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学在凤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中山大学在澄江办学的历史,对于澄江的意义不言而喻。让我们回到那个特殊的时间段: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形势极为严峻,当广州被攻陷,为躲避战乱,中山大学只能暂时搬迁,自行选择疏散之地。选择迁往何地,是需要经过深思熟虑的,这对于一所大学办学的不中断,以及继续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对于所迁之地的作用同样很重要。
▲中山大学在澄江办学区位图
中山大学迁往澄江办学,不仅仅只是历史上的意义,它的意义一直延续至今。当我们进入历史深处,回到那段时间,当我们以某些方式回到那座城,然后再把中山大学来到澄江后的历史脉络与城市发展结合起来,那种不言而喻的意义就会被我们所感知。一座城在这样一所名校的入驻下,开始发生变化。那是一个稍微闭塞保守的边陲之地与新思想的碰撞,一个边陲之地在多年里,一直所坚持的那些相对保守的陈旧的东西遭受着强烈的冲击。在搬迁的过程中,中山大学的师生一路感觉到的是强烈的漂泊感,而澄江恰是一个可以安放漂泊感之地。中山大学在澄江办学那两年,真应了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中山大学师生员工及家属数千人,于1939年初陆续抵达澄江。学校按学院分住县城及东南郊区。一封70年前中山大学留下的《告别澄江民众书》,后被镌石永志。
澄江民众公鉴:
本校于民国二十七年冬,奉命迁滇,以澄江山明水秀,风土淳朴,是为士林潜修之所,经呈准迁此,蒙滇省当局龙主席龚厅长予以指导,澄江李县长、王县长、华大队长及当地豪绅多方协助,各乡保镇长及地方民众,亦奔走效劳,恳勤相爱,以故年来本校员生,得以弦歌不辍,游息有所,皆拜诸君之赐也。……回忆年余以前,本校员生,初客他乡。生活习惯,不无互异,幸赖各民众之热诚推爱,庇荫有加,使千里游子,于故乡沦陷之后,仓皇迁徙之秋,不致托足无方,尚能安居研读,幸何如之!……惟前者曾与省县合筑昆澂公路,以利交通,与县政府合办卫生协进会,以作地方整洁。各学院举办日夜学校,以促进民众教育。协助中小学校,以提高教育水准。开办本校附属医院,以便民众疗治。推行防疫运动,以防流行病之传染。各学会各剧团举办兵役宣传,表演抗战戏剧。图书馆复公开阅览,举行抗战图书展览会,杜氏集品展览会,以期灌输民众知识,增厚抗战力量。此外,於地方建设,修理庙宇及公共建筑七十余所……是则吾人之所以自勉,而众望我澄江父老兄弟共勉之也……不尽欲言,敬布相诚,历嘉亮啓。
▲中山大学在澄江办学期间的代理校长许崇清
由《告别澄江民众书》我们可以知道中山大学当时迁到澄江办学的原因,以及在办学过程中,与澄江之间建立起来的紧密的联系。与西南联大一样,中山大学在澄江的办学,也给澄江带来了最为先进的文化和价值理念。在此之前,澄江一直是交通、文化、经济比较闭塞的小县,而中山大学的办学,为这个相对闭塞之地打开了一扇门。
时间回到1939年隆冬,世界与平时、与过往已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新的人、新的事物进入澄江,对于澄江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对于来到澄江办学的中山大学而言,同样如此。我们现在回想着那些历史的过往时,还是觉得它对于澄江的意义更为深远。那些更为深远的东西,表现在了即便中山大学从澄江搬走后,但它在澄江短暂的办学时间里,所留下的那些宝贵的财富开始深植于澄江这块土地之内,以种子的方式被种植,并破土而出。
▲五灵庙后层,中山大学澄江校址
在这之前,澄江已经习惯了很长时间以来的平静,以及那些一如往常的庸碌与繁忙,甚至是有些疏懒。这方世界急需要什么来把沉入井底一般的安静打破,而恰好在这个时候,一些与澄江人打扮不一样的人开始出现在澄江的大街小巷。据资料记载,8辆运着中山大学物资的车辆开进县城,这样的情景也迎来了众多人的围观。人们看到了在这之前不曾见到过的汽车,内心开始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动荡,也是必然会发生的动荡。一个近乎封闭的世界,在这一刻再一次感觉到了外部世界的动荡,以及预感到必然要与那些陌生的人,那些绝大部分都还是年轻人的陌生人相处。猛然间,澄江对于世界的认识再次以新鲜的样子出现,毕竟外来的人是新人,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与一座老城的那种闭塞完全不同的鲜活之气。
▲中大师生合影
