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落期的道教
第一节 衰落期的道教
1644年,爱新觉罗·福临进入北京,即皇帝位,国号大清,纪元顺治,开始了清王朝对全国的统治。虽然清统治者在宗教信仰上信仰萨满教,入关后又接受了佛教,对道教缺乏信仰。然而,要统治全国,对传统的道教就不得不加以利用。这样,他们对道教采取的政策是:在严格防范和抑制的条件下加以利用,且抑制不断加强。
清初的顺治皇帝(1644—1661在位)、康熙皇帝(1662—1722在位)、雍正皇帝(1723—1735在位),他们从笼络汉人的角度出发,对道教尚沿明例加以保护,抑制的程度较为宽松。
据《补汉天师世家》称:第52代天师张应京“皇清定鼎入贺,世祖章皇帝颁赐敕谕。谕曰:国家续天立极,光昭典礼,清静之教,亦所不废。尔祖张道陵,博通五经,覃精玄教,治民疾病,俾不惑神怪,子孙嗣教,代有崇封。兹特命尔袭职,掌理道箓,统率族属,务使异端方术,不得惑乱愚民。今朝纲整肃,百度惟贞,尔其申饬教规,遵行正道,其附山本教族属,贤愚不同,悉听纠察,此外不得干预。尔尤宜法祖奉道,谨德修行,身立模范,禁约该管员役,俾之一守法纪,毋致生事,庶不负朝廷优加盛典,尔其钦承之!故谕给一品印,恩礼咸如故”。并“封张真人五十二代孙应京为正一嗣教大真人,赐敕印”。可见,顺治皇帝对正一道首领恩威并施,一方面敕命张应京袭掌道箓,给一品印;一方面对其权力加以限制,强调张应京应“身立模范”,使其教徒遵守王法,不能与朝廷作对。顺治十二年(1655),诏第53代天师张洪任入觐,并敕免龙虎山上清宫及本户各种徭役。顺治十三年(1656),敕谕礼部严禁无为、白莲、闻香等民间秘密宗教活动,但对儒、释、道三教应予以保护,曰:“儒、释、道三教并垂,皆使人为善去恶,反邪归正,遵王法而免祸患。”顺治帝对全真龙门派王常月的阐教活动给予了很大的支持。
康熙帝玄烨对道教一方面加以抑制,明确规定巫师、道士跳神驱鬼逐邪以惑民心者处死,其延请跳神逐邪者亦治罪。这个规定,从当时的实际情况看,主要针对日益活跃的民间秘密宗教结社。但是,这个规定对于道教特别是正一道也有很大限制。康熙二十二年(1683),谕吏部曰:“一切僧道,原不可过于优崇,若一时优崇,日后渐加纵肆,或别致妄为,尔等识之。”康熙二十六年(1687),又在禁淫辞小说诏谕中说:“至于僧道邪教,素悖礼法,其惑世诬民尤甚。愚人遇方术之士,闻其虚诞之言,辄以为有道,敬之如神,殊堪嗤笑,俱宜严行禁止。”另一方面,康熙帝对正一道首领又加以利用,例行加以赐封。康熙二十年(1681),授第54代天师张继宗为正一嗣教大真人。康熙三十三年(1694),令其进香五岳。康熙四十二年(1703),又授张继宗为光禄大夫品秩,并追赠第52代天师张应京、第53代天师张洪任为光禄大夫。康熙五十二年(1713),赐帑修葺龙虎山大上清宫。康熙帝对道教有一个总的看法,他说:“道法自然,为天地根,老氏之学,能养其真。流而成弊,刑名放荡,长生久视,语益惝怳。况神仙之杳渺,气历劫而难聚,纵白日兮飞升,与世道乎奚补?慨秦汉之往事,求方药而何愚!用清净而获效,宁化美于皇初,养身寿人。儒者有道,保合太和,何取黄老?”基于这样的看法,康熙帝自然不会重用道教。而据《清朝野史大观》卷一一载:“御史有以沙汰僧道为请者,朕谓沙汰何难,即尽去之,不过一纸之颁,天下有不奉行者乎?但今之僧道,实不比昔日之横恣,有赖于儒氏辞而辟之。盖彼教已式微矣,且藉以养流民,分田授井之制,既不可行,将此数千百万无衣无食游手好闲之人,置之何处?故为诗以见意云:颓波日下岂能回,二氏于今日可哀。何必辟邪犹泥古,留资画景与诗材。”对释、道二教,清人黄钧宰说:“我朝于此二者,不废其教,亦不用其言,听其自生自息(于)天地之间。”
