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释

三、释

《蝃》《候人》两诗及《高唐赋》所提到的,有蝃,有,有气,有云。这些名词不能不加以剖析。蝃即虹,虹又名蜺,这是我们早晓得的。但古人每以“云蜺”连称,如《孟子·梁惠王下篇》“如大旱之望云霓”,《离骚》“帅云霓而来御”,“扬云霓之晻霭兮”(霓与蜺同),可知他们认为云蜺是一物了。古人又以“虹气”“云气”连称,如《蝃》传“夫妇过礼则虹气盛”,《文选·高唐赋》“其上独有云气”及《庄子·逍遥游篇》“乘云气,负青天”,则对于虹与云与气之间,他们都不加区别了。[11](虹)云气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然则是什么呢?有以为是气的:

《蝃》传曰:“,升[气][12]也。”《笺》曰:“朝有升气于西方”;

《周礼·眡祲》先郑《注》曰:“,升气也。”;

《古微书》引《春秋感精符》宋均《注》曰:“谓晕气也。”

有以为是云的:

《候人传》曰:“,升云也。”《笺》曰:“荟蔚之小云升于南山。”李氏《易传》二引《需卦》荀爽《注》曰:“云上升极则降而为雨,故《诗》云‘朝于西,崇朝其雨。’ ”

又有以为是虹的:

《周礼· 眡祲》后郑《注》曰:“,虹也。”

可训气,可训云,又可训虹,这在一方面坐实了我前面所说的虹、云、气古人不分,在另一方面又证明了虹、云、气与原来也是互相通用的名词。

但是为什么叫“” 呢?是因为之本义为升,而云气能上升,故称云气为吗?然而云气可曰升,虹亦可曰升吗?何以古人又称虹为呢?我以为诸家中,只有后郑训《周礼》的为虹,宋均训《春秋感精符》的为晕气,是切当的,其余或曰升气,或曰升云,都不免望文生义。原来这字是个假借字,所以它的意义和训升的绝对无关。何以知其然呢?《周礼》故书作资。作资,我想确乎比作近古些。因为资字从次,次字则无论在形或义上都可以与虹云气连贯得上,字便毫无这样的可能了。

《说文》次之古文作。朱骏声曰:“本为茨之古文,象茅盖屋次第之形。”案确当为茨之古文,但字似当作,上半的的讹变。茨盖义同,[13]古玺文“盖遂”字作[14]似即茨之古文的微变。古文茨作则古文次必有作的了[15]正象虹蜺的采色相比次之形,所以古人便称虹为次。《周礼》故书写作资,还不失命名之义,其他诸书均作,声虽没变,形义可远了去了。

再看次字的结体:

卜辞[16]次炉王子婴(反文)其次句字偏旁)陈侯因小篆

卜辞象人张口吐气之形,右面的(即反旡字)象人张口,左面的即代表气。次之的本意既如此,所以小篆改象张口形之为象气形,亦即反(气)字之。旡与气义既相通,则气之别搆作炁,实与金甲文相符合,不得认为俗体了。次字依金甲文从反旡,则与炁相通,依小篆从则与气(氣)相通,可知次字本来就有气的意思。《周礼》故书作资,而资所从的次有气义,则毛公、二郑及宋均皆以气释字,必是有来历的。但毛公、郑众承用古训,知其然未必知其所以然,因为看他们都训为升气,大概是一壁沿用了古训,一壁又读如字而训为升,合拢来便成为升气了。

总之,之本字当作资,资又是次的借字。次字若依古文作,则正象虹之形,若依金甲文及小篆,则含有气义。由前说,即虹,由后说,即气,而云也是气之一种,则也可以说即是云了。之与云,名异而实同,则毛公、郑玄、荀爽等皆释为云,固然不错,而我说诗之朝即赋之朝云,也就更有根据了。

以上就字的形义说,资()与虹的关系已经够密切的了。若就字音说,关系还要密切。因为虹蜺是一物,而资与蜺古音同,资是蜺的假借字。

《说文》霓从兒声,次从二声,兒与二同音,则霓与次古音亦同。霓与次音理可通,还可从与这两字的声类相近的字中找到不少的旁证。属于谐声的,例如:(一)癡从疑声,(二)耻从耳声,(三)咠从耳声,(四)耴从耳声,(五)尼从匕声。以上疑耳尼与兒声近;癡耻咠耴匕与次声相近。属于名物训诂的,例如:(一)《书·舜典》郑注“能,咨也”;(二)《说文》“姿,态也”,态从能声;(三)《说文》“佴,佽也”;(四)《说文》资之重文作,《广雅·释器》“饵也”;(五)《尔雅·释宫》“栭谓之楶”;(六)玄应《一切经音义》十一引《通俗文》“肭,再生也”,《说文》“凡战死而复生曰”。以上能耳而内皆与兒声近,而皆与从次声之字同义。其实霓古读如次,在霓的音符儿字上还可以找到更直接的理由。

卜辞[17]小臣兒卣易兒鼎兒鼎小篆

即《说文》齿之古文,兒字从,在意义上,本象小儿张口露齿之形,所以俗呼小儿为牙(《说文》牙之古文作),在声音上是从得声,所以兒一曰子,子与齿音近。兒字既有齿音,则霓与次自然可以因为音近而相通假了。[18]

总之,霓与资,无论在形义或声音上都相合,所以《周礼》故书以资代霓。资与又是同声通用的字[19],所以《毛诗》《周礼》及《春秋感精符》又以代资。既是霓的二重假借字,所以《周礼》郑《注》训为虹。但虹霓云气古人不分,所以《候人》传、笺及荀爽《易注》皆训为云,而《蝃》传、笺,先郑《周礼注》,宋均《春秋纬注》又皆训为气。即霓,霓云又可以不分,所以我们说诗的朝即赋的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