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伦古湖体验大拉网

乌伦古湖体验大拉网

福海人把乌伦古湖冬季捕鱼称为大拉网,形象地描述了进行了50多年的作业方式。冬季捕鱼并不稀奇,但在有着漫长冬季的北国,穿过厚厚的冰层,从水里把鱼打捞上来就与众不同了。全国有名的冬捕要数吉林省的查干湖和新疆福海的乌伦古湖了。

我没有现场体验查干湖冬捕,今年有机会体验了一次乌伦古湖的冬捕。对这种传统作业方式和个中辛苦有了直接感受。

我国十大淡水湖之一的乌伦古湖是准噶尔盆地北部福海县境内的断陷湖,也是发源于阿尔泰山的乌伦古河流的归宿地。乌伦古河先流入面积165平方公里的吉力湖(当地人称小海子),再经8公里的库依戈河,流入面积730平方公里的乌伦古湖(当地人称大海子)。由这两个水域组成的、仅次于博斯腾湖的新疆第二大渔业基地,湖水平均深度为8米,最深处可达几十米。湖区水生浮游生物丰富,浮游植物大约75种,浮游动物有10多种,水生维管植物约6种,底栖生物很多,属于营养型湖泊。湖水中生长着十几种名贵鱼类,如贝加尔雅罗鱼、河鲈、斜齿鳊、东方真鳊、圆腹雅罗鱼、银鲫、丁卡鱼等。它每年的产量占新疆鱼产量的1/3以上。鱼以水中浮游生物为食,繁衍生息,是名副其实的天然绿色水产品,有着非常特别的鲜美味道。当地人做的“野鱼宴”令人口齿留香,回味悠长。

当地居民冬天在乌伦古湖上凿冰垂钓的历史已很久远。真正的大拉网生产起源于20世纪50~60年代。那时,乌伦古湖鱼场是国营企业,一年四季都按计划捕捞,其生产、销售管理遵循计划经济原则。国家为了发展新疆渔业,提高生产率,还从东北地区调入了一批技术娴熟的捕捞工,同时也引进了大拉网这种冬季作业方式。当时的大拉网全部采用人力加畜力(马拉绞绳),作业工人半夜起床,顶着满天星星步行或骑马从驻地出发上湖,收工回家时又是披星戴月。20世纪50~60年代,福海的冬季非常寒冷,常有-40℃多的气温,凛冽的寒风使拉出水面的鱼儿很快就冻成硬梆梆的冰棒了,有许多小鱼还来不及放生就冻死在了湖面上。马拉绞绳时,人跟着马跑,一网拉下来,马大汗淋漓,人也跑得眼冒金星。工人们开玩笑说,一季冬捕等于他们绕地球跑了一圈,超强的体力劳动让他们一个月吃掉了三个月的工资。不过,那时湖里鱼多,曾有过一网拉出100吨鱼的纪录。人心齐,工人们干劲大,拉出的鱼在湖面上堆得像小山似的。各地来拉鱼的大车排成长队等待装鱼,为了早装车、早回家,司机往往要给装鱼的管理人员说一大堆好话甚至有时还要用一包香烟或一瓶烧酒“贿赂”他。那个年代鱼场没有冷库,打捞上来的鱼就堆放在湖面上,等到开春冰雪融化时,没来得及拉走的冻鱼就随着融冰又沉入湖底,成了鱼食,也造成了不少的浪费。

如今鱼场已改制成私有企业,捕捞作业遵循市场经济规律,大拉网的效益也由原来的数量计算改为价值计算了,鱼的价格高是当下工人对劳动成果的直接期望;大拉网的动力也改为机械加人力,它仍然是体力活儿、技术活儿,在大拉网作业时,鱼网的装卸、凿洞、穿引线、拉纤绳和拉网等仍然需要人工完成,机械仅限于运输、绞网、拉钢绳等环节,因此,一次大拉网至少要花五六个小时,工人们要付出很多体力,直到收工回到驻地,才能吃午饭和晚饭。说它是技术活儿,一方面,捕鱼时间、地点的选择,捕什么鱼种都由鱼把式根据多年观天象、看地形、知鱼性积累起来的经验来判定,看网、绞钢绳更是要技术加经验了。下网时要保证鱼网均匀散开,防止卷网、破网,收网时要缓慢保证受力均匀,防止惊鱼、鱼网合不拢,否则都会功亏一篑,白忙活一场。那个劲道要恰到好处,速度不能快也不能慢,不历练三年五载的是不能胜任这些角色的。在大拉网现场,看着鱼把式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神态,工人心安气定、充满信心的样子,也让我们充满了敬意。

