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智利与秘鲁

第十六章 北智利与秘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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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马与圣洛伦索

前往科金博的沿海道路——矿工承载的重荷——科金博——地震——阶梯状台地——不存在最近形成的沉积物——与第三纪同时代的形成物——攀登河谷之旅——前往瓜斯科的道路——荒原——科皮亚波河谷——下雨与地震——恐水症——“荒山”——印第安人遗址——可能之气候变化——因地震而拱起的河床——凛冽的狂风——小山传来的声音——伊基克——盐类冲积层——硝酸钠——利马——对人不健康的地区——卡亚俄遗址(被地震震倒)——最近的沉积——圣洛伦索上的高层贝壳,分解作用——嵌有贝壳和陶器碎片的平原——印第安族人的古物

4月27日——我启程前往科金博(Coquimbo),再从那里穿过瓜斯科(Guasco)前往科皮亚波(Copiapó)。菲茨·罗伊船长友好地答应在科皮亚波接我上“小猎犬”号。沿着海岸线往北直线距离仅有680公里,但我的行进方式致其变成了漫漫长路。我带了4匹马和2头骡同行,骡子用来交替运行李。这6只动物总共仅花费了25英镑,我在科皮亚波又以23英镑把它们转售出去了。我们像之前那样独自行走,自己煮饭,在露天睡觉。骑马前往比尼亚德尔马(Viño del Mar)的路上,我最后一次眺望瓦尔帕莱索的景色,与之告别,对它的如画美景赞叹不已。为了研究地质学,我没走大路,绕了远道去基约塔的钟山(Bell of Quillota)脚下。经过一处含有丰富黄金的冲积区,我们来到利马切(Limache)附近,在这里宿营。淘金养活了分散在每条小溪旁的许多住茅棚的居民。然而,跟所有收入不稳定的人一样,他们不知节俭,因此一贫如洗。

4月28日——晌午时分,我们抵达钟山山脚处一间农舍。这里的居民都完全拥有自己的房地产,这在智利倒不常见。他们靠菜园和一小块田野上的农作物为生,但是日子还是过得拮据。这里的人严重缺乏本钱,青麦还在地里的时候人们就被迫把它卖掉,这样才能给来年添置些日常用品。因此,这里虽是小麦产区,但麦价却比经销商所在的瓦尔帕莱索那里的更高。次日,我们走回主道前往科金博。晚上稀稀落落地下了场阵雨。9月11日和12日的那场大雨把我像囚犯一样困在考克内斯温泉了。自那以后,这是第一次降雨,中间隔了七个半月。不过,今年智利的降雨比往常来得晚。现在,远处的安第斯山脉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5月2日——我们仍旧沿着海岸边的道路走,距离大海不远。在智利中部常见的那几种树木和灌木丛,在这里数量锐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高大的植物,外貌很像丝兰。这个地区地面异常崎岖不平,不过范围较小。小平原或盆地上冒出一些突兀的小岩峰。参差不齐的海岸线和近海的底部遍布无数碎浪石,要是转变成陆地,也会是一样的地形。毫无疑问,我们骑马经过的部分陆地就是这样转变过来的。

5月3日——从基利马里(QuiLimari)到孔恰利(Conchalee)。乡野间的土地越走越贫瘠。各个山谷几乎没有充分的水用来灌溉,中部的土地光秃秃的,连山羊也养不活。春日,有了冬雨滋润后,一层薄薄的牧草迅速冒出地面,牛群被人们赶下安第斯山脉吃上一小回青草。看到草和其他植物的种子似乎有种习得的习性,能自我适应海岸线不同方位的降水量,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科皮亚波极北的阵雨对植物产生的作用是瓜斯科的双倍,是这里的三四倍。瓦尔帕莱索冬日干燥,严重伤害牧草,但在瓜斯科,同样的干旱情况下植物却会长得非常茂盛。继续往北,雨量似乎就没有严格根据纬度递减了。瓦尔帕莱索以北仅108公里处的孔恰利,5月底才有望见着雨水,而在瓦尔帕莱索,一般4月初就有降雨了。年降水量与开始下雨的季节的延迟程度成比例,开始下雨的季节越迟,降水量越少。