雍正帝是清代最为优待和重视道教的一位皇帝。他从三教一体的角度来看待儒、释、道三教,主张利用三教为统治服务。他说:“域中有三教,曰儒、曰释、曰道。儒教本乎圣人,为生民立命,乃治世之大经大法。而释氏之明心见性,道家之炼气凝神,亦于吾儒存心养气之旨不悖。且其教皆主于劝人为善,戒人为恶,亦有补于治化。道家所用经箓符章,能祈晴祷雨,治病驱邪,其济人利物之功验,人所共知。”又说:“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圣人同其性则广为道德,人能同诚其心,同斋戒其身,同推德于人,则可以福吾亲,可以资吾君之安天下。”又说:“三教初无异旨,无非欲人同归于善。……古人有曰:周孔六经之训,忠孝履其端;李老二篇之旨,道德创其首;瞿昙三藏之文,慈悲为其本。事迹虽异,理数不殊,皆可崇可慕者。又有曰:儒以正设教,道以尊设教,佛以大设教。观其好生恶杀,则同一仁也;视人犹己,则同一公也;惩忿塞欲,禁过防非,则同一操修也。又有曰: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三教虽各具治心、治身、治世之道,然各有所专,其各有所长,各有不及处,亦显而易见,实缺一不可者。”鉴于认为儒、释、道皆主“劝人为善,戒人为恶”,于统治大有利益,故雍正帝对道、佛二教予以保护。又对重创道、释二教的做法进行斥责,说:“数年来,有请严禁私自剃度者,有请将寺观改为书院者,有县令无故毁庙逐僧者,甚至有请僧尼悉行配合夫妇,可广增人丁者。”这些做法,都是“悖理妄言,惑乱国是”,应严加禁止。又说:“不思鳏寡孤独,为国家之所矜恤,彼既立愿出家,其意亦为国家苍生修福田耳。乃无故强令配合,以拂其性,岂仁君治天下者之所忍为乎!”当然,雍正帝并不是一味地、无原则地予道、释二教以保护,而是认为应区别对待,“其中违理犯科者,朝廷原有惩创之条;而其清修苦行、精戒明宗者,则为之护持!……凡有地方责任之文武大臣官员,当诚是朕旨,加意护持出家修行人,以成大公同善之治”。
对于道教,雍正帝对其的治世作用也是持肯定的态度。他说:张陵所创之教,“以忠孝为道法之宗,自东汉迄今千五百年,法裔相仍,克修绪业,效忠阐教,捍患除灾。盖其精诚所感,实足以通贯幽明,知鬼神之情状。故能常垂宇宙,裨益圣功,福国济人,功验昭著”。这样,于雍正元年(1723),授第55代天师张锡麟为光禄大夫。此后,又十分宠信龙虎山高道娄近垣,封其为龙虎山提点,秩四品,钦安殿住持,并令其常住大光明殿,赐封为“妙正真人”,又将其语录收入《御选语录》。还赐银修缮龙虎山大上清宫,以及置买香火田。总之,雍正帝是清代最为崇重道教的一位皇帝。
