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陆墟五言

十、陆墟五言

无锡籍著名作家沙陆墟(1914—1993),精通传统国学,擅长撰写章回体长篇小说、剧本、散文等文艺作品。曾任无锡市文联副主席等职,笔者多次在参加市文联举办的各种活动时遇到过他,沙老谦和、睿智。笔者也与其子无锡文史专家沙无垢和孙女沙云有过交往。陆墟先生与阿炳认识,并在1947年4月11日的《锡报》上发表了一篇近80句的五言长诗《瞎子艺人阿炳》。为此,笔者专门问过无垢先生,他说20世纪40年代,他们家就住在城中公园附近,与阿炳是近邻,其父当时心境欠佳,时不时会与阿炳交谈,写这首诗是有感而发。“我住公园边,终日不见天。”诗句一开始就表达了作者身居陋室之压抑的心情。文中沙老对阿炳的苦难生活极为同情,“鹑衣成百结,艺人沿路乞”;同时盛赞阿炳的琴艺,“我疑是隐贤,不然何高古”。值得一提的是,诗文中有这样一段:“静哉《眉梢月》,听之俗虑蠲,万马奔腾处,为弹《闹龙船》,千军尽辟易,《霸王解甲》篇,《春雷》轰轰起,撼山复震川,五指序七七。”沙老提及了四首曲名,《眉(梅)梢月》是清代道教典籍黄箓科仪(有1750年序)所附17曲之一。该曲在无锡正一道斋事活动中演奏花样多,用法较灵活。《闹龙船》是首江南民间流传甚广的风俗性民间器乐曲,杨荫浏先生在所编《阿炳曲集》之“乐曲说明”节中,就此曲锣鼓的弹法与小曲的衔接时说:“他曾何等自由地创造地用他自己的乐句更有效地作为过渡与联络”,还说,“可惜所有出版的琵琶谱,都不见此曲的实例。因此阿炳此曲,更加显得十分可贵了。”

《霸王解甲》《春雷》显然是两首传统琵琶武套,前首可见于1819年无锡荡口华秋平所编上、中、下三卷《琵琶谱》之下卷,南派传谱,有引子、头段……金毛狮子等9段。后曲则在笔者所接触过的近现代江南各琵琶流派如平湖、浦东、崇明、上海诸派的传谱中,或《弦索备考》《檀槽集》(琵琶待刊本)、《闲叙幽音》,邱怀德《琵琶谱》抄本等传世的谱本里都没有见过此曲名。“轰轰起,撼山复震川”,气势如此恢宏的《春雷》似乎不同于《十面埋伏》《海青拿天鹅》,那究竟是何曲?凭借沙老与阿炳的交往,沙老在倾听阿炳的演奏时肯定询问过曲名,不太可能为了写诗而杜撰一个曲名,《春雷》究竟是何种曲子,阿炳怎么学会的,目前只能存疑了。

笔者结交了不少弹琵琶的锡派道乐高手,其中会弹“三六”“行街”等丝竹乐和滩簧小调的很多,然而从来没有发现有会演奏大套琵琶曲者。但是阿炳能够熟练又创造性地掌握传统琵琶艺术。应该说,了解这些对研究和探索阿炳的艺术成就是很有益的。

笔者在学习杨荫浏先生《阿炳技艺的渊源》一文时看到这样一段:“1950年秋天,有一个晚上,中央音乐学院民间管弦乐组的教师同学们,在第一次听了阿炳的《二泉映月》的录音以后,曾有人提出一个疑问,说‘阿炳有没有受到广东音乐的影响,因为在这曲中间,偶然也会令人感到稍微有些广东音乐的气息’。事后,我们调查的结果是,知道阿炳曾经从无锡一位业余演奏者学过《三潭印月》,但除此之外,他却并未从别的来源,学得别的粤曲。”[19]就此问题,笔者留意过,阿炳是否诚如杨先生所言?

如前所述,早在20世纪50年代,笔者在参加华光国乐会的活动时,多位老先生常谈起他们与阿炳交流演奏粤曲的往事,他们会手把手地告诉阿炳《鸟投林》中的鸟叫怎样拉弓,《三潭印月》中的滑音如何运指,《饿马摇铃》《娱乐升平》等曲在扬琴上怎么加花音才更好听……

1947年4月11日《锡报》《街头艺人阿炳》(陆墟)

其实,阿炳很早就接触广东音乐了,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新锡日报》7月10日第4版作者不详的《瞎子阿炳素描》[20]一文中提到,“又能以胡挟之股间……有时作变徵之声,若欧乐梵哑铃,抑扬顿挫,极尽其妙,《到春来》《小桃红》诸曲,隔墙静听,忘其胡索”。《到春来》《小桃红》不就是广为流行的粤曲吗?阿炳极为聪明,用双腿挟着胡琴来模仿粤胡的风格,不也就是鲜明地印证了他自己所追求的功夫和神韵?20世纪初,广东音乐兴起,很快就风靡全国,苏南地区的百姓以欣赏粤曲为乐事,笔者在华光国乐会就先后学会数十首粤曲,阿炳的音乐是否受到过广东音乐的影响,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是他要生存,要过日子,卖艺要取悦听众,所以学习演奏广东音乐是非常正常的事了。

