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音乐采录问世之相关背景[1]

1950年录《二泉映月》等曲的钢丝录音机
2006年元宵佳节,在灯彩缤纷的浓郁节日气氛中,由文化部、国家发展改革委等九个部门共同主办,中国艺术研究院等承办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隆重开幕了。中央大厅里杨荫浏当年采录阿炳的录音机和录有《二泉映月》等乐曲的钢丝录音带,成了展览会的亮点,吸引着众多热情的观众。早在半个多世纪之前的1950年,时任中央音乐学院研究部教授的杨荫浏和曹安和,带着这件当时尚属稀罕之物的进口录音机,从天津回家乡无锡,采录锡派道教音乐和阿炳的二胡、琵琶曲。采访并非偶然,作为著名民族音乐学家的杨荫浏先生,与道教音乐结缘深厚。据杨先生自述:“我最初对音乐发生兴趣,是六七岁时结识了颖泉道士,受到他的感染而后逐渐浓厚起来的,他教我吹笛、吹箫、拉二胡、吹笙,我每天晚上都同他泡在一起,我学的大都是曲牌,后来知道这些牌子曲实际就是十番锣鼓音乐……大约在我十二三岁时,颖泉道士离开无锡走了。在此之前,我就知道有位叫阿炳的盲道人,十分精通各种民族乐器的演奏。于是我又转而向阿炳学习琵琶和三弦,曲子仍是丝竹曲牌,只是我父亲不喜欢阿炳,认为他没有礼貌,处世随便。当然父亲也知道,如果不向阿炳学习乐器,我会更调皮,这他也不高兴,所以,还是勉强同意我拜阿炳为师。”从上自述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1)杨荫浏最初的音乐启蒙是受益于道士,是道士教会他各种民族乐器的演奏;(2)杨荫浏自幼接触了大量的道教曲牌和民间音乐,民族音乐的传承和熏染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他日后对中国音乐的搜集、整理、研究开创了良好的工作条件;(3)杨荫浏早在学童时期,就与年长他六七岁的阿炳有过密切交往,阿炳杰出的音乐才能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杨荫浏对无锡道教音乐有意识地搜集和整理始于1937年,他利用假期回无锡,对道人阚献之、朱勤甫、邬俊峰、王云坡等进行采风,收集手抄本《梵音》《锣鼓谱》两册,收集鼓谱十二阕。其中散曲80首、杂曲18首,还有《十八六四二》《马上加官》等多首。1947年、1950年杨荫浏与曹安和两次回锡,对当时盛名于苏南道教界由阚献之、谢濂山、王云坡、朱勤甫、尤墨坪、支廷桢、王士贤、赵锡钧、惠胡泉、田琴初等组成,素有“十不拆”之称的道教乐队,进行了采集,组织了演出,并在上海大中华唱片厂灌制了三张78转唱片。两次采访曲目计有《将军令》《满庭芳》《吓西风》《青鸾舞》《寿亭侯》《十八拍》《雁儿落》《翠凤毛》《甘州歌》《万花灯》《醉仙戏》《香袋》《山坡羊》《琴锣》《花半只》快、慢鼓段等。

杨荫浏
又据杨荫浏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对中国音乐研究所研究生授课时曾谈及,1949年,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储师竹的学生,当年在南京车站当职员的黎松寿先生,向他介绍过黎自己在无锡老家的近邻阿炳,其高超的二胡、琵琶才艺,更使杨荫浏先生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为此,杨荫浏、曹安和是肩负着发掘、保护、研究民间音乐的重任,来为阿炳录音的。杨荫浏录音后,十分喜欢阿炳的音乐,甚至在返回天津的途中,反复听《龙船》等乐曲,致使钢丝录音原声带产生了噪音。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次普通的采录,会于不久即轰动中国乐坛,成为今日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发掘、保护之经典。会让一个默默无闻,已经败落却极具音乐天才的雷尊殿道士华彦钧一举成名而蜚声中外!
1984年夏,笔者在京就阿炳的一些情况,请教过曹安和先生,曹先生说:“从无锡给阿炳录音回到天津以后,我们非常喜爱阿炳的音乐,有次在放录音时,吕骥同志走过来,他边听边问‘这是谁拉的,功力不凡啊!’我们告知了原委,吕骥同志了解了阿炳的有关情况,看了资料,他问杨荫浏先生:‘这些录音可否借我听听?’事后一直没消息,大约过了半年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阿炳的音乐,阿炳的录音已被灌成唱片”(唱片编号为51189甲乙78转)。