这样,中山大学便真正搬迁到了澄江。中山大学全校7院1研31系,由于当时澄江城区本身的局限,中山大学只能把自己的7院1研31系分布于澄江城区及周边的各个庙宇中。其中研究院和文学院在凤麓的文庙内办学,校本部和医学院的院本部在普福寺办学,师范学院设立在极乐寺中。研究院历史部、文学院等院系在澄江的那段时间里,结合自己学科的特点,以及对当地的认识,对澄江的历史进行考证,并搜集了当地的风土人情、生活习俗、民间歌谣等,考据阐述“澄江十景”景观,编写成书,给澄江留下了极为宝贵的资料。中山大学的师生还对澄江的变革、人口、土地、邮电、交通、矿产资源等项目进行了论证,这也为澄江的发展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撑。这些重要论述与调研,对促进澄江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这些论述与调研都关乎澄江发展最为重要的部分。
许多中山大学的老师不仅在中山大学教书,还经常兼着澄江中学和凤山小学的课,他们的兼职对于当地年轻人的影响是最显而易见的,而年轻人恰是最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这也唤醒了当地年轻人强烈的爱国热情。一些人在回忆那个年代的过程中,无法忘怀的便是那些抗战爱国歌曲,那是一些会让人有着强烈的悲愤、激越之情的歌曲,唱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对于来澄江办学的中山大学师生来说,可以算是背井离乡,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而迎接他们到来的澄江的民众同样也感觉到了那是一群悲壮的人。最后的结果,却并不是被忧伤击溃的颓丧,反而是在这样一个新的环境里迸发出新的气象,并最终让中山大学来澄江办学成了澄江历史上的大事件中山大学来澄江办学对于当地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它同样是对文化厚重之地的另外一种文化的再渗透与再影响。在这座城的发展变化中,多元文化的相互撞击与相互融合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中山大学教授在城墙边合影
当时,中大的师资很强,澄江中学师资短缺,聘请了许多中大老师和一些优秀的学生到校兼职任教。时任澄江中学校长的解德厚先生对此感慨颇深,他撰文回忆说:“中大入澂后,对地方文化教育事业给予大力支持,请来兼课的师生,从不回绝,不计酬劳,教学有方,学校的教学质量迅速攀升,澄江中学成为一块金字招牌,吸引了周边华宁、江川、昆明等地的学生前来就学。中大师生还在所在乡镇小学兼任教师。此外,中大在极乐寺开设了实验小学,在几处办学点开办了短期免费文化日夜校。中大对这个闭塞小城的开蒙化育,如雨露甘霖,润泽了一代人。”
▲中山大学师生在抚仙湖水运码头
▼中山大学教授在城门洞留影
中山大学师生进入澄江,必然要经过一个相对艰难的相互交融的过程,那是新与旧之间的碰撞,一些新观念与旧观念之间总会在碰撞过程中撞击出火花。不同世界之中的人们之间相互的碰撞,一开始的时候必然也会多少有些摩擦冲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日渐熟络之后,留给很多人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中山大学几千名师生到来之后,与当地的联系渐渐变得紧密起来。在一些人的讲述中,就曾出现当地人与中山大学的学生之间发生恋情的故事,他们后来的人生也发生了巨变的情形。一些人的命运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慢慢发生了变化。中山大学还以另外的方式在改变澄江人的命运。他们所带来的现代文明对于澄江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澄江这块土地同样在滋养着中山大学的师生,让他们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有了一片相对宁静的世界。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中山大学来澄江办学之后,中山大学的师生就把国家危难搁置一边,相反,他们把国家和民族牢牢地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时候,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所进行着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小提琴家马思聪出现在极乐寺与西正街接头处的小楼上,并常年住在那里,米士教授出现在跨马村观音阁的门楼上,出现在这里的还有师范学院教授黎锦城、农学院教授黎旭祥、医学院教授等等,这样的名字可以罗列出很长的一列。