然而,从乾隆皇帝弘历(1736—1795在位)始,清皇室对道教的贬抑就愈来愈强。乾隆先是宣布藏传佛教为国教,道教为汉人的宗教。道教首领的地位一再被加以降贬,对道教活动的限制亦不断增强,道教的组织发展渐趋停滞,可以说,道教的处境是日渐困难。据《清朝续文献通考》卷八九载:乾隆四年(1739),“议奏:嗣后真人差委法员往各省开坛传度,一概永行禁止。如有法员潜往各省选道士,受(授)箓传徒者,一经发觉,将法员治罪,该真人一并议处”。也就是说,正一真人只能在龙虎山一带发展组织,禁止其到另外的省区发展道徒。乾隆五年(1740),“正一真人诣京祝万寿,鸿胪寺卿梅瑴成疏言:‘道流卑贱,不宜滥厕朝班。’于是停朝觐筵宴例”。乾隆十二年(1747),“复准:张氏真人名号,非朝官卿尹之称,存其旧名,正所以别其流品,前因无案可稽,两遇覃恩,加至光禄大夫,封及三代,邀荣逾分,理应更正,嗣后不许援引假借题给封典”。不仅认为前代封典逾分,而且又将其品秩由二品降为五品。载曰:“十二年……至正一真人有统率龙虎山上清宫道众之责,视提点、演法稍优,按太医院使秩正五品,医巫类本相等,应将正一真人亦授为正五品。从前所用银印,缴部换给。”关于此事,《清史稿》和《补汉天师世家》所记系年为乾隆十七年(1752)。无论系年如何不同,但正一真人之品秩由二品降为五品确凿无疑。同时,还停正一真人朝觐,曰:“至于朝觐,为述职大典,筵宴实惠下隆恩,未便令道流厕身其间,即一概停止,以肃体制。”乾隆三十一年(1766),因故又升正一真人品秩为正三品。谕曰:“正一真人向系承袭一品,前据副都御史梅瑴成奏请,量加裁抑,经部议复降为五品……然旧例一品,班序未免太优;遽降五品,又未免过于贬损,着加恩视三品秩,永为例。”之所以又加恩升为三品,据清俞正燮《癸巳存稿》和《补汉天师世家》称,是由于第57代天师张存义祈雨有功的缘故。乾隆三十六年(1771),授予张存义为通议大夫,后来的第58代天师张起隆、第59代天师张钰,皆沿此例授通义大夫。乾隆五十四年(1789),又令正一真人“五年一次至京”。除此而外,乾隆年间,又下令废除多年来由道士担任太常寺乐官的制度,而改由儒士充任。史载:“清初沿明旧例,太常寺乐官用道士承充,乾隆间高宗特谕廷臣:‘二氏异乐,不宜用之。’朝廷乃别选儒士为乐官,而令道士改业。”至清嘉庆、道光年间,不仅正一真人的地位是继被贬降,而且对龙虎山道官的选任、管理也作出了相当严格的规定。嘉庆九年(1804),换给三品印。嘉庆二十四年(1819),仍定为五品。道光元年(1821),停正一真人朝觐。又规定:“龙虎山上清宫设提点一员,正六品;提举一员,从六品;副理二员,赞教四员,均七品;知事十八员,未入流。缺出由正一真人于本山道众内选补,出具考语,报部补放给劄。每届年终,造各法官及道众年貌籍贯清册,报该抚(按:指江西巡抚)咨部查核。如有私钤执照发给法官,及用空白札付向各省考选道士,并容士民投充挂名等事,该法官及投充之人,从重治罪。仍将正一真人职名咨送吏部议处。”
清代正一道士中,受清代统治者优待者为娄近垣,他也是清代正一道士中唯一能以著述留传后世者。娄近垣(1689—1776),字朗斋,道号三臣,又号上清外史,又称妙正真人,江南松江娄县(今属江苏)人。自幼喜道,先师从杨纯一在枫溪仁济观修道,后又师事龙虎山三华院道士周大经。据娄近垣自己说:周大经“明习五雷正法,诸家符秘,任本宫提点,好行其教于四方,度弟子数百人。江浙间羽士之精于道法者,不问知为大经弟子也”。张昭麟《敕赐重建大真人府第碑记》谓:娄近垣“至性精虔,博综符箓”, 表明在学道过程中,娄近垣不仅得到明师的指点,还学有所成,成为道法高妙之士。雍正五年(1727),娄近垣循例至京城值季。雍正九年(1731)正月,奉召入宫为雍正帝驱邪治病,大获效验。于是,雍正帝对其大加褒奖,封为龙虎山四品提点,供奉内钦安殿住持。雍正十年(1732)三月,颁赐龙虎山上清宫提点印信,并给予提点、提举等员部劄25道。