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篮杆

魔幻篮杆

不知哪里给了点钱,村部就从老大队部那里挪到了猪头山前的平地上,盖起了砖瓦房,一溜排开六间房子,白墙红瓦,气派得很。老大队部就撂荒了,那一字排开的七孔窑洞便日渐破落,成了野狗野猫或者一些大牲口的休闲场所,依山辟出的大院子,足有四五亩大,平展展的,那是当年的铁牛五十五推碾出来的,前驱后退地滚压过,光洁、瓷实,现在也空落落的。秋上回去,才发现老大队院子已经被人当荒地一样开了,种上了大莜麦。看样子这家人要把这块地永远种下去。荒了这些年,被人踩踏了这些年,土地板结得厉害,需要种上大莜麦这类大根系作物来酥酥土的。就像一个人长时间不做农活,需要做一些粗笨的活计来活动筋骨。正是大莜麦扬花抽穗,那穗子上裂开的花儿,像吊着一只只小铃铛,白晃晃一片,给风一吹,真个好一派北国风光,细细听来,仿佛无数铃铛此起彼伏地摇着。

蹴在大莜麦地里,折一枝莜麦秆下来,从麦秆的中间划一道口子出来,那绿色的汁液依然是甜的,含到嘴上一吹,依然能吹出儿时的声音,然而心态却很不一样了。看那一排歪嘴豁牙的窑洞,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沿着墙根坐了一排晒暖暖,谝闲传,心里便涌上了一种悲凉,一种无奈,一种沧桑。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这里曾经是人山人海的地方啊,是我们大队十一个小队的政治舞台,充满喜怒哀乐。

或许是因为小,或许是生活太单调,这里带给我们这些孩子的快乐似乎要比痛苦多得多。

中央发出的“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号召,到了我们这里,就成了打篮球。于是这院子里就有了一副篮球架。当然不是专业的那种。那时候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连篮球架也自给自足了。伐了几棵端直的杨树,几个木匠一凑,一副篮球杆就做起来了。于是这里除了开会,就是平时闲暇之时,也总是聚满了人。那时候日子是大家一起过的,队长说咋过就咋过,想操心的人也是白操心。于是从田里回来,人们便都聚集在这里,篮球成了村子里唯一的集体娱乐项目。

大人们打篮球的时候,我们就在边上扎成一堆,喊啊叫啊,谁家家人或亲戚投进一个球,谁就兴奋得像得到了水果糖一样,真正是一人进球全家光荣啊。大人们不打篮球的时候,我们就在篮下跳来蹦去。篮球稀缺,大队有一个,锁在大队长的屋子里。我们就收集了一大堆烂毛线,缠成一个又大又圆的疙瘩,砸在篮板上能弹回来,用力甩在地上,勉强能弹跳起来,但像带篮球那样拍、带是不可能的,只能带一两下。大人打篮球的时候,常常会排成队够篮板。我们崇拜那些能够上篮板的人啊,因为够着篮板的人篮球打得最好,投篮投得最准最多。

我们也像大人一样,排成一队一个一个跳着够着去摸那篮板。可是篮板太高,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上天揽月了。因为太高,够不到渐渐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就如天上的星星再亮晶,太高摸不到,便不会有人想着去摸它摘它一样。

有一年,雨多,地喝饱了,就开始汪水,那篮球架下面汪了好多水。等水干了,天气好起来,人们早就憋不住了。刘五的二爹篮球打得好,因为他个子高,跳起来能抓住篮环。结果那一天他抓到篮环扣篮时,篮杆就和他一起倒了下来。杨木篮杆埋在地下的一截朽了。大人就把那杆又往下栽了半截,照样能打。这下大人基本都能抓到篮环了,那场篮球就打得好不热闹,你扣完篮我扣,成了扣篮大比拼。

篮球杆往下落了那么多,我们中间就有人能够上篮板了。于是够篮板就成了我们的一个目标,够上篮板的就颇有些得意。在表现得意上,孩子永远是天才,从眼光到表情,从声音到动作,身上每一处都在表现着他们的得意。够不上的加紧锻炼,因此那年秋天,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够篮板。篮板的高度,成了我们那个秋天唯一的高度。因为那是一个通过我们的努力可以达到的高度。有时候,都黑灯瞎火的了,我们还在够着那个高度,直到大人们在村里吼起我们的名字。

可是还不等我够着,大队长从公社拉回来了一副铁篮球架,稳稳当当地往那操场上一架,旧篮杆被放倒拆卸,改做了桌凳。我就再也没有够着篮板的机会了,那个篮板成了我童年唯一的高度了。有一段时间,我还到新篮杆下去够篮板,可是那实在是太高了,够啊,够啊,就是摸不着,渐渐地也就没了兴趣。再后来彻底没了兴趣。偶尔经过时,我们也跳一跳,但那仿佛只是在做一个模仿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