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梨
那天是2005年12月28日,我出差去中卫。公事,自然免不了应酬。冬日的天气短得多,还不到六点钟,天就已经黑尽了,加上天气阴沉着,房子里的灯光全都亮了起来。既是领导也是朋友的局长说咱们走吧,于是我们就向着大街上来了。餐是订在一个叫同福居的酒楼,去同福居需要穿过一条小巷。
小巷的两边小摊点一字排开,各种瓜子、花生、水果一应俱全。那些小摊贩们个个筒着双手,裹在厚厚的衣服里面,一个个活像企鹅一般,只不过他们穿戴的几乎全是深色的服装。我们穿过那些小摊点夹着的小巷,向着同福居走去。在一个摊点前,我停下了脚步。我看到了冻梨。冻梨是这个地方的一种特产,在黄河拐弯处形成的一个岛屿上有,那个地方叫童家园子。据说这里的人是西夏党项民族在宁夏的唯一后裔,不过现在都是汉族了。我曾经去过那里,黄河围着那个岛屿,古木参天,走在那个百十户人家的村庄里,确实有这种感觉。那梨他们叫软儿梨,成熟后有成人的拳头大小,黑如生铁。却是不经放,一下树,放上三天,就全身酥了,一提那把儿就脱落了,梨肉酥成一摊梨浆一般。只能盛于碗中,用小勺取而食之。倘若口大之人,放一个进去,只需轻轻蠕动嘴唇,用不了几秒,便只剩下梨核。医学书上讲它确实有利痰润肺的药理功效。童家园子的人却有贮藏它的办法,能够放到冬日上市,那价钱就翻了一番。
摆摊的是一位老妇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或者六十多岁,女人到了这样的年纪,就看不出年龄来了。她裹着一身军黄色的大衣,腰里扎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布带,头包在一方大红的围巾里,看上去十分的醒目。她招呼着说:“冻梨,冻梨,利痰润肺。”她这样喊着,盯着我们看。
我在那里停了下来。拿起冻梨来看了看,它冻得如核桃一般,朋友说:“快走,快走,冻死了,这阵买上带到餐馆里一阵就化成一包水了,等会过来再买。”
这样说着,他就扯着我走了。
如果把喝酒说成是一项工程,一点都不为过。从开始的“相敬如宾”,到“推杯换盏”,再到“纠缠不清”,最后到“面红耳赤”,几个小时就那么过去了。而这中间,又因为飘起了雪花,确实增添了酒兴。窗外,雪花静悄悄地落着,酒兴越喝越浓了。这酒直喝到了十一点半,酒楼上的有几位服务生已趴在柜台上打起呼噜来,我们方才结束了。
从酒楼里出来,雪已落了一层,没有风,雪就那样落着,落在哪儿是哪儿,因此看上去到处都是白晃晃的。空气却十分凛冽,街两边的摊点已全都撤了,小巷就空旷了许多。
我们摇摇晃晃地走着,雪天的路灯要明亮一些,因为有雪映衬。我就看到那老妇人还摆着摊点,她跺着脚,在地上摇晃着,她一定冻坏了吧。迷迷糊糊的路灯下,她头上、身上覆盖着雪花,都成了一个雪人了。他的旁边是一个老人,抽着烟。想必是她的老伴吧。他们已经把东西收拾完毕装上了一辆三轮车,只有冻梨还押运在外面。经过那摊点的时候,她招呼着说:“冻梨,冻梨,利痰润肺。”我们看了她一眼,就走了过去。这时我听见那老妇人说:“他们说过等会要来买的。”
“现在的人哪有实话,你还当真的不成,大冷的天,白等了几个小时。”
“好了好了,不就是几个小时嘛,哪里那么多的闲话。没看他们都喝多了。”
我回过头来,向着那摊点走来,我掏出一百元钱说:“给我来一箱冻梨吧。”
她怔了一下,那老头立刻从三轮车上抱下一箱子说:“都用胶带封结实了,好带,好带。”
那老妇人说:“看你也不是本地人,你买这么多,一热加上三摇两晃的就化了,回家吃不了几个。”
我说:“没关系的,回家再冻上。”
老头说:“人家家里有冰柜,你操个啥心。”
那老妇人还在那里踌躇着,老头已经把找好的钱递到我手里,梨箱子也递到我怀里来。我抱着梨箱子准备走时,老妇又说:“到宾馆里,放到窗台上,你们那屋子一定很热,一热就坏了。”
我走出几步后,就听老妇人对老头说:“一定是你高声大语说话让人家听见了,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吗?买一箱子梨,你让他咋弄?化了就都糟蹋了。”
老头说:“你看你操的这心,那些人就是扔了一百元钱也不心疼,他们是有钱人。”
老妇人说:“话多得很,快回,村里路不好走。”
他们是郊区的,应该有十几里路程吧。
回到宾馆,枯躺床上我想,为了一句话,他们等待了近六个小时,而那话竟然是我们不经意说出来的。又想到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在我走过的这些年月里,不知道我无意说出来的一句话,是否也让别人还在等待呢?
人生常常就是这样,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别人却依然记得,但他们绝对不会再提起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