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杏花盛开的地方

在那杏花盛开的地方

4月的一天,走出那拉提机场,去新源县吐尔根乡的杏花沟,远远地看见北部山坡上点点片片的淡粉,朋友说那都是杏花。下了218国道,穿过72团四大队的田野,到达杏花沟。

爬上一座海拔千余米的山梁,这儿将是明天新源杏花节的主会场。天阴得很重,乌云压顶,4月的山风冷飕飕的,想在天黑之前找到拍摄点,便奋力向山顶行进。站在高处往下看,只见红花初绽,雪花团团。满山的野杏花就像从山顶倾倒下来一样,顺着每条山谷向下滚去。粉红色的杏花开满枝头,把绿坡、山峦妆扮得红袖飞舞,裙裾飘悠,真是“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

站在山顶,放眼四望,觉得随着山势流淌的生命之色、绽放的绚丽灿烂,不是杏树刻意的炫耀,花开花落,自自然然,不在乎是否有人关注,就这么花开花谢了千百年;它们扎根泥土,生息繁衍,花开烂漫,生死自然;旺盛的生命力使它们成势成林,成为这山谷的主流。

新疆野杏林分布很广,为人工训化、改良品种,提供了珍贵的植物资源,也让新疆成为全国杏产量和杏品质最大和最好的地区,伊犁就是新疆杏的主产区之一。

可惜天阴得越来越重,山雨欲来,为了节省脚力,决定在山上找个住处,最终找来司机师傅家的亲戚——一个骑马而来的、十来岁的哈萨克族巴郎子。我们问他:“家在哪里。”他用马鞭往左边山坡上一指说:“那儿。”嗨,看上去不远的山路竟是这么难走,下沟越坡,真是望山跑死马呀。到了住地后,巴郎又用马鞭指着三间土坯房和二顶毡房说:“你们挑吧,哪个都行!”我们当然挑土坯房了,它暖和安全。土坯房里炉火彤红,女主人正在削土豆,男主人躺在里间的木炕上睨斜地看一眼跨进门的我们,女人说了句哈语,身后的巴郎子说:“这里不行了,有人订了。”司机师傅也说:“这里被别人订了嘛,毡房一样,挑一个嘛。”天色已晚,我们别无选择,只好走进一顶毡房。男主人抱来太阳能贮电箱,把灯线拴在固定毡房木条的花绳上,随着他打开贮电箱上的开关,毡房立刻亮了起来。外面下起了小雨,巴郎骑马取来了行李,司机师傅临走时说:“这儿离停车场远得很,行李我明天来取,你们放心拍嘛。”又与男主人和小巴郎约好,明早送我们上山,他们都说:“好得很嘛,放心吧。”

雨,越下越大,直到夜里10︰30,主人才送来了一盘糊尔炖,我们又要了一壶奶茶和馕,作为第二天的早餐。毡房外大雨滂沱,狂风怒吼,将所有的褥子铺在身下,也没有办法阻隔来自大地的寒气。和衣而卧,听雨声、风声,暗忖大概明天没戏了,唉!这山里的气候瞬息万变,气象预报是晴天,却遇到了一场大雨,听天由命吧。定好了手机闹铃,在急风骤雨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叫早的铃声一响,忙穿了鞋子打开门一看,哇!满天的繁星闪烁,立即来了精神,叫醒同伴,收拾好行李,背起背包就冲了出去。