雍正十一年(1733)六月,颁《赐大光明殿上谕》,谕曰:“大光明殿现在修整与你作子孙常住。上清宫去选些法官来,若上清宫人少,在苏州选几个来。……将来,光明殿你就是第一代开山的人了。”八月,敕封其为“妙正真人”。十月,赐其为大光明殿开山正住持,统领法官48名。雍正帝对娄近垣的这种恩宠,实为历代少见。其后,又晋其秩为三品,诰授通议大夫,还荣及其祖、父,又令其兼掌道录司印务事,东岳庙正住持。雍正帝对娄近垣的宠赉,并不仅仅是因其治好了他的疾病,更重要的是娄近垣“能以忠孝为心,利济为事,而不涉于丹药怪迂之说”。雍正帝说:“法官娄近垣者,秉性忠实,居心诚敬。”“道法精通,行止端方,居心坦白,能得其祖师真人之正传,而有济人利物之益。迩年以来,朕命祈祷雨旸,礼诵法事,备极诚敬。其忠质之性,甚属可嘉。”也就是说,雍正帝认为娄近垣对朝廷是一片忠心,行为举止合乎礼法,实在是堪为玄门表率,故对其大加褒扬,“以表清修,以励后学”。其实,娄近垣对人情事故也相当通透,游刃有余地周旋于王公贵族和高官显宦之间。例如:雍正帝喜谈禅,自认对“禅”之精髓颇为有得,娄近垣就跟着雍正帝学禅,并得到赞赏。雍正帝说:“朕于闲暇召见之时,将禅宗妙旨闻示提撕,近垣豁然觉悟,竟能直透重关。而于三教一源之理,更能贯彻,实近代元门中所罕见者。”据《啸亭杂录·娄真人》云:娄近垣“虽嗣道教,颇不喜言炼气修真之法,云此皆妖妄之人借以谋生理耳,岂有真仙肯向红尘中度世也?”娄近垣本人是因符箓道术获得帝王优遇,但从不炫言。又如,当恭王向他请问养生术时,“真人曰:‘王今锦衣玉食,即真神仙中人。’席上有烧猪,真人因笑曰:‘今日食烧猪,即绝好养生术,又奚必外求哉!’”
娄近垣不仅在雍正朝受到清廷的优待,而且在乾隆朝仍然受到优待。乾隆元年(1736)七月,下圣旨曰:“妙正真人娄近垣带管道录司印务,东岳庙住持,余如故。”乾隆五年(1740),赐御制对联及诗书各一幅。乾隆七年(1742)七月,娄近垣奏请修缮上清宫及增修殿阁、香田岁额租谷事,下旨谕:“照议酌量办理。”最能体现娄近垣受乾隆帝重视的事为:当乾隆对正一真人的特权加以抑制,爵位从二品降至五品,规定不许入朝臣班行,取消朝觐、筵宴时,都没有影响到娄近垣,甚至出现了娄近垣的品秩高于正一真人品秩的情形。故张昭麟、张仲翀对娄近垣都有相当高的评价,说:娄近垣“能以修身却病之术裨益圣躬,雩祷斋坛,屡著诚效。世宗宪皇帝特加宠异,赐以真人封号,为元教主持。且因娄氏忠勤,推本所自,敕重修龙虎山上清宫,发帑巨万,遣内大臣董视落成,赐之以碑额以垂永久”。“推恩于所自,更成盛事于名山……天恩叠赐,大法常流,惟殚护国之诚,宜沐酬庸之美。昭麟自惭菲薄,何能际兹旷典,欣睹帝代之殊恩,共俨天威于咫尺,庶几夙夜匪懈,对越弥殷。谨书岁月以志盛遇焉。”
娄近垣著有《龙虎山志》18卷、《南华经注》1卷、删定《黄箓科仪》12卷,校订《先天奏告玄科》1卷。而他的修道思想则是集中体现在其《语录》中,其《语录》被收入雍正皇帝择古今禅语汇辑而成的《御选语录》中的《当今法会章》,在娄近垣自撰的《龙虎山志》中亦被收录。娄近垣作为一名正一道士,理所当然是对正一道的符箓斋醮等十分熟谙,但他与这个时期的绝大多数正一道道士相同,也进行内丹修炼,而且主要通过对丹道的阐发来体现其修道思想。简略说来,他主张道、儒、释三教合一,特别融合禅学,主张性命双修,从无心、无住、无为为要点的性功入手,继而炼化精气以达到“内其神而神固,外其身而身存,然后易彼幻形,成其真体,出此真体,转彼幻形”。真正的得道就在于:“非参无悟,非悟无修,非修无证,含万法于一空,纳一空于万法。不空即空,空即不空,是之谓妙有真空,真空妙有。即真空而显妙有,即妙有以证真空,于参而实无所参,于悟而实无所悟,于修而实无所修,于证而实无所证,是谓之真参、真悟、真修、真证。所谓冲然漠然,而住于无所住者,此也。”
