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之定名及传播
1950年暑期,无锡籍著名音乐史学家杨荫浏、曹安和回家乡采录无锡道乐十番鼓、十番锣鼓等民间音乐,同时定于9月2日晚在城中公园附近的“三圣阁”为阿炳录音。录音之前阿炳贫病在家,他的胡琴、琵琶早损坏了,是华光国乐会的同仁钱世辰、祝世匡等从中山路华三胖所开的“中兴乐器”店里借了一把竹筒胡琴。[4]琵琶则是借用曹安和先生刚在无锡购置不久的一把红木新琴。
当晚录音在场的有杨荫浏、曹安和、黎松寿、祝世匡等人。录的第一首便是后被定名为《二泉映月》的胡琴曲。关于该曲的定名,笔者曾先后采访和查阅过杨、曹、黎、祝四位先生所谈或所发表的意见。
一说,《二泉映月》是阿炳自己起的,当场黎松寿告诉杨先生,“阿炳曾学过《三潭印月》(广东音乐)曲名会否因此而触发”。杨荫浏先生在断然否定称两曲“毫无雷同可言”之后,以无锡有个“映山河”为由,将“印”改成“映”。[5]

1950年11月21日阿炳堂兄华伯扬缴纳火神殿地税收据

1951年1月17日三清殿的地税收据(雷尊殿、火神殿同属三清殿)
另说,录音之后,阿炳说:“这支曲子没有名字的,信手拉来,久而久之就成现在这样子。”杨先生问阿炳:“你常在什么地方拉?”阿炳回答:“我经常在街头拉,也在惠山泉庭上拉。”杨先生脱口而出:“那就叫《二泉》吧。”祝世匡说:“光名《二泉》不像个完整的曲名,粤曲里有《三潭印月》,是不是可以称它为《二泉印月》呢?”杨先生说:“‘印’字抄袭得不够好,我们无锡有个映山河,就叫它《二泉映月》吧!”是杨先生定了名,而阿炳当即点头同意。[6]
据无锡一些老人回忆,阿炳在卖艺时,时常会拿出一本“折子”,上面列有各种曲名,随客点奏,如《汉宫秋月》《梅花三弄》《三六》或广东音乐《小桃红》《雨打芭蕉》等。[7]按“一说”来理解,既然阿炳常拉此曲,喜欢拉此曲;又是自己定名的《二泉印月》,怎么至今没有发现,有老人或道教同仁谈及:“哦!是有点过一曲叫《二泉印月》的。”或“倒是听见过拉叫《二泉印月》的胡琴曲的”。大家都只是回忆起,阿炳说唱新闻,或当点奏《龙船》等乐曲时,他那忘情表演的生动情景。
“黎松寿先生是阿炳的近邻,9岁开始学习二胡,刚开始拉得不好,因此总是把原因归咎于琴不好,是阿炳给了他示范和指导,并鼓励他通过不断练习把琴学好,此后,两人的交往总是离不开音乐,阿炳还曾向祖籍广东且学过广东音乐的黎老‘取经’。”[8]
黎先生是1948年冬经杨荫浏教授的介绍,“在南京古林寺国立音乐院进修,向民乐大师刘天华的大弟子储师竹先生学习刘天华十大二胡名曲。有一天黎松寿去回课,因为天冷,他就在外面先活动一下手指,无意中拉了一段阿炳《二泉映月》中的主要旋律。储师竹教授立刻被这凄美的旋律深深地吸引了。他请黎松寿完整地演奏了这首乐曲,并追问它的作者。经黎松寿解释,方知这是江苏无锡民间艺人瞎子阿炳创作的乐曲,还没有曲名”[9]。
从上述介绍中可以看出,黎老与阿炳的交往并非短暂,既然已经能把一首乐曲完整地演奏下来,当时怎么就没问问曲名?抑或阿炳不肯说?或者曲名是在阿炳不奏音乐两年后,而录音后,“思考了多时,喃喃说道‘那就叫它《二泉印月》如何?’”[10]据杨荫浏先生记述,录完音后,问起曲名时,阿炳曾说:“这曲原来是道家的唢呐曲。”[11]
祝世匡是一位无锡地区颇具影响的民族器乐演奏家,工于胡琴、古琴、筝,尤擅琵琶,20世纪60年代曾作为琵琶老师任教于沈阳音乐学院(祝先生9月2日、3日两晚,阿炳录音都在现场)。无锡《晓报》老记者华钰麟先生,在《我所了解的瞎子阿炳十个谜》[12]之七说,阿炳没有“挚友”,只有“知音”:
1.抗日战争前杨荫浏;2.抗日战争后直至阿炳临终的祝世匡。文中说,“祝世匡是祝栈弄巨商之后,资财雄厚,一生不求名利,只醉心于音乐……对各种中西乐器都很精通,他不顾家人反对,与形同叫花子的阿炳来往”,二人相互切磋琴艺,过从甚密。又说阿炳与祝都有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在弹琵琶时又不戴铜指甲,因此琵琶的音色特别厚润。笔者年轻时,曾受益于祝先生的指教,转业回锡后,就无锡的地方音乐常常求教于他。在一些人眼里,祝世匡的脾气有些怪,他平时话语不多,但只要“弄音乐”就可以什么都不顾,晚年的他已80多高龄,又患白内障,凡丝竹乐队活动,先生可以步行数小时,还夹带着自刻自印(油印)的乐谱,赶来排练,从不缺席。时有数人合乐时,他觉得合者技艺相当,就可以一口气奏上多曲,倘若他觉得与你合不来,干脆就不弄,一句话也不说。
20世纪70年代后期,当时文学界、戏剧界对阿炳的事迹兴趣甚浓,有在电视剧中写华清和与二少奶奶偷情生了阿炳,有剧本在《琴辨》一折把阿炳神化,说他凭听音就能断定唐朝古琴的真伪,又有把阿炳说成为一个抗日英雄等。一家著名媒体来锡召集相关人员开座谈会,要了解阿炳的情况,祝世匡先生应邀与会,会后笔者问他:“祝老师,你怎么不发言呢?”先生轻轻一笑说道:“他们讲的阿炳我不认识,我要讲的阿炳他们肯定不要听啊。”
《二泉映月》究竟是如何定名的,是一说,还是另说?杨、曹、祝三位已先后作古。吕骥先生1994年在所撰《关于阿炳的回忆》一文中说:“1950年暑假去无锡录音时,作者还没有标题,录音后,杨先生与作者商量,才选定了杨先生提出的这个曲名,我听了多次以后,才领会到这首名曲。”[13]笔者以为吕骥先生这段话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尽管目前尚没有一个肯定的说法,阿炳的音乐却已为亿万人民所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