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舞台艺术的壮丽画卷——2002—2003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入选剧目述评
当代舞台艺术的壮丽画卷
——2002—2003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入选剧目述评
时代的变革和社会的前进,为我国舞台艺术的发展灌注着新鲜的创造活力。2002—2003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入选的十台剧目揭晓,这些剧目,正是当代艺术家敏锐地感受时代气息和时代脉搏,把握舞台艺术创造的自身规律,以对时代生活的深刻理解和认识,去开掘表现题材,塑造人物形象,色彩缤纷地反映社会生活,揭示多样化题材蕴含的丰实深厚的历史内容和具有真理力量的时代精神的精心之作。这些剧目,以较高的艺术性及其揭示的深刻思想内涵和呈现的观赏性,为广大观众所充分肯定,并基本上反映了我国目前舞台艺术创造的整体水平。
入选国家舞台精品工程的大多数剧目,无论是革命历史题材,还是古代题材及近现代题材,其所表现的思想内涵,无不与今天的时代有着贯通的联系,体现了时代的精神和追求。其所表达的思想情感,以对现实世界、历史与人生的真知灼见,给人以荡气回肠的艺术震撼力。这是这些剧目能够在观众中引起热烈反响的重要原因。
京剧现代戏《华子良》和舞剧《红梅赞》,是表现革命历史题材的两部优秀作品。在今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深刻影响人们价值观的情况下,革命历史题材和革命战士的形象会不会与今天的观众产生共鸣?共产党人本来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不是感情冷漠的理想主义者,而是有豪迈理想、坚定信念,勇于追求理想目标,舍生忘死的热血男儿、巾帼英雄,而他们追求的目标,与人民群众的愿望、理想是一致的。在《华子良》和《红梅赞》中,华子良与江姐是英雄,但也是普通人。华子良在特定的渣滓洞非人生存状态下,装疯卖傻,面对敌人不能恨,面对战友不能亲,面对亲子不能认,面对老妻不能爱;敌人监视,战友唾斥,父子误会,夫妻含悲。孤独和屈辱,对战士而言,何如浴血沙场、慷慨赴死!但华子良为了战友的生存,在虎口里与敌人周旋,他对战友的情,对妻儿的爱,在忍辱负重的付出中做了深切的表达。剧中可看作华子良艺术符号的石榴树,是华子良的形象写照。华子良在奉命脱离牢狱时,爱抚着那棵与他心灵相扶走过十多年的石榴树,唱的大段【反二黄】,苍凉悲切,撼人心魄,抒发的正是他压抑在胸中的千种滋味、万般豪情。观众与华子良产生共鸣,甚至为之泣下,既有他为革命舍生忘死的献身精神,也有他对战友、对亲人的时时牵挂,英雄和普通人,在他身上统一为真实的共产党人的形象。这样的人物形象,给我们的感染和心灵的洗礼,怎能不会是长久的呢?