总的来看,清代正一道虽说没有获得清廷的宠遇和重用,政治地位很低,但不能绝对地认为其与清统治者的关系泾渭分明,毫无联系。这一时期,正一道在民间的影响较大,据民国时期白云观《诸真宗派总簿》的记载看,正一、茅山、清微、灵宝、净明等传统符箓道派,传承仍不绝如缕。据一些地方志书记载,自乾隆年间废除了僧、道度牒制度以来,一些原来并无道教影响或影响甚微的地方,如东北、新疆、内蒙、台湾等地,都建立了道教神庙并有了道士。
全真道在经过长期沉寂之后,以丘处机门下的龙门派为主体,呈复苏之势,且出现了一大批高道。龙门派为全真道北宗嫡传,以丘处机为祖师,在元、明间形成以戒律密传的“龙门律宗”。据《钵鉴》载:其第一代律师为赵道坚,第二代律师为张德纯,第三代律师为陈通微。陈通微大约在明洪武丁卯(1387)间传法于西安人周玄朴,故周玄朴为第四代传人。据《金盖心灯》卷一云:“是时元门零落,有志之士,皆全身避咎,师(按:指周玄朴)隐青城,不履城市五十余年。……弟子数人,皆不以阐教为事,律门几至湮没。”从此记载可以看出,龙门律宗在明代湮没无闻,道士也是隐栖山林从事个人修炼,与整个明代全真道总体情形是一致的。周玄朴又传法于张静定、沈静圆,二人同被视为龙门律宗第五代律师。张静定于嘉靖七年(1528)传戒法于山东琅玡人赵真嵩,沈静圆传戒法于嘉兴石门人卫真定,赵真嵩、卫真定二人被视为第六代传人。赵真嵩所传弟子王常月,是为第七代律师,且是在清代振兴全真道龙门派的主帅。
王常月(?—1680),原名平,法名常月,号昆阳,山西潞安府长治县(今属山西)人。关于他的生年,记载不一,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即他经历了明季之乱。据载,他年甫弱冠,即遍历名山大川,求师学道,曾两遇龙门六祖赵真嵩,受“天仙大戒”,隐居华山多年。明末,游历北京,时值李自成破京城,白云观道士纷纷逃逸,他应守观的一俞姓居士之邀,居于观内,任方丈。
王常月以振兴教门、光复全真祖风为己任,开始了振兴全真道的阐教活动,并取得了顺治帝的信任,赐为“国师”。顺治十三年(1656)、十五年(1658)、十六年(1659),三次“奉旨主讲白云观,赐紫衣凡三次,登坛说戒,度弟子千余人”。一时间南北道士纷纷前来求戒,对全真道的振兴意义非同寻常。不仅发展了大批教徒,使全真道实力大增,其中有许多人都成为“振兴龙门”的得力干将。更为重要的是使世人得知全真道已获得清统治者的认可和支持,故王常月说:“我道门中,自七真阐教之后,教相衰微,戒律威仪,四百年不显于世。缘因教门之中,未曾有人出来担当其任。……今幸道运当行,遭逢盛世,上有皇上福庇,天下太平;朝多官宰善信,教中护法;又有檀越布施,衣巾冠钵,制就现成,这便是千生难遇、历世希逢!”康熙即位后,王常月仍获得支持。康熙二年(1663),王常月率弟子詹守椿、邵守善等弟子南下传教。先后于南京、杭州、湖州、武当山等地开坛说戒,系统阐释全真道龙门派的思想特点,皈依者甚众。这样,不仅为龙门派在江浙一带的迅猛发展播下了种子,而且使武当山的道士大都皈依其门下。总之,王常月使久衰的全真道龙门派逐渐复兴,被后世道教徒视为龙门中兴之祖,誉为“我朝高士第一流人物”。王常月于康熙十九年(1680)逝世,康熙帝追赠为“抱一高士”,并命于其墓上建响堂、塑像,每年忌日还遣官致祭。王常月著有《初真戒律》一卷、《钵鉴》五卷,以及弟子们根据他在南京碧苑说戒整理而成的《碧苑坛经》(又称《龙门心法》)。