虽然当时的澄江条件还相对较差,但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却依然做出了让人讶异的成绩。虽然当时的澄江无法给他们提供更好的条件,但却提供给了他们一个静静地研究学问的环境。他们常常把住所当成是研究学问的地方,著书立说,做出成果。像中科院院士蒲蛰龙,时任中大副教授,在经过广泛深入研究之后,发表了重要论文《云南澄江白粉蝶幼虫细菌防治之初步试验》;像中国地层古生物学家、资深院士杨遵仪先生,在澄江期间对澄江地质构造及古生物做了重要的勘察研究,成果颇多,无论是对当地的经济发展,还是对澄江寒武纪古生物化石的启发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其他教授和学生也在澄江多有学术成果,这也让人们深深折服于一个名校即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依然能更为安静、更为专心地做着学问,像农学院教授写的《云南澄江稻作法之考察》,谢坤等写成的《澄江之土壤调查》一书,师范学院完成的《澄江植物志》,地质系吴尚时发表的《澄江盆地地形》等,都是当时学术成果的体现。
他们对于澄江的意义,可想而知,即便澄江很小,却依然给了他们一个大展手脚的环境。澄江虽小,凤麓虽小,但它只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小,在另外一种意义上,它又可以显得很大。我们能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是一种相互的联系,他们一定也感谢澄江这块土地,澄江也要感谢他们的到来。他们不断用自己、用自己人生的意义来完成对于这块土地的命名,同时也在完成对于凤麓这本书的不断续写,这同样也在说明凤麓就是一本等待着人们不断去完成的书,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一本书的轮廓。凤麓就是一个容器,就是一本可以容纳众多东西的书。现在,当我们打开凤麓这本书,会看到现代文明,会看到一群大师用文明的种子,用大师的风骨在这本书的重要位置写下了重要的篇章。这也构成了凤麓这本书最动人的篇章之一。
▲中山大学教授在城门洞留影
在这个篇章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一群人在努力做着学问,同时还把国家危难放在心头,他们出现在澄江,主要就是为了求得一块宁静的做学问之地,就是为了较好地去开展教学。但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不仅仅做学问,不仅仅搞教学,他们还以另外的方式心系着国家的命运,国家的命运时刻与他们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也深知来到澄江办学只是短暂的,在深思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唤醒澄江人内心沉睡的某些东西。中大师生专门为此成立了“粤声音乐社”“民风剧团”“青年生活社”等社团,通过各种形式,让人们在大开眼界的同时接受教育,内心的一些东西也真正被唤醒。那时中大社团经常在城隍庙的戏台上,演出文明戏。所谓文明戏就是《日出》《雷雨》《葡萄美酒》《锄奸》《最后一滴血》(两幕话剧,以上海“八一三”抗战中坚八百壮士为题材)、《复活的玫瑰》《孔雀东南飞》等等,这些文明戏的主要作用就是宣传进步思想,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而最终,这些文明戏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许多人就是在多次观看演出中,学会了《大刀进行曲》《松花江上》《战士们冲啊》《八一三抗战纪念歌》等爱国歌曲,这些歌曲与那些文明戏一样震撼着人们的内心。一时间,乡土的花灯调淹没在激越的歌声中,在国难当头的年代,无比需要这些文明戏,无比需要这些能激发人们的斗志、开化人们的思想的歌曲。许多人就是在这些激昂的旋律中,捐款捐物,甚而是上战场。
广东中山大学于1939年1月来到澄江办学,1940年8月离开。虽然只是不到两年的时间,但无论是对于中山大学还是澄江,乃至凤麓都是极其重要的。短短的一年多时光并没有虚度,反而让这段时光成为无论是中山大学办学史上,抑或是云南历史、澄江历史,特别是凤麓历史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