从《瞎子阿炳素描》到陆墟五言,以及1949年前《锡山旧闻》所刊登与阿炳相关的文章中,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但是从中不难窥见一个已经败落,历尽困苦磨难的道士阿炳,他出神入化的演奏技艺和他在精熟锡派道乐的基础上,广纳其他优秀的民族民间音乐,并化之为自己的音乐语言,让无锡老百姓所接受所喜爱。

华彦钧能取得如此大的艺术成果与影响,最主要离不开抚育他成长的这块有着异常丰富的民族民间音乐的吴地沃土,离不开他自幼从道后的勤学苦练,离不开他过人的音乐天赋,更离不开他苦难坎坷的人生经历。倘若阿炳九泉有知,他必定会欣慰于自己天天走街串巷拉奏的“讨饭调头”(《二泉映月》)居然成为当今华乐之经典,为国人所家喻户晓,且走向了世界!

附:关于阿炳的年龄主要有三种说法

从资料记录来看都讲是阿炳自己说的。但究竟哪一个可靠呢?笔者认为应该是下述之第一条杨荫浏说的为准,中国人人老后出生年月不一定记得,但是属相肯定不会弄错。1987年夏,笔者到阿炳户口所在地崇安寺派出所查过他的原始登记,登记册上就是杨先生所说的1893年。

一、见杨荫浏《阿炳小传》。“因为一个人的生年月日,他自己应该记得最为清楚。我问他生日,是在为他录音琵琶曲刚刚完毕,一起喝茶吃点心自由谈笑之时。他说了他的生日,我也说了我的生日。他说,‘我是癸巳年,属蛇’。我说,‘我是己亥年,属猪’。他开着玩笑,用算命人的口吻说,‘己亥一冲,很容易记,不会忘掉’。”[21]

蒋宪基是位喜欢民族民间音乐、认识阿炳的无锡实业家,与杨先生关系甚好。1993年,我们一同参加“华彦钧(阿炳)艺术成就国际学术研讨会”时,他告诉笔者,“琵琶曲录音是一天下午在曹安和盛巷28号家的楼上录的,杨先生还对我讲了‘己亥一冲’的趣事”。

二、见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新锡日报》7月10日第4版,作者不详,《瞎子阿炳素描》文章尾段“阿炳目真盲目,纳云喷雾,瘾足,则为状至为。讯其岁。五十一,光绪丁亥生(1888年),今年五十有一矣”。

三、见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新锡日报》“无锡八怪录”专栏,作者不律,《街头艺人瞎子阿炳》文章尾段:“阿炳‘害目’之上,偏戴眼镜,掩蔽其不佳双目也,自述光绪十四(1888年)丁亥生,属猪。今年五十有三岁,再吃半个多月饭,却是知命进四,尴尬货,需要再歇六年,此街头艺人,才能花甲初庆。”

【注释】

[1]吕骥:《关于阿炳的回忆》(代序),阿炳艺术成就国际研讨会组委会编《阿炳论——民间音乐家阿炳研究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第1页。

[2]吕骥:《关于阿炳的回忆》(代序),阿炳艺术成就国际研讨会组委会编《阿炳论——民间音乐家阿炳研究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第1页。

[3]吕骥:《关于阿炳的回忆》(代序),阿炳艺术成就国际研讨会组委会编《阿炳论——民间音乐家阿炳研究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第1页。

[4]杨荫浏:《阿炳小传》,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阿炳曲集:简谱版》,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3页。

[5]后收录入无锡市民族宗教事务局、无锡市史志办公室、无锡锡惠公园管理处,等编:《道教音乐传人——民间音乐家华彦钧》,《无锡史志》编辑部出版,2006年。

[6]道服。

[7]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杨荫浏全集》,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序。

[8]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音乐组著:《民族器乐广播讲座》,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第43页。

[9]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音乐组著:《民族器乐广播讲座》,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第43页。

[10]《中国音乐》增刊《民族音乐学论文集》,1982年。

[11]原载《中国音乐》,1994年第4期。

[12]《无锡广播节目报》,2010年9月12日。

[13]无锡市民族宗教事务局、无锡市史志办公室、无锡市锡惠公园管理处,等编:《道教音乐传人——民间音乐家华彦钧》,《无锡史志》编辑部出版,2006年,第222页。

[14]钱惠荣:《从“说新闻”看瞎子阿炳的曲艺才能》,阿炳艺术成就国际研讨会组委会编《阿炳论——民间音乐家阿炳研究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第173页。

[15]钱铁民,徐晓慧编著:《无锡民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第125页。

[16]三翘板:一种由三块敲板组成的打击乐器,俗称“三跳”。

[17]《无锡新周刊》,2007年4月30日A8版。

[18]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无锡地区最著名的道乐演奏班子,由道士朱勤甫、王士贤、尤墨坪、王云坡、赵锡钧、田琴初、谢濂山等组成。

[19]杨荫浏:《阿炳技艺的渊源》,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阿炳曲集:简谱版》,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10页。

[20]此文见无锡市民族宗教事务局、无锡市史志办公室、无锡市锡惠公园管理处,等编:《道教音乐传人——民间音乐家华彦钧》,《无锡史志》编辑部出版,2006年,第226页。

[21]杨荫浏:《阿炳小传》,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阿炳曲集:简谱版》,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