5月4日——沿海大道的风景毫无乐趣可言,我们转入内陆前往伊亚佩尔(Illapel)的矿区和山谷。这个山谷跟智利其他地方一样,平坦宽阔、土地肥沃,两边不是分层的圆卵石组成的悬崖,就是光秃秃、乱石横生的群山。在最高的那条灌溉沟渠直线以上,一切犹如马路一样呈现褐色,其下却长着一大片紫花苜宿——一种车轴草,呈现铜绿色般的亮色。我们前往另一个矿区洛斯奥尔诺斯(Los Hornos),那里的主山被钻满了洞,跟蚁窝似的。智利的矿工在生活习性上是种特殊的族类。他们一起在极其荒凉的地方生活数周,不过下到村里过节的时候就极其奢侈。有时候他们得到一大笔收入后就会像拿到奖金的海员似的试试自己可以多快挥霍完。他们饮酒无度,买大量衣服,几天后就身无分文地回到贫寒的住所,干着比力畜还要辛苦的工作。他们的轻率习性和海员一样,显然是因为大家都是以同样的生活方式过日子。他们的日常食物有人供给,因此花钱不谨慎。此外,诱惑与屈服于诱惑同时对他们产生影响。相反,在英国的康沃尔郡(Cornwall)和其他一些地方,遵循着出售部分矿脉的体制,那里的矿工被迫为自己思考、行动,因此是一群极其睿智、品行端正的人。

智利矿工的衣着极其独特,非常美观。他们身穿一件非常长、有点深色的厚毛呢衬衫,围了一条皮革围裙,腰部束了条颜色鲜艳的腰带。裤子很宽,鲜红色的小布帽戴在头上恰到好处。我们遇上一群衣着齐整的矿工抬着死去的伙伴去下葬。他们快步小跑前进,四个人抬一具尸体。四个人尽力跑完约180米,由提前骑马赶到前面的另外四个人接替。他们以这种方式前进,靠狂喊声来相互打气。整幅画面形成极其奇异的葬礼。

我们以之字形的路线向北走,有时候会歇一天脚调查地质。这个地方人口稀少,道路隐蔽,总是很难找到路。12日,我待在一个矿山里。那里的矿石不是特别的好,但是资源丰富,应该可以卖三四万西班牙银元(即6000~8000英镑),可却已经被一个英国协会以一盎司黄金(合3英镑8先令)的价钱买下了。这里的矿石是黄铜矿。正如我所言,在英国人到来之前,人们认为这些矿石不含一颗铜粒。成堆富含金属小铜粒的矿渣几乎如上述例子一样,被人以暴利的方式买下。虽然有了这些优势,但矿业协会还是弄巧成拙,亏了一大笔钱。众多理事和股东愚昧无知、头脑发热:有时候一年要支付1000英镑却取悦智利当局;购买各种精装地质学书籍;派遣工人去寻找还没在智利发现过的特有金属,比如锡;与矿工签订合同,为没有奶牛地区的矿工提供牛奶;购买派不上用场的机械装置;还有上百件类似的安排事宜。这些都见证了我们的荒谬,至今仍是当地人口中的笑柄。而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把资本投在矿井上,一定能带来巨额回报,当然只要有可靠的经理人、务实的矿工和分析专家便可成事。

黑德船长记述了真正力畜一样的矿工(apire)从矿井最深处运上来的惊人负载量。我以前认为他夸大其辞了,因此有机会试称一下挑选出来的一袋矿石,我深感兴奋。直接站在那堆货物上方的时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地上抬起来,称量结果为89公斤。矿工要背着它从垂直高度73米深的矿井里爬上来——部分路径经过倾斜的通道,不过大部分都是经过锯齿状的木柱,木柱以之字形路线放置在通道上。根据规定,除非矿井有180米深,否则矿工就不允许停下来歇口气。平均每袋矿石一般超过90公斤重。有人向我保证说,测试的时候,从矿井最深处搬上来的载重达到过136公斤(22.5英石)!现在矿工们一天要运12次常规载重量——即从73米深处运起1088公斤,间歇的时候就敲碎和拾捡矿石。