《红梅赞》脱胎于经典民族歌剧《江姐》,以独特生动、极具个性表现力的舞蹈语汇,艺术地再现了重庆渣滓洞死难烈士为革命理想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江姐和华子良都同样是从小说《红岩》中走出来的人物,在《红岩》出版四十多年以来,有多少不同的艺术体裁和形式对江姐这个人物做了艺术表现。作为优秀的共产党人,她的理想追求、思想情感,在特殊环境中经历磨难的人生态度,无疑都给人以激励。但同样的问题是,今天舞剧的艺术表现,会不会像过去一样使江姐的形象给人以震撼魂魄的艺术感染?为此,舞剧《红梅赞》的创作人员提出“为时代而舞”。丰富、激越、自由的现代舞蹈语汇,优美而又具冲击力的音乐,极具视觉联想的舞台美术,演员娴熟的表演技巧的运用,使江姐的形象更增添了动人的艺术魅力。从现代舞剧的表现特点出发,不重叙述故事情节,而是通过几个联结的点:江姐受刑、叛徒指认、小萝卜头慰藉独囚的江姐、牢友和即将遇难的小萝卜头母子与蝴蝶嬉戏、革命者从容赴死、婴儿与五星红旗艰难诞生……去表现忠贞与背叛、生命与死亡、高尚与卑下、善良与残酷、正义与邪恶的强烈对比,不仅使人鲜明地感受到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泣鬼神、惊天地的英雄壮举和九死不悔的革命气节,同时,这些艺术对比中蕴含的对具有普通意义的人性、人情、人道心性的呼唤和升华,都深化了这一传统革命历史题材的主题,给人以更多的心灵的浸润。应当说这是抱着“为时代而舞”创作精神的艺术家以更深刻的思考追问历史,做出了具有新的深度的题材开掘。
在舞台艺术创作中,上下几千年,纵横数万里,历史题材领域一直是艺术家们表现的热点。历史与现实之间总有某种内在的物质和精神的联系,而在历史题材的创作中,使观众能够感知这种联系,是历史剧同今天的观众产生共鸣的关键。京剧《宰相刘罗锅》《贞观盛事》,闽剧《贬官记》,越剧《陆游与唐琬》,话剧《商鞅》等都不是局限于仅仅描写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本身;在努力表现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关系丰富形态的同时,这些作品都立足于社会的现实土壤,在历史境域中揭示历史与现实的精神联系,使今天的观众受到思想、艺术感染力的震撼。
《宰相刘罗锅》以连台本戏的形式,将民间演义故事呈现于京剧舞台。对这类题材的艺术表现,一般很难洗刷其庸俗之气。但《宰相刘罗锅》不见庸俗之痕,题材的喜剧性、观赏性更得到充分强化,京剧本身形式美的价值也得到充分张扬。戏中“博弈”入赘六王府到审放乾隆、因诗获罪等一系列亦庄亦谐环环相扣的情节发展,都会使观众产生与现实思考对应的心灵呼应,不由你不做出是非褒贬的评判。引人品味的戏剧内核和它具有强烈喜剧性、观赏性的表达,自然会使人连看不厌。闽剧《贬官记》演的是“不知哪朝哪代”的一个故事:四品知府边一笑因娶青楼女子为妻,被巡按崔云龙贬为七品县令。戏以边一笑审案和崔云龙察人两条线索结构一系列喜剧情节。崔云龙识得边一笑,边一笑却不知崔云龙,由此产生的二人互代审案、吃回心饭、喝悔过酒等精彩纷呈的情节,都使人在忍俊不禁中得到识人不易的领悟。该戏导演吕忠文曾在“导演构思”中写道:这个戏“把时间、人物、事件推得很远,而把思想内涵拉得很近”。不知哪朝哪代、何年何月的故事,揭示的思想认识的隔膜,今人也需要穿越。
京剧《贞观盛事》、话剧《商鞅》都是具有思想、艺术震撼的力作。《贞观盛事》以历史镜鉴观照现实。唐太宗胸怀博大,从善如流,却也对魏征的犯颜直谏、不屈不挠恼怒不已。然而,盛唐时代确有雄阔之气,李世民毕竟是一位励精图治的英主,最终还是做出了克私欲、纳忠谏的抉择。贤臣明君,直谏纳谏,需要刚正和宽容,《贞观盛事》揭示了历史上一个独具风采的伟大时代的政治底蕴。《商鞅》以商鞅推行变法作为戏剧的中心事件,在话剧舞台上再现商鞅义无反顾与反对派的殊死斗争。但该剧没有把笔触停留在变法事件的表层描述,而是通过对历史人物的剖析来倾听历史的回声和启示。商鞅的改革历程壮烈,人生结局惨烈,该剧有着豪放遒劲、慷慨悲壮的艺术效果。