王常月的宗教思想,涉及内容相当丰富,其主要为:入道学仙,须按皈依三宝、忏悔罪业、断除障碍、舍绝爱缘、戒行精严、忍辱降心、清静身心、求师问道、定慧等持等“二十要”依次修行,并须严持初真、中极、天仙三级道戒,以戒、定、慧为渐进之基。实际上,王常月将内丹修炼理论贯穿于戒律说中,强调明心见性,认为“命在性中”。而明心见性须从持戒降心、日用常行中去朴实用功,性见则命在,亦是得道。“戒行精严”是王常月修道思想的主体,也是他振兴全真道龙门派的主要措施。他认为戒“是降魔之杵,能镇压妖邪;是护命之符,能增延福寿;是升天之梯,能礼三清而超凡入圣;是引路之灯,能消除六欲而破暗除昏;是仙舟宝筏,能渡众生离苦海;是慈杠津梁,能济众生出爱河。诚修行人之保障,为进道者之提纲。仙圣无门,皆从戒入;圣贤有路,皆自戒行。实系仙真之要路通衢,贤哲之中门正道。”又说:“持戒在心,如持物在手,手中之物,一放即失,心中之戒,一放即破。世间王法律例,犯则招刑;天上道法、女青之律,犯则受报。莫道阴司冥而不见,生生死死,只在你心;莫说戒神幽而不显,出出入入,只在尔念。”可见,他非常强调“心”的作用,并将道教戒律与世俗王法相提并论。总而言之,如果真正能够做到“持戒在心”,就“可以入圣成真,可以登仙了道、在俗化导、国治民安、时和岁稔、忠孝节义、廉洁贞清”。由此可见,“戒”在王常月的心目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
总之,王常月提倡的“戒行精严”,不仅有道教本身的思想,也融合了儒、释的思想。这一特点,既适合当时阐教的需要和当时的社会环境,又对于教团组织具有极强的维系和巩固作用。其所制订的具体详细的戒条和通俗的解说,对于提高一般道徒和信众的水平及获取世俗社会的接受,也具有相当的积极作用。而且,用佛教的天堂地狱轮回思想及中国传统的善恶报应思想,再结合道教的承负说,也易于在一般民众中得到响应。王常月亦注意从宗教哲理上吸取佛教哲理,比如说,他讲的“不著相”、“色身”、“法身”,以及否定肉体的永恒,强调“心”、“性”修炼的理论,都与佛教理论有很深的关系;再如,他所论及的世法与出世法的关系,就受佛教“无住处涅槃”思想的启发。他在三教关系上,更直言不讳地说:“这三教圣人,大藏经典,万法千门,诸天妙用,三万六千种道,八万四千法门,恒河沙数菩萨,无鞅数众金仙,皆不能出清静定慧无为妙法。”故后人说:“昆阳先生,慈悲普度者也。遇儒言儒,遇释言释,遇道言道。”
在王常月受清廷礼遇之际,雍正帝还敕封全真道南宗祖师张伯端为“大慈圆通禅仙紫阳真人”,并选其《禅宗诗偈》入于《御选语录》,敕命在张伯端家乡建立崇道观加以崇祀。乾隆三十年(1765),乾隆帝敕命拨内帑葺修全真道祖庭北京白云观,并行幸瞻礼。乾隆五十三年(1788),乾隆帝再次临幸白云观,赐御笔诗、碑记,及御书楹联:“万古长生,不用餐霞求秘诀;一言止杀,始知济世有奇功”,以此称赞丘处机。道光九年(1829),道光帝加封全真道五祖之一的吕洞宾。据《白云观志》,清光绪(1875—1908)间,白云观第20代住持高仁峒,颇得慈禧太后宠信。然据《清朝野史大观·白云观道士之淫恶》条称:高仁峒“交通宫禁,卖官鬻爵”,势倾京师。小横香室主人编《清朝野史大观·清代述异》载:“总管太监(刘素云)与道士高峒元,盟兄弟也。峒元以神仙之术惑慈禧,时入宫数日不出,其观产之富甲天下。慈禧又封峒元为总道教司,与龙虎山正乙真人并行,其实正乙真人远不如其势力也。”综合一些史料看,高仁峒虽得慈禧一时之宠,但并没有为全真道兴办事业,自己亦无任何著述,其主要活动是攀结权贵,“悦内官贵绅”。