除非这些矿工遭遇意外,否则都是身体健康、神色愉悦。他们身上的肌肉长得并不发达,一个星期几乎吃不上一顿肉,能吃得上的只有硬牛肉干。尽管我知道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做这些苦力活的,但是看到他们走出矿井口时的情形还是让人觉得很反感。他们弯着身体前行,双臂斜靠着梯子,双腿弯曲,肌肉抖动不止,脸上冒出来的汗水流到胸口上,鼻孔扩张,嘴角被强力拉开,呼气起来吃力至极。每次呼吸的时候都会发出“哼——哎”的叫声,以一阵从胸腔深处发出、但如同横笛的音调般刺耳的声音收尾。矿工们步履蹒跚来到矿石堆后,倒空“大背筐”,在两三秒钟内平复好呼吸,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后好像又充满了精力,再次快速走下矿井去了。在我看来,这样的劳动量是习惯成自然的绝妙例子。除此之外,一个人是不可能忍受这么大的辛劳的。

晚上,我和矿山负责人谈到分布在整个国家的外国人人数时,他告诉我说,虽然他现在还是个年轻人,不过他还记得,当他还是个在科金博上学的小孩的时候,学校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去欢迎一艘英国舰船的船长,船长是受命前来与市长对话的。他相信无论什么都不能诱导这些学生去接近那个英国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因为他们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和这样的人接触后,会被传染异端的思想、感染疾病、发生灾祸。至今他们依然讲述着海盗的歹毒行为,尤其是有个海盗把圣母玛丽亚的画像也抢走了,一年后为了圣约瑟夫的画像他又回来了,说是要是圣母失去了丈夫该有多可怜!我在科金博吃晚餐的时候还听到一个老妇人感慨:记得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有两次一听到有人喊“英国人”,众人就带着一切能带走的值钱的东西躲到山里去,而她活到现在却和一个英国人共处一室就餐,实在是不可思议!

5月14日——我们抵达科金博,在那里逗留了几天。镇子上格外宁静,此外再无引人注目之处。据说这里住着6000~8000人。17日,早上下了今年的首场毛毛细雨,长达5小时。住在空气比较湿润的海岸边,种植玉米的农民充分利用这场雨来犁地。第二场雨过后他们就要播种,要是能下第三场阵雨,春日就能五谷丰登。看着这种微不足道的水分怎么发挥作用,真是一件趣事。12个小时后土地看起来又跟先前一样干,可是隔了10天后,所有的小山都会微微地呈现绿意。到处稀疏地长着像头发似的绿草,茎长2.5厘米。而在阵雨之前,每块地还跟马路一样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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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科金博

晚上,我和菲茨·罗伊船长到爱德华兹(Edwards)先生家吃晚饭,每个到访过科金博的人都知道爱德华兹是个热情好客的英国侨民。这时,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地震。我先听到地震发生前的一阵隆隆声,可是由于女士们尖叫连连,仆人四处奔跑,几位先生冲到门外,在这些吵闹声中我无法辨别出地动的情形。事后,有些妇女吓哭了,一位先生说他今晚不可能再合得上眼了,否则也只会梦见房屋倒塌。这个人的父亲不久前在塔尔卡瓦诺的地震中失去了所有的财产,而1822年在瓦尔帕莱索他自己也差点被掉下来的屋顶砸中。他提到那时发生了一件奇特的巧合事:那时候他正在打牌,这时,他们中的一个德国人起了身,说他不会在这种大门紧闭的地方坐在房间里了,因为之前有次关着门时差点命丧科皮亚波。他接着开了门。门一开,他立刻喊道:“它又来了!”著名的地震就开始了。整群人于是躲过了一劫。地震的危险不在于没时间开门,而在于门有可能会被倾倒的墙卡住。

在本地人和老居民中,就算他们当中有的人是出了名的头脑理智,但遇上地震时也一样感到害怕,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我认为这种过度的惊慌,部分原因是缺乏一种驾驭恐惧的习惯,因为他们并不因这种情感而感到羞愧。事实上,本地的人不喜欢见到人们无动于衷。我听说发生一场强震的时候,两个在野外睡觉的英国人知道情况不危险,就没起身,本地人愤慨地叫道:“看看那些异教徒,他们连床都不起啊!”