大拉网至少要12个人密切协作才能完成,他们各有各的岗位,各有各的职责,熟练工人在关键岗位,鱼把式则是总指挥,不时为大家发出指令。

我按照前一天与渔场经理约好的上湖时间,7:30分起床,洗漱,用餐,8:30分从福海县城出发,9:00到湖边,问明了作业方位后,在迷濛的晨曦中,向着依稀可见的灯光处——吉力湖湖心赶去。今年是个暖冬,雪下得少,气温一直徘徊在-10℃左右,直到三九严寒,湖面才结成60~100厘米的冰层。望着清冷的冰面,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担心万一冰层破裂,就有可能连人带车沉入湖底。有经验的渔人告诉我们,只要汽车不要过分集中停放,这么厚的冰层是不会裂开的,我们才稍稍安心。车子慢慢滑行在积雪覆盖的冰层上,沿着大拉网人碾压出的车辙,小心翼翼地向着依稀的人影驶去。远远地我看见十多位忙碌的工人,到跟前才发现,他们在拂晓时到达,已凿好了下网的冰窟,卸下鱼网,在绞机的轰鸣中,按照各自的分工,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补网的补网,两人一组凿冰洞的凿冰洞,在青幽的月光中兵分两路压镩、挥锹,渐行渐远,这道工序叫打眼。其间距就是一杆子的距离(用来摆杆牵引线的专用木杆)。他们12人分成两组,分别在入网口两侧凿出百十个冰眼,形成一个棱形的几千平方米的水域,准备将这片水下的鱼儿一网打尽。大拉网的鱼网长近1000米,宽约20米,要想将这张巨网撒向湖中,必须通过打眼、穿杆、摆杆、牵引线等多道工序才能完成。穿杆是将鱼网导引下水,沿着冰面前行,依靠摆杆将鱼网拔正、定位,直到棱形合围。在与入网口垂直的200~300米外凿开出网口,也是出鱼口。在出鱼口的正前方约0.5~1米处凿开湖水回流洞,在出鱼口一侧凿出放生洞,将小鱼和其他不要的鱼种放回湖水里,让它们休养生息,为以后可持续捕捞留下资源。工人们专注劳作,天亮了,朝霞满天,火红的太阳从金色的芦苇荡中跳出,他们沐浴着霞光,朝着朝阳远去。打眼、穿杆、摆杆、牵引线仿佛是一气呵成,他们要用3个小时才能完成这一系列工作任务。今天的鱼把式是一位壮实的中年汉子,穿着一双毡筒,时不时向工人发出指令,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往来于入网口和打眼地,查看入网质量,监督打眼进度和间距,巡视着每个人的动作、身形,观察着每个细节,随时发出指令。对我们这些观看大拉网的闲杂人员不理不睬,只有当作业工人提醒人们注意脚下冰窟时,他才迅速瞄一眼人们的脚下。负责下网的两位工人十分健谈,操着地道的福海口音插科打诨,耐心地解答好奇者的询问,给旁观者普及了很多大拉网的常识。他们对父辈响应国家号召来疆打鱼充满了自豪,对越来越少的鱼量和改制后企业的命运、自己的前途有点担忧,对福海县每年举办的冬捕节是否给自己带来效益并不乐观。他们认为那些都是政府的事,跟自己无关。当有人说冬捕可以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也都将成为文化人时,他俩哈哈大笑道:“文化人?我们打了大半辈子鱼,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你们在核心岗位,掌握着大拉网的核心技术,可不就是文化人吗!”其中一人说:“我们个个都是核心岗位。大拉网离了哪个岗位都不行。”是啊,大拉网是一项需要每个成员密切协作、认真细致的工作,只有这样辛苦付出,才能保证拉出更多的鱼,产生更好的效益,因为他们个人利益与之息息相关。这让我心生敬意,市场经济强调个人奋斗,突出自我,如此团结协作的集体令人感到温暖,让这冰冷的三九天温情弥漫。

离出鱼还有一段时间,朋友请我去乌伦古湖边的鱼场品野鱼宴,这里处在217国道旁,两侧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是以乌伦古湖鲜鱼为主打菜,常年迎接四面八方的食客。他们的烹饪方法也是传统的,多数是大锅清炖,炉火旺旺,在清炖鱼的铁锅里稍加作料,待锅中的鱼块伴随着沸水翻腾,屋内屋外就飘溢着诱人的香气。大家围坐在一起谈生意,叙友情,拉家常,海侃神聊,吹牛皮,鱼宴成了福海人重要的社交场所。有朋自远方来,鱼宴是必需的待客形式,鱼场是考察福海人生活状态的最佳去处。朋友点了干炸银鱼、清炖五道黑、家常雅罗鱼、清炖河鲈、家常鳊鱼、炒鱼杂、鱼头汤等,道道鲜美无比。热气腾腾的一桌鱼肴,几瓶额河大曲,让乌伦古湖边的火热生活充满了友爱、充满了力量,也把逼人的寒气驱出躯体,令人浑身热汗津津,有了酣畅淋漓之感。福海人热情好客、纯朴自然的人文精神,连同这鲜美的鱼宴永久地留在了记忆深处。

