操着心。那晚你当我真去转娘家吗? 我是和我妈商量卖车子赔牛哩! 就说昨晚替我舅说情,一半还不是为了你吗?我舅说如果我能替他帮一点忙,他就让我表兄把黑牸牛受伤证明成没有提防出的事故,为这我才不惜一切……唉,当女人的真难哟,即使把心掏出来,谁看着啊! ”香兰伤心地哭了。她现在有一肚子无法诉说的委屈,正需要借助于泪水而倾泻,山宝的发怒和责备,恰是给她受阻的泪河疏通了渠道。

山宝由于无意之间挖出了黑牸牛事件的真正根源,心里不由高兴起来,便对香兰的一切怀疑猜测都置之脑后了。他看到她把头栽在枕头上,两个“兔儿尾巴”像刷子似的扫来扫去,又十分可怜她了。她为他付出了多么珍贵的代价啊! 他又弯下腰,双手掬起女人泪水吧嗒的脸,在她那被乱发罩住的额头上使劲亲着说:“甭哭,甭哭,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香兰看到山宝走了,就擦了泪,重新钻进被筒里蒙住多半个脸躺着。现在,她因和山宝口角而生出的满腹牢骚消散了,又细细地回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那桩事情,感到既羞又恨。她恨俞光华,更恨唐有禄。不是他寻死觅活地胡闹腾,她怎么会半夜里跑到俞光华那里去呢? 她对舅舅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约雷大头来捉她和俞光华…… 她渐渐悟出来了,她舅求她说情时,打的就是这号鬼主意,他多卑鄙,又多狠毒啊!早知他是这么个人,她不如在工作组面前再坏上几句,叫把他和雷大头的肥肠翻了……

“兰兰,咋还没出工昧? ”唐有禄什么时候站在门上了。“昨夜霜冻了,刘家滩的甘8 齐齐儿窜黄了,得赶紧往出扒昧! ”

“我有事! ”香兰忽地从被筒里爬起来。

“啥事昧? ”唐有禄瞅定香兰难看的脸。

“我走公社去告状! ”香兰跳下炕来。

“告谁昧? ”

“告你们大家! ”香兰把辫梢儿咬进嘴里,表示出一种毫不妥协的勇气。

“我把外甥女咋了昧? ”唐有禄心头一惊。

“不是舅寻死觅活,我能半夜三更到俞光华房子里去吗? ”

唐有禄愣了一阵儿,说:“对昧,对昧,兰兰是为我出了那么个事,又被舅碰上了,对舅有怨气,可兰兰昧,我是去寻工作组交代问题,没故意……昧! ”

“那我就告俞光华! ”

“那还不是揭起自己的屁股叫大家看昧! ” 唐有禄搔着后脑勺说,“再昧,男女间的事,没个旁证,哪说得清昧!你说人家先动手,人家说你送货上门,本来工作组又没寻到你炕上,而是你睡到了工作组床上,哪有干柴见火不着的昧! ”

“我是替舅说情的,难道舅就不能说个公道话吗? ”香兰恨死了舅舅。

“看这傻女子昧,当舅的能给你证明这号事吗? ”唐有禄狡猾地眨着小眼睛,“要是上头怀疑咱舅舅外甥合谋陷害工作组你咋说昧? ”

“那……”香兰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到地上。

“昧!给人的路宽,自家的路也宽;给人的路窄,自家的路也窄。” 唐有禄又用长辈对晚辈的权威性口气说,“据我看昧,咱雪雁山人还是给俞光华留上一步,留上一步昧!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才昧,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葬了前途,也太可惜昧。你是个娃娃芽子,刚到世上活人来,也甭把事情做绝么,说不定以后还得靠他昧!至于你怕人说你不那个,放心昧,我和雷大头这一世不说,下一世还不说昧! ”

香兰又从心底里佩服透舅舅处事的周全稳妥和慎重。本来,她刚才是给舅舅赌气哩,她真能去告俞光华? 尽管俞光华使她丢尽了脸,但她对俞光华仍有好感,他除了办事清廉公正、实事求是之外, 她觉得他有股叫女人永远着迷的魅力,这种魅力是雪雁山所有的男人都没有的。

唐有禄走了的时候,香兰又若有所失地上了炕。现在,她的睡意被折腾光了,很想做点什么事情来充实自己惆怅、空虚和无聊的心境,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她的心像被人掏了一大块,现在正流着血, 生着剧痛。两个月之前,当母亲把她赶出林家小院时,她有过类似的心情——娘是儿女们的“势”啊! 世界上再没有比娘抛弃更痛苦、更憋气的事了! 不过这种创痛没有延续多久,就由一种特殊的药剂治愈了——那是俞光华真诚的信任和关怀! 香兰从这里深切感受到, 一个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只要组织给以温暖,他(她)的生活总是充实的, 充满希望的。她现在才真正理解到她曾十分崇拜过的人物——赵一曼、刘胡兰、江姐……为何能在敌人的屠刀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生内涵了。她们有共产党、有整个中华民族的支持和信任哩! 而眼前她和支持她、信任她的俞光华弄成了这般难堪的关系,怎么能不叫这个刚刚踏上社会、准备投入新生活的她感到绝望和苦闷呢?

命运啊,你怎么能如此残酷地捉弄一个农村女人哟!