我花了几天时间勘察由小圆石组成的阶梯式台地。第一个注意到这种台地的是B.霍尔(Hall)船长。莱尔先生认为,台地是陆地逐渐上升期间由海水作用造成的。这种解释肯定是正确的,因为我在这些台地上发现了许多现有物种的贝壳。5层狭窄、略微陡峭而且形状似流苏的台地一段接一段直立而起。由小圆石形成的台地最完整。它们直面海湾,向河谷两侧伸展。在科金博北面的瓜斯科,这种现象更为壮观,即便是那里的居民也为之感到惊讶。那里的台地更宽阔,可以称之为平原,有些地方的台地可达6层,但是一般情况只有5层,从距离海岸60公里远向河谷直立而起。这些阶梯状台地或边缘地跟圣克鲁斯(S.Cruz)河谷的地形很接近,也与沿巴塔哥尼亚整条海岸线的大规模台地很相似,只不过前者的规模要小一些。毫无疑问,它们都是在大陆逐渐上升的漫长间歇期间在大海的侵蚀作用下形成的。

很多现存物种的贝壳不仅存在于科金博的台地表面(76米高),而且镶嵌在疏松的钙质岩里,有些地方厚度可达6~9米,但是范围很小。这些现代地层的下方是古代第三纪地层,含有大量已灭绝的贝壳。虽然,我已对太平洋数百公里的海岸线进行了勘察,连大西洋沿岸也没放过,但是除了这里以及通往瓜斯科的路往北一点的地方以外,再也没见到有地层规则地含有现存物种的海生贝类。这一事实对我来说很值得注意。对任何地区缺失了某一特定时期的化石沉积层的情况,地质学家的解释通常是,当时那里是干燥的陆地。不过,这一解释在这里不适用。根据散布在地表的贝类和镶嵌在松散的泥土或植物性土壤里的贝类可知,大陆东西两岸长达数千英里的海岸直到近期为止都是浸没在水下的。毫无疑问,只能从这一事实中得出解释:整个大陆的南部,很长时间里都在缓慢地抬升,因此沉积在海边浅水中的一切物质都会很快被抬升到地面上,承受海滩上常见的缓慢侵蚀作用,只有在较浅的水域才能有更多海洋生物源源不绝,而在这些水域要积累任何厚度可观的地层显然是不可能的。要见识海滩侵蚀作用的巨大力量,我们只要看看今天巴塔哥尼亚海岸的峭壁以及同一海岸上层层叠叠、海拔不一的断崖或古老海崖,就能明白了。

科金博地下古老的第三纪结构似乎跟智利海岸线的好几处沉积物(其中主要在纳维达)和巴塔哥尼亚的结构是同一年代的。在纳维达和巴塔哥尼亚,都有证据证明,自从埋在其中的贝类物种(E.福布斯教授给出了一份列表)出现至今,地面下沉了数米,接着又是抬升。人们自然会问,虽然在大陆的任何一边没有保存由近代形成的广大含化石的沉积结构,也没有保存介于近代与远古第三纪的中间期地层,然而在远古的第三纪时期,包含动物化石遗体的沉积物质还是沉淀和保存在从南到北的海岸线的不同地点,遍布太平洋海岸线1770公里的范围、大西洋海岸线至少2170公里长的空间,以及在横跨大陆最大宽度达到1130公里东西海岸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我相信想要解释不难,也许在世界上其他地方所观察到的相似事实同样适用。考虑到无数事实证明海水拥有强大的侵蚀作用,如果沉积层最初不是极广极厚的话,在抬升过程中就不可能经受得住在海滩上的严峻考验,从而长时间大量地保存下来。较浅的海底之上就算再适宜大多数生物的生存,如果下面的地层不沉到足够的深度来承受一切的话,也就不可能累积起足够广而深的沉积层。尽管两地相距1600公里之遥,南巴塔哥尼亚和智利似乎同时发生过这种现象。因此,通常在广大面积的区域里,倘若沉陷现象持续不断、差不多同时发生(如我从勘察大洋里的珊瑚礁所坚信的;或者,放眼南美洲,下沉运动与那些上升运动共存——在现有贝类同一时期内,秘鲁、智利、火地岛、巴塔哥尼亚和拉普拉塔地区的海岸已经上升)那么我们就可知同一时期,在彼此相隔遥远的地方,环境有利于范围大、厚度高的化石堆积的形成。因此,这样的沉积层很可能能够抵抗海岸线持续不断的磨损和撕裂而与世长存。