总的来说,全真道在清初王常月的振兴下,仍未能得到清廷的特别重用、扶植,其发展还是走向民间,在民间的发展比较兴盛。尤其是王常月和其同辈沈常敬二人的弟子,在江浙一带颇有影响,形成了不少龙门支派。此外,东北、西北、西南等边远地区都有龙门宗嗣。据《诸真宗派总簿》载,全真道除龙门派外,其他支派皆传续不绝,但社会影响不是太大。事实上,全真道龙门派从清以后,便成为全真道的主体。
清代全真道士,经过明代的隐栖苦修,再加之明亡后遁入其门的世家豪门富户出身的儒士颇多,他们的文化修养都较高,因而,在阐发内丹学方面成绩斐然,对道门内外都产生了较大影响。万历年间江苏扬州的陆西星、清道光年间四川乐山的李西月,皆非正式全真道道徒,他们也著书立说,在道教内丹修炼方面各自形成一个流派,世称前者为“东派”,后者为“西派”。
全真派道士著述颇丰,择其要者,有:王常月《初真戒律》、《钵鉴》、《碧苑坛经》,闵一得《金盖心灯》及收以内丹为主的28种道书的《古书隐楼藏书》,范青云《钵鉴续》,刘一明《道书十二种》,谢凝素《金仙证论》、《慧命篇》、《金丹火候》,张太玄《金丹直指》、《阴符经注解》,陈铭珪《长春道教源流》等等。这些著述,主要是对内丹学的阐述,但也有记述明清间道教史实、全真道历史、东南全真龙门派历史、清初龙门派史实等的著述。除此而外,民间也有不少关于内丹学的著作面世,如李西月《三车秘旨》、《三丰全书》、《海山奇遇》,傅金铨《道书十七种》,王士瑞评点、养真子撰《养真集》,托名元代尹真人高弟撰《性命圭旨》,托名元代黄元吉《乐育堂语录》,以及托乩神降的《太乙金华宗旨》、《唱道真言》等等。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全真道在民间的影响及发展。从这些著作来看,清代全真道内丹学仍大体上秉承宋、元以来南北二宗之学,在哲理上进一步融会儒释、和会理学,在修炼法则和阐述上进而具体化、通俗化,进一步表现出其世俗化的特征。
在宗教行持上,以龙门派为主体的清代全真道,其道徒多兼行斋醮祈禳,以香火收入为谋生手段,与正一道道士没有多大区别,显示出两大道派之间不断融合的趋向。全真道虽经一批高道的努力,曾一度有复兴之象,以至在清末时仍有相当势力,其宫观庵院遍布全国各地,田产收入也相当多,仅北京白云观在清末至民国初年便有土地5800余亩。然而,其教团素质却日渐下降,道士中道行可称者不多,且个别上层道士(如前所说的高仁峒)的所作所为却令人失望。
总之,道教无论是正一道还是全真道,都不得不随着其依附的封建社会的衰落而衰颓。整个道教从明中叶以来,随着其领导集团地位日趋衰落的同时,其活动方式转向了民间,以各种宗教思想相互融合为特点的民间秘密宗教,虽然派别繁多,思想渊源复杂,但大都与道教在思想上乃至组织上仍有一定关系,从某种意义上可称为变相的道教,诸如清初的八卦教、清末的义和拳等,皆属此类。这类变相道教和民间秘密宗教的活动,有的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