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独立科学研究对象的“游历”及其历史记录

作为独立科学研究对象的“游历”及其历史记录

什么是“游历”?游历的记录(游记)与人类科学发展和社会进步存在什么样的紧密关系?通过系统梳理世界各国不同历史时期出现和保留至今的大量游记,我们逐步构建了一个以“游历”为基础概念的理论框架,并由此发现和凸显了人类游历记录对于人类知识积累和社会发展曾经做出的巨大贡献。

“游历”一词很早就出现在中国古代文献甚至考古发现之中。“游”和“历”都出现在甲骨文实物材料之中。甲骨文是中国商朝的文化创造物,距今已有3600多年历史。2017年11月24日,甲骨文顺利通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工程国际咨询委员会的评审,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名录》,甲骨文及其表征的文化已经成为全球共同认可的人类遗产。

“游”的字源来自于甲骨文的“斿”,甲骨文刻为img,青铜器上的金文表现为img,其象形意义是飘扬的旗帜下一个(或一群)少年行走的动作,今天的解释就是老师带着儿童进行户外自然教育。后来人们在“斿”的左边或左下侧添加了三点水和走之旁,形成了“游”和“遊”两种形式,分别用于涉水旅行与陆地旅行两种情形,虽然发展到后期人们已经不在乎这些环境差别了,在日常书写和古籍印刷中“游”“遊”常常通用。中国大陆实行简化字方案后,已经统一规定使用“游”这一标准形式。

“历”字同样具有甲骨文时代已被创设且基本语义较为稳定的历史基础,其字源来自于古汉语中的“歴”和“曆”。“歴”甲骨文字形为img,上半部分的img代表丛林、山野,下半部分的img同“止”,原意为脚趾,表意行进,合并起来的img则表示穿过丛林的旅行。钟鼎文在甲骨文img的基础上加img(石崖),形成img,表示攀越悬崖的旅行。由于有的甲骨文将上部分的两个“木”误写作两个“禾”,古代典籍中往往出现“歴”和“歷”混用的现象。

与空间上的历程相呼应,时间上的历程古人发明了“曆”,它是在“歷”的基础上把脚步(止)换成了代表时间的太阳(日)形成了新的语义。汉字简化后,“歴”与“曆”合二为一,皆为“历”。这样一来,“历”就具有了时间与空间层面的双重含义,既指空间上的行进与穿越,又指时间上的经过与历程。基于“历”在时空双重意义上的穿行语义,其后又组合出现了“历程”“经历”“历练”等概念,分别表达人类在时空领域的生理与心理上的经验与体验。

有了“游”和“历”的原始语义,“出游”“远游”“游历”等的搭配使用作为一种更为复杂的人类活动的表达形式很早就已出现。从目前文献的记载来看,形成于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也就是形成于公元前11世纪至前6世纪期间的《诗经》,其成书距今已经2500多年。《诗经·邶风·泉水》和《诗经·卫风·竹竿》两处出现了“驾言出游,以写(泻,宣泄)我忧”,描绘了“出游”活动具有开释压力和舒解心情的作用。《列子·周穆王》也有远游的记载:“穆王不恤国是,不乐臣妾,肆意远游。”一位王者,不好女色而沉迷于远行游历,堪称历史上最早的旅游达人了。

“游历”一词不仅出现较早,而且历代继承从未间断,基本语义也未发生过太大变化,如南朝宋谢灵运《撰征赋》“发卞口而游历,迄西山而弭辔”;唐白居易《游石门涧》“自从东晋后,无复人游历”;北宋王安石《忆金陵》“想见旧时游历处,烟云渺渺水茫茫”;南宋史达祖《喜迁莺》“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元王哲《临江仙》“游历都京并府郡,更兼县镇坊村”;明唐顺之《赠庵中老僧僧解相人术少尝游历江南晚归庵中》的诗题;清顾炎武《赠钱行人邦寅》“南徐游历地,傥有和歌辰”等,都在类似语境下、意指基本相同地使用“游历”一词。

从上述中国古代对“游”“历”“出游”“游历”等字词的创造、使用及其界定来看,“游历”具有穿越山林湖泽,体验山水人文,出于探索环境、获得知识、考察自然、愉悦身心、发展事业等功能需求,达到特定目标指引下的旅行途中和在目的地的多种时空体验的行为。也就是说,“游历”,就是人类在旅行途中与抵达目的地后滞留期间的时空体验。

毫无疑问,几乎所有有正常行动能力的人都有游历的需求和经历。但是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能用文字或图画把他们的游历记录下来。这些幸运地保留下来的游历记录,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游记。这些游记的数量,如果与历史上所发生的出游、游历活动的数量相比,其比例可以想象、推理出来,一定是为数不多的。因为在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受过良好教育、可以书写记录的人仅占总人口极小的一个部分;而且在较早的时期,作为文字记录载体的纸张尚未发明或仅有很低的普及率,游记的书写、誊抄、印制、保存也都非常不易及不便。即使有了书写或印制,由于一系列的天灾人祸、兵燹连年,大浪淘沙之后,能够幸免于难得以保存至今的古代游历记录真可谓是凤毛麟角,至为宝贵。

与历代官方修编的正史不同,游历记录大多数出于游历者个人之手,记录的很多是个人视角下的所见所闻,具有更为直接、直观、具体的现场感和基于第一手资料写成的真实价值。把某个时期的这些游记进行“大数据”统计分析,可以得到正史所不具备的史料甚至是更可靠的历史景观价值。越早形成的游记,涉及的他处的事物要素越加综合广泛。只有随着出游者的目的越来越专业化,出行的动机和目标也越来越清晰,游历记录涉及的领域才会逐步收缩,与此同时其涉及的内容也会逐步深入。读者们如果翻阅公元前5世纪希罗多德的《历史》涉及的旅行记录和公元前91年完成的司马迁的《史记》涉及的中外地理知识,再去看看17世纪完成的《徐霞客游记》中记录的喀斯特地貌,就可体会到其中发生的知识领域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