5月21日——我和何塞·爱德华兹先生一起出发前往阿克罗斯(Arqueros)的银矿,再从那里沿科金博河谷向上游前进。走过一处山区后,我们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抵达爱德华兹先生的矿山。我很享受在这里休息的夜晚,这在英国是享受不到的,这里没有跳蚤的骚扰!科金博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跳蚤,可是它们不会栖居在这个900~1200米高的地方,能把这些烦人的跳蚤消灭掉的不大可能是因为稍稍降了温,必定有其他原因。这个银矿虽然之前年均产银重达900公斤,但是现状却不妙。据说“有铜矿者将来会盈利,有银矿者可能会盈利,但是有金矿者必亏。”此话不然!在智利,所有巨富都是靠开采贵金属矿山发财致富的。不久前,一个英国医生带着一处银矿的利润分成从科金博归国,这笔巨款总计约2.4万英镑。毫无疑问,精心经营的铜矿必定稳赚不赔,别的都属一场赌博,或者是手持彩票博运气。因为矿主没有任何好办法防止偷窃,所以时常损失大量贵重的矿石。我听说有一位先生跟另一位打赌,说自己有一位手下会当面行窃:矿石运出矿井之前要先打碎,把废石扔到一边。两个干这活的矿工会装得像是意外,同时把两块碎片扔掉,并开玩笑地叫道:“看看哪颗滚得更远。”站在一旁的矿主用一根雪茄跟朋友打赌。矿工通过这种方式注意到石头在垃圾堆中所处的位置,到晚上就捡起来带到主人那,向他展示了这块富含银子的矿石,说:“这就是你赌赢了一根雪茄的那块滚得远远的石头。”

5月23日——我们下山走进科金博下游土地肥沃的河谷,沿着河谷直抵何塞先生亲戚的牧场。我们在那里逗留了两天。接着,我骑马走了一天的远路去看所谓石化的贝壳和豆子,后来证实不过是石英小卵石。我们路经几个小村庄,开垦后的河谷非常漂亮,整个画面极其壮丽。这里靠近安第斯山脉的主脊,周围的山峰巍峨磅礴。在北智利各地,安第斯山脉附近,高处的果树比起其他较低地区的果树更丰富、产量更高。这个地区的无花果和葡萄树以其品质优良而闻名,而且种植面积广。这个谷地也许是基约塔(Quillota)以北最富饶的地方了。我估计,包括科金博在内,这条河谷有2.5万居民。次日,我回到牧场,与何塞先生一起出发前往科金博。

6月2日——我们沿着海岸边的路前往瓜斯科河谷,据说这条路没有另一条那么荒凉。第一天,我们骑马来到一间孤零零的房子,房子名叫“芳草地”,那里有牧草供我们的马匹享用。先前提到的阵雨是两周前下的,范围只到去瓜斯科的半路,因此我们旅程一开始看到的淡绿色不久就完全消失了。即便是在最亮绿之地,也没有其他地区春日里的鲜嫩草地和花蕾朵朵。走过这些荒地,让人觉得像是被困在荒凉的院子里的囚犯一样渴望见到一些绿色、闻到一丝湿润的空气。

6月3日——从“芳草地”前往卡里萨尔(Carizal)。前半天我们穿过山地里乱石横生的荒漠,后来到了茫茫沙地的平原,地上到处散落着破碎的海生贝类的壳。这里几乎没什么水,仅有的一点水也只是盐水。从海岸线到安第斯山脉,整个地区荒无人烟。我只看到一种动物的痕迹,数量很多,这就是彩虹蜗牛(Bulimus)的壳,在干旱的地方数量特别集中。春天的时候,一种卑微的小植物发出几片新叶子,蜗牛就靠吃这些叶子生存。因为只有一大清早地面沾了些露珠的时候才见得着这些蜗牛,所以瓜斯科人认为它们是露珠孕育出来的。我在其他地方也观察到,干旱贫瘠、土壤含钙的地区,非常适宜陆生贝类的生长。在卡里萨尔,有几间村舍,有点略咸的饮水,还有少许耕地——但是,我们几经辛苦才给马买到一些玉米和麦秆。