戏剧反映近现代社会生活,川剧《金子》无疑是一部杰作。此剧改编自《原野》,却是以新的艺术视角、新的艺术观念所做的创造性改编。该剧中的金子与《原野》中的金子有所不同,她成为结构情节、演进戏剧矛盾的主要人物,作者以人性关怀和人文关怀的笔触,从人的本性阐释人的情感,金子是火与水的融汇,她有“野叉叉”的野性,内心却充盈着善良未泯的宽善。尽管《金子》的结局仍然重复的是虎子复仇的故事,但金子的人生挣扎所展示的女人的苦难,使改编后的金子形象表达了更深刻的反封建的人性呼唤。改编使金子与今天更多的观众结缘。
这些剧目与观众的联系,对时代精神的表达,主要是通过它们塑造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展现的。正像前面谈到的《华子良》中的华子良、《红梅赞》中的江姐、《宰相刘罗锅》中的刘罗锅、《贞观盛事》中的魏征与唐太宗、《商鞅》中的商鞅、《金子》中的金子,都以人物形象的独特性,或更准确地说是人物的独特个性,给人以深刻印象,而剧目思想深度的揭示,大都与这些人物形象个性塑造的独特性相一致。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精品提名剧目中的一些人物形象也都以其独特性而令人不忘。像粤剧《驼哥的旗》中的驼哥,是抗日战争相持阶段生活在岭南山区的身有残疾的小百姓,为保命,日本人来了举起膏药旗,国民党军队来了举起青天白日旗,满腹心酸无奈,时时担惊受怕。但在一场生与死的经历中,他终究醒悟:只有共产党和人民军队才是救星。驼哥从委曲求全欲生不能到奋起反抗的心路历程,充分说明只有小人物的觉醒,才是全民族的最终觉醒,而这样的民族是不可战胜的。驼哥生动鲜活的舞台艺术形象,给人的深切感受是冲击心灵的。话剧《爱尔纳·突击》中的许三多,由父亲的拳脚造成的懦弱而内向的特有气质与性格,使之在与群体的融合中多有曲折,但他以执着、坚忍向前的吃苦精神,最终在军营的大熔炉中锻造成钢。许三多的经历是传奇的,这一舞台人物形象在军营冶炼历程中展露的内心世界和个性,同众多的这类人物形象相比,也是毫不雷同的。儿童剧《一二三,起步走》,是一台已演出三千多场的优秀剧目。戏中15岁的山村女孩安小花跟随苏老师来苏州城参加少年语文提高班学习,苏老师急病住院,安小花为了减轻老师住院的经济负担,毅然去做钟点工赚钱。由此而引发的安小花与城里孩子孙发发等同龄人,以及师生之间和父母与子女的思想、行为、道德观上的碰撞,带来人们在青少年一代教育问题上的沉思。安小花以超乎其年龄的责任感,以坚强乐观、勇于向上的品性,以银铃般的笑声,也以率真的意气面对周围那些关爱她或歧视她的人。最终美好的人间真情融合了剧中的大人和孩子,安小花的形象使现实生活中的家长和孩子都会得到完善自我的启示。但这些启示不是平面的灌输,是戏中安小花泼辣性格行为的自然流露。驼哥、许三多、安小花以其艺术形象的生动性、独特性,在当代舞台艺术创造的人物画廊上都会占有令人注目的位置。这些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会让观众多年后都不会忘记。就人物塑造达到的整体艺术性而言,这些剧目与入选的十部精品工程剧目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入选舞台艺术精品工程的剧目及不少提名剧目,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舞台艺术的整体性达到了比较高的程度。首先,它们比较注意立足本剧种特点,比较注意吸纳传统表演艺术形式的精粹,比较注意营造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浓郁的地域色彩,比较注意以创新的艺术手法表现新的生活。比如京剧《宰相刘罗锅》,在音乐、唱腔、表演等方面使形式美的价值得到充分体现,但又不拘泥于传统,化装更自然,表演更洒脱,写实写意融会一体,吸收借鉴相得益彰,扩大了京剧表现的形式内涵,使京剧表演增添了清新的艺术气息。河北梆子《钟馗》以“独特、讲究、美”的艺术定位,发挥剧种慷慨激昂的音乐风格,唱、念、做、打、舞的综合艺术表现,使一个独特的捉鬼大神的艺术形象跃然于舞台之上。破车、瘦驴、鬼卒相随嫁妹路上,钟馗悲喜交集,表演上唱、念、做、打,髯口功、腿功、扇子功和女武生钟馗与众小鬼“高、飘、难”的跟头活儿,把一个钟馗的气韵神通,表现得淋漓尽致;把一个捉鬼大神身上的人性内容,揭示得丰富多彩!《宰相刘罗锅》《钟馗》等传统题材的剧目,在表现形式上既立足传统,又吸收创新;既增强了艺术表现力,又使舞台呈现增添了艺术的清新气息。