曹安和
1909年出生在湖南湘潭的吕骥,1930年后曾三次入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作为音乐理论家和音乐教育家的他,几十年来对民族音乐研究和中国音乐史都做过大量的工作。他曾撰写过我国第一篇论述继承民族音乐遗产问题的专著,写了《中国民间音乐研究提纲》。当时吕骥任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和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

吕 骥

左起杨荫浏、李元庆、谭抒真、贺绿汀、李凌、吕骥,1954年摄
吕骥本人在《关于阿炳的回忆》一文中说:“听了之后,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民间音乐,也不是一般的二胡音乐,而是我国当代最杰出的音乐作品之一。”[2]
当他得知音研所仅把阿炳的音乐当作“这只是我们收藏的民间音乐”之后,便即刻提出:“像这样的作品,不能看作一般的民间音乐,应该立即向唱片社介绍,请他们制成唱片,广泛发行,使大家知道我们有这样优美的民间音乐。”[3]他还说,“特别是《二泉映月》,它是震撼人心的作品,不应该只是当作一般民间音乐资料珍品,收藏在资料室。”[4]
吕骥的态度,对阿炳音乐的问世,产生了关键性的作用,而他所处的位子,更为介绍阿炳音乐创造了决定性的条件。曹安和先生所讲录音带借了半年多亦没有消息,原来是吕骥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吕骥还曾有通过杨先生聘请阿炳来学院工作的打算,后因阿炳有抽大烟的不良习惯,杨先生表示不便介绍。
关于阿炳录音之后,杨荫浏先生也谈起过,“有次约在1951年年初,放阿炳演奏录音,听的人说气魄太大了,吕骥、马可在外间屋子听到,说好得不得了。可惜这个人死了,不然可以请到学校来教二胡”。

王汝霖捐赠的1947年无锡正一派道士在上海大中华唱片厂录制的梵音、锣鼓曲唱片

1993年11月阿炳铜像揭幕瞬间(此铜像立于无锡市锡惠公园内,中央美术学院钱绍武教授作品)
阿炳的身世是不幸的,但他奉献给人类音乐珍品的艺术价值是无法估量的,我们在赞颂阿炳非凡的音乐才能时,在聆听他不朽的作品时,不能忘记发现、抢救、保护、推广、研究阿炳的杨荫浏、曹安和、吕骥三位我国杰出的民族音乐家。

1987年10月钱铁民(左一)参加中国音乐史学会会议,参观工厂时与钱仁康(左二)合影
【注释】
[1]此文发表于无锡市民族宗教事务局、无锡市史志办公室、无锡市锡惠公园管理处,等编:《道教音乐传人——民间音乐家华彦钧》,《无锡史志》编辑部出版,2006年,第228页,此处略有改动。
[2]吕骥:《关于阿炳的回忆》(代序),阿炳艺术成就国际研讨会组委会编《阿炳记——民间音乐家阿炳研究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第1页。
[3]吕骥:《关于阿炳的回忆》(代序),阿炳艺术成就国际研讨会组委会编《阿炳记——民间音乐家阿炳研究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第1页。
[4]吕骥:《关于阿炳的回忆》(代序),阿炳艺术成就国际研讨会组委会编《阿炳记——民间音乐家阿炳研究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