一夜大雨,地面泥泞,打着手电筒,踩着长草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河沟边。泥土湿滑,我们已无法从崖边的羊肠小道下到沟底;河水猛涨,昨天过河时的涓涓细流,现在已变成湍急的河流。我们只好一步一滑地回到土坡上叫醒房主,想让小巴郎送我们过河上山。等了很久,男主人才慢腾腾地出门,边系衣扣边又带我们走向河沟,边走边说:“巴郎子上山那边去了。”不知巴郎子是昨夜走了没回来,还是早于我们出发了。他艰难地走到崖口,看了看说:“我也过不去了。”便折回头,我急了,催他。他却不慌不忙地说:“这儿,过不去了,马也过不去了。”“那怎么办嘛”,他用手指了指屋后的山坡说:“到这个山上去吧,也好得很嘛。”看看东方发亮,只得踩着没脚的山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山上爬去。山坡有些陡,爬两步向下滑一步,没有可以扶着的东西,只能奋力前行。不一会儿就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脚下却不敢怠慢。不远处野营帐篷里和土坯房中的男男女女也跟在身后上山了,还好,总算在太阳升起前爬上了半山坡。放眼四望,这儿竟是个不错的拍摄点,东南方向的一条条流线形山脊正是拍出山韵的好场景。早起的牛羊和牧人已经在山间游荡,三三两两的野杏树点缀其间,那一树繁华竟如飘在绿波荡漾大海中的花船,连住地的毡房、土屋都成了这画面中的饰点。这山坡游人少,比昨晚相中的那座山宁静,真是歪打正着,有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吐尔根的杏树林是野生的,两万多亩,就分布在这山山岭岭之中。“杏花沟”实在是名不符实,应改为杏花山。其实,在伊犁河谷两侧有断断续续绵延300多公里的野果林,野杏林是其中的一种,另外还有野苹果、山楂、忍冬、悬钩子等野生乔木和灌木,是千万年繁衍生息的、最密集的原始野果林。在吐尔根,受高海拔土层冻融的影响,杏树倾斜生长在山坡上,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醉汉林”。每条沟谷,每个山头都长着疏疏密密的杏树,开满了杏花,只是杏花从山下依次开向山顶。山下花谢,山顶的杏树还含苞欲放。满山遍野的野杏林大概只有新疆才有吧!它是大气磅礴新疆的美景,谁能想到开出的野杏花竟也能震撼心灵,令人憧憬。一夜狂风急雨,吹落了许多花瓣,落英一地,满山柔情。团雪晴梢,红明碧寥,雨洗过的晴空,蓝得醉人。遥遥相对的天山覆了一层白幛,两山间的村庄,绿油油的麦田,蜿转曲折的小河,与这花海、花山、花枝一起,把早春的美好一股脑地送到了眼前。在清新、清香的山野里站一站都觉得欲神欲仙,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山土的通透性好,才几个小时,脚下的山坡就干爽了许多,能够撑住身体不再下陷。晌午时分,下山时远远看见房主人在灶前忙活,便大声喊:“抓饭好了吗?”男的边劈柴边答道:“马上,马上。”我们走到跟前掀开锅盖一看,竟是空的。同伴问:“抓饭在哪儿呢?”男人没停手地答道:“晚上下雨嘛,木头全湿了嘛,刚刚点着火嘛。”啊哈,才点着火,就说抓饭马上就好了,这就是哈萨克牧民的表达方式,甭管什么事,只要你催,他都会说:马上,马上,这“马上”的长短,只有自己掂量了。无奈,我们只好又要来一壶奶茶,嚼一块干馕,权当午餐了。

对面山梁上正在举办杏花节开幕式,人声、歌声飘荡在山谷之间。隐约看见几位耍鹰的哈萨克男子,很想拍几张照片,又跑到昨天上岸的崖口探看,还是无法逾越,男主人手指南面说:“那——边嘛,可以过去。”于是我们背着“家伙”一路寻去。路过帐篷营地,遇到一位在山上说“今天拍得过瘾,可以把昨天拍的全删了”的男子,他边吃方便面边问我们:“下山了?”我说:“想去对面拍鹰,你们去吗?”他说:“河水太大,塌方堵路,车过不去了,等会儿再说。”说话间,就来到了他说的河边,浑浊的河水裹着泥沙夺路而下,坍塌的黄土堵塞了大半个路面。小心转过一道土梁,来到一块拔节的麦田旁,独伫一株繁花压枝的野杏树,呼应着不远处漫山遍野的同伴,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赶到村口,探看邻家的秘密似的。

山区的路走起来颇费脚力,我们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走进村庄,经打听得知过河要绕道218国道才行,原有的几个过河点都被水淹或水冲毁了。望着长长的机耕道,心想走到天黑可能也走不到对面的山坡上了,只好又折回头,索性爬上东南方向的一道山梁——晨光中优美弧线中的一条,想象从这个角度拍摄夕阳西斜会很好。上到坡顶,果然有着另一番风景,北和西北方向杏林密密,杏花节的主会场也成了这山花烂漫中的一景。躺在草地上等光线,等啊等,等来的却是满天薄云,总希望西边能够亮起来,哪怕呈现片刻落日的辉煌,让我拍到晚霞中的野杏山风光。

在等候光线的过程中,不由地想起李商隐的“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的诗句来。在唐宋诗词中,有许多咏杏之作,写尽了杏花的娇美、超俗和孤傲,表达了作者哀惋、惆怅、孤独等情绪。“杏花春雨江南”还被许多画家演绎,春雨杏花、小桥流水、牧童渔翁,一同布局成江南的象征符号。可有多少人知道,“杏花是西域新疆的象征符号之一,杏花是新疆之花”(《中国国家地理》主编单之蔷语)。杏花在新疆分布的地域之广,面积之大是国内其他地区绝无仅有的。不管是人工栽培的,还是野生的,杏树都与干旱严寒抗争,与荒漠雪岭为伴,与新疆人相容共生,共同铸就了坚韧顽强、无私奉献的精神品质。开放在吐尔根的野杏花正是这些高贵品质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