越剧《陆游与唐琬》,表现南宋诗人陆游的坎坷仕途和令人扼腕慨叹的不幸婚姻。以不断的艺术革新成果令人瞩目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在该剧的演出中,更以艺术革新的呈现给人以清新之感。比如横亘舞台的“白墙黑瓦”,与变幻的灯光等构成的写意、抽象的沈园,给人以对比强烈的鲜明视觉冲击;类似电影蒙太奇式的舞台时空变换,陆游表演动作的虚拟性夸张,都以清新的表演带给人形式的意味。该剧唯美的追求和人性挖掘的深度,特别是唱腔的优美,带给观众深切的思考和真切的艺术享受。戏中的唱段“浪迹天涯三长载”,文采、情感斐然,旋律优美,更是被不少越剧观众广泛传唱。新编剧目的唱段自然流播,这是剧目艺术革新与观众审美趣味和谐的一个标志。就艺术革新的追求来说,不能不谈到芭蕾舞《大红灯笼高高挂》。尽管从剧中人物行为的合理性以及舞蹈语汇的运用等方面,都可以谈出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是从新创的芭蕾舞剧目的整体水平去衡量,这无疑是一部值得充分肯定的力作。并且,它在调动舞台综合艺术手段特别是舞美,来渲染舞台氛围、表达内心情感等方面,都表现了匠心的独具。
入选剧目追求舞台艺术整体性的另一个方面,是努力调动表演、音乐、舞美等综合艺术手段,创造恢宏精致的舞台呈现。歌剧《苍原》给人鲜明视觉感受力的恢宏场景,极具表现力的舞台灯光,重唱、合唱、宣叙调、咏叹调的音乐冲击力,都为史诗般悲壮的土尔扈特部落回归祖国的英雄故事,增添了震撼人们心灵的艺术感染力。尽管剧中的主要人物舍楞因娜仁高娃之死、渥巴锡在紧要关头让位舍楞,都使人对这两个人物的坦荡胸襟产生质疑,但该剧宏大精美的舞台制作给人的视觉冲击,整体舞台氛围给人的艺术震撼,竟使人多少忘却了对主要人物形象的思考。舞剧《大梦敦煌》、儿童剧《鹿回头》等剧目,也以舞台艺术追求的完整性和艺术手段的创新,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杂技歌舞《依依山水情》是入选剧目中以艺术创新为突出特色的一台演出。它创造了一个童话世界,精灵、女神、火焰、水珠、蚂蚁、萤火虫、奇花异草……它们无忧无虑地嬉戏、玩耍、繁衍、生长……舞蹈与杂技结合,成为表现童话世界精灵的手段。杂技、歌舞的技巧之美,赋予了神秘的魔幻色彩,观众由单纯技巧的欣赏,感受到优美意境中惊险、奇特的艺术魅力,这台晚会的音乐、舞美、服装、造型、灯光共同创造的高远意境,使人如置身其中。而晚会对童话世界精灵的表现,试图揭示的是人性内涵,启发人们去感受美好的大自然,以善良和同情心,去善待生态环境,去善待人以外的生命。这台晚会以充满激情的艺术创新,拓展了杂技的艺术空间。
由于篇幅限制,本文主要围绕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的十台剧目做一简要的评述。从入选剧目和当前舞台艺术创作的情况来看,应当特别指出的是,关注现实、表现现实生活,特别是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波澜壮阔社会生活的艺术创作,仍然是薄弱环节。其次,舞台艺术创作中形式大于内容、概念大于形象的作品比较多见。这两方面的现象,都与缺乏对生活的观察、体验有关。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仍然是我们应该遵循的一条原则。茁壮的幼芽,萌发于肥沃的土壤,只有扎根于人民群众之中,真正贴近群众、贴近时代、贴近生活,才有可能创作出洋溢着时代精神的优秀之作。
原载《2002—2003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入选剧目》,
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