香兰悲观了一阵儿,又觉得没有必要再悲观了。她想起雪雁山的那些年轻媳妇们,常和别的男人们睡觉,有时被自家男人撞见,重重地挨一顿打,可她们照样跟别的男人好,也照样在人前头说说笑笑,而她就这么一次,而且又是为了救舅舅一难,况且除了唐有禄、雷大头,谁也不知道。于是,她不再感到那么剜心的羞愧了,便找了个耙儿,走出了“临时户”。

阳光从雪雁山那面斜射过来,带着一种冬天清晨的暗紫色。白霜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山坡上的迎春早、万瓜丝、黄地花和那些刚刚钻出地面的嫩草,都挂着委屈的泪花,仿佛向初升的太阳诉说着自己突遭的不幸。只有院畔上、田埂上蹿出细长叶片的芨芨草闪烁着翡翠般的光彩,显示着一种百折不挠的意志和力量。

雪雁山所有的庄稼人都集中在刘家滩上,挥动铁耙,从铁壳般硬的土皮子下面往出抠冻伤了的麦芽。团团细尘像白雾似的在人们头顶上翻腾。香兰在路畔上犹豫了一阵,又掉过头向双涝池岘那面走。她要去看看雪雁山的青年试验田,那里播着年轻人炽热的希望和憧憬,她平素间不知跑过多少回啊!不过,今日她却仅仅是给自己找借口,她不愿在人多眼稠处展示自己的尴尬相,不愿让某些长舌妇们七嘴八舌地对她评头论足!

柳树抽出了嫩生生的新芽,像丝线流苏一般好看。阳光从树梢上平掠过去,闪着一片奇异的光。

香兰在一棵并不高大的红心柳下站住了。它后面是山宝父亲的坟。六年前的一个黑夜里,她和父亲一起追进这个林子里,把吊得半死的山宝从这棵树上放下来……就在那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一个不幸的男人投进她——一个窈窕少女泉水般纯净的心灵之中……尔后,她常常一个人跑到这棵树下,像温习功课一样,回忆那个痛苦、恐惧和甜蜜搅在一起的时刻!最初在一个少女心里荡漾起爱情涟漪的地方,会像名胜古迹一样,永远保存在她珍贵的记忆里。现在,那个孤独寂寥的坟顶已经尖圆尖圆的了,而她在这里获得的爱情何时才能摆脱痛苦的纠缠呢?

唉,这坟场上长出来的东西!

树梢儿上的霜融化了,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异常冰凉地扑打到这个不幸的女人身上。她沉重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怕自己哭出来,急急慌慌地往前走了几步,想摆脱这个催人泪下的地方,然而却踏进了另一块“沼泽地”。相传这里是她外祖母和她唯一的亲舅父葬身之处。现在,这里蓬勃地生长着一片白杨林,小的只有尺许来高, 大的已是碗口般粗,笔直的枝梢儿上抽出胖芽,像母亲背负着众多的孩子,但它们却不像当年的外祖母那样去寻找自己飘忽不定的命运,而是在这春和景明的季节里,充分展示着自己生命的璀璨色彩。于是,有一种悲壮的力量灌注到她心头,这是春天的恩赐,是大自然的恩赐,是源远流长的历史的恩赐!她扔下耙儿,抱住一棵白杨树的灰青色躯干,亲昵而激动地摇撼着。她想向这片天地上的主人询问出外祖母一家的“阴庄”究竟在何处!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泪水和刚刚融化了的霜水,在光滑的带有银色晕圈的树皮儿上无声地交流着……

春回的大雁,从她头顶上一队一队地掠过,那人字形的行列里抛洒下一串串充满企盼和希冀的歌声,歌声里流泻出深切的哀婉和凄凉,仿佛它们对于自己日夜追寻的目标,也感到十分渺茫和没有把握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轻轻地摇她的胳臂。她抹开泪眼定睛细看时,山梅和山定不知所措地分站在她两边。山梅手里提着一个破竹筐,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刚刚绽出嫩叶的苦苦菜和蒲公英。山定手里捏着一把老掉牙的秃铲子。姐弟俩都赤着脚,趾头缝里挤满湿晶晶的泥片儿,黑黑的脚面上,张着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像无娘的孩子咧嘴饮泣。他们俩的脸都脏兮兮的,两口角印着刚刚吃过生野菜的新痕迹。“你们俩在霜地里赤脚两片……”香兰睁大泪眼痛苦地望着他们。

“不冷,嫂! 我们……惯了! ”

香兰立即想到她第一次进婆家门时, 看见这两个苦孩子的情景,心里便锥扎一般的难受。当嫂嫂的怎么能忍心瞧着自己的小叔子和小姑子赤脚两片地在霜地里跑呢? 现在,她决定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每人做一双鞋。她擦净泪,蹲到冰凉的地上,展开手指去量这姐弟俩的脚。山梅和山定却像受惊的鸟儿,掉身跑了。香兰直追到林子后面的青年试验田里。

试验田里的杨家山红旗头[2],已经拧住垄儿,黄绿黄绿的,十分招人喜欢。苦苦菜和蒲公英也一朵朵钻出地面,有的叶子正像花瓣一样绽开,有的已经撑开碧绿的肥叶,野心勃勃地去争夺空间优势。

香兰想叫山梅和山定到这块田里拾菜,可他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她感到难过、委屈而又有点纳闷。她在田畔上伫立良久,然后放下耙子,走进试验田,躬下身子一朵一朵地去掐那像野草一样威胁田禾命运的东西。

【注释】

[1]羯:公的。

[2]杨家山红旗头:适于山区种植的一种春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