下午3:00,我们回到冬捕现场,绞机终于将鱼网两头收拢。看网的两位工人师傅一人在出鱼口100米处负责绞机作业,把绞轮转速调好,拉动钢绳匀速地将鱼网拖出水面;另一位师傅在出网口及时、迅捷地拔出网头,挑出被鱼网带出的杂物,清理出网口;其他工人师傅将出水的鱼网展开,清理杂物,再拖拉到绞机前,由两组工人分别挑起、折叠整齐,码放在网拖上,遇有破损的地方,有人拿梭子织补好。这时的工人都热汗淋淋,有的索性将大衣和棉帽脱掉,甩在了雪地上,眉眼间、胡须上的霜花开始消融,扛拉拖拽鱼网的步伐显得沉重。这样的工作又持续了1个多小时,他们拉了四、五个来回,当第五次拉出渔网时,里面夹带着一些大小不同的鱼,围观者兴奋地惊呼:“出鱼了!出鱼了!”工人一脸平静,将拾出的小鱼送给围观的孩子说“去放生吧。”孩子们一个个欢欣鼓舞、小心翼翼地将手心里挣扎的小鱼放回湖水里。有的鱼儿离水太久,冻得有点僵,回到水中缓一会儿才能游向深处,这只是出鱼的前奏,人们充满了期待。有的工人拣出大鱼,入桶装车。围观的人见工人无暇顾及网中挣扎的小鱼,便争抢着在鱼被冻僵前投入放生洞中。有人问鱼把式,“就拉上来这点鱼?”鱼把式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旁边的一个工人笑着说:“嘿,这才是刚开始,好的还在后头哩。”果真,看网人驱开围观的人群,卷起水口的鱼网,形成一圈拦坝,在放生口与出鱼口间铺上一块土工布,鱼把式站在冰屑和杂物堆积起的高处,工人们围拢而来,有两位师傅持着捞网,站在出鱼口两侧,用力将在网口翻涌的鱼儿捞出,抛在土工布上。工人们迅速分拣,鱼把头站在那里大声地喊:“500克以下的放了,只拣500克以上的!”今天大拉网捕获的是雅罗鱼,其他鱼种也要放生。工人分拣的速度很快,拾起中意的,抛进身后的车箱里,留下不中意的,一股脑儿地倒进了放生池里。这样的劳动持续了1个多小时,这一次大约拉出500公斤多雅罗鱼。工人们脸上绽开了笑容,说:“今天够本啰!”这是今冬大拉网以来打捞得比较多的一次。春节期间雅罗鱼市场行情比较好,这时捕捞价格可以达到最高。没有来得及放生的小鱼被堆放在一旁,它们的生命过早终止令人惋惜。

参加打捞作业的工人说,这一网拉得算是多的了,但已经无法同以前相比了。这鱼已越捞越少了!

大拉网是劳动人民从捕鱼实践中创造的、在特殊环境条件下的作业方式,凝聚了世代渔民的聪明才智,体现了劳动人民团结协作的精神品质。体验大拉网捕鱼,目睹他们的辛劳,让我们陷入了深思。乌伦古湖野生鱼类由于多年的过度捕捞,产量下降,大拉网一次拉出100吨鱼已经成为一种美好的回忆,一种内心的向往。随着额尔齐斯河河水的注入,湖水得到了补充,减缓了水位下降、湖面缩小的速度。但在市场经济大潮下,承包商急功近利,造成资源量下降的态势依旧,他们竭泽而渔,只顾满足自己在承包期内获得鱼儿满舱、赚得钱儿满箱的愿望,却丝毫没有可持续发展的意识。长此以往,乌伦古湖畔的野鱼宴还能开多久?福海的冬捕节还能办多少年?冬捕节越来越热闹的场面、越来越具有表演性的冬捕活动,在宣传区域民族风情,拉动当地旅游和第三产业发展的同时,也应该唤醒人们对自然资源保护性开发利用的意识。如何做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走上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才是当务之急。改变承包经营方式,给野生鱼类休养生息的时间和空间,让乌伦古湖的野鱼宴持久弥香。若能如此,冬捕的工人会把劳动看成生活享受,必将充满着愉快与自豪,乌伦古湖渔人自然纯朴的生态也更具独特诱人的魅力。还需要用这节那节地吸引游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