6月4日——从卡里萨尔到绍塞(Sauce)。我们继续走过被原驼群所占据的荒原,还跨过查涅拉尔(Chañeral)山谷,虽然那里是瓜斯科和科金博之间最肥沃的一块地,面积却很狭窄,出产的牧草微乎其微,因此没法给我们的马买点牧草。我们在绍塞遇到一位彬彬有礼的老先生,他负责监管一个炼铜炉。为了给予我们特殊帮助,他允许我高价买下一捆肮脏的干草。可怜的马儿,跋涉了一天,却只能以此作为晚餐。现在,智利四处都没什么正常运转的熔炉。由于非常缺乏木柴,加上智利人的金属还原手法不纯熟,因此把矿石用船运往英国的斯旺西(Swansea)更加有利可图。第二天我们穿过几座山,来到瓜斯科河谷里的弗雷里纳(Freyrina)。每往北走一天,植被就变得愈发贫乏,即便是形如烛台的粗大仙人掌,在这里也被一种截然不同、体积更小的物种所取代。在冬季的月份里,在北智利和秘鲁,太平洋上空齐齐整整的云层低低地悬挂在天空。我们从山上看到这片洁白明亮的汽海景色惊人。这片汽海伸进山谷,使这里的岛屿和海岬变得跟潮恩斯群岛和火地岛的海洋一样。

我们在弗雷里纳待了两天。瓜斯科河谷有四个小镇,河口有个港,满目荒凉,附近没有任何河水。上游5里格处是弗雷里纳,这是一个狭长而散乱的带状村庄,村里有刷得雪白的体面房子。再往上10里格就是巴列纳尔(Ballenar),更上游处是一个果园村庄,名为瓜斯科—阿尔托(Guasco Alto),以果干著称。在晴朗的日子里眺望河谷上游的景色非常美好:笔直的通道直达远处雪白的安第斯山脉,两边都有无数条交叉的线条混杂在美丽的雾霭中。平行的众多阶梯状台地使前景显得尤为突出,中间夹着一条绿色河谷,上面长满了柳树丛,与两侧光秃秃的山岭形成鲜明的对比。过去13个月这里没有下过一滴雨,这足以让人相信这里非常贫瘠。居民们听说科金博下雨了,十分妒忌。从天象来看,这里也有望蒙受上苍眷顾。两周之后,他们的愿望果然实现了。那时候我在科皮亚波,那里的人听说瓜斯科雨量充沛,也同样表示嫉妒。在极度干旱了两三年而且期间可能只下过一阵阵雨后,一般就会迎来雨年。雨年所带来的灾害更胜于干旱。河水暴涨,适用于耕作的仅存狭地盖满沙石。洪水还会损坏用于灌溉的沟渠。三年前的严重破坏,就是这样造成的。

6月8日——我们继续骑马前往巴列纳尔。巴列纳尔之名取自爱尔兰的巴列纳赫(Ballenagh)——奥希金斯(O'Higgins)家族的诞生地。在西班牙统治时代,这个家族的人曾担任过智利总统和将军。巴列纳尔两边满布石头的山岭都被云层所遮盖,阶梯状的平原令山谷看起来像极了巴塔哥尼亚的圣克鲁斯河谷。在巴列纳尔待了一天后,我在10日启程前往科皮亚波山谷的上游。我们骑了一整天的马,穿过一片乏味的地方。反复用荒凉贫瘠这几个形容词,我都厌倦了。不过,这些词虽常用,但也是相对而言的。我经常用这些词来形容巴塔哥尼亚,那里荆棘遍地、杂草丛生,不过它跟北智利比起来肯定算是富饶多产。这里嘛,只要仔细观察,在180米见方的区域内也能找到不少灌木、仙人掌和地衣。埋在土壤里休眠的种子正等待第一场冬雨让自己萌芽。在秘鲁,出现了真正的大片荒漠。我们在晚上抵达一个山谷,那里小溪的河床潮湿。沿着溪流而上,我们找到还算干净的水。小溪夜间蒸发和吸收得没那么快,比白天向下游多流了1里格。这里有大量柴枝可以生火,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临时露营的好地方,可那些可怜的牲畜,连一口吃的都没有。

6月11日——我们马不停蹄,骑了12个小时,来到一个旧熔炉处。那里有饮水和柴火,可我们的马关在一个旧院子里,再次没东西吃。沿途都是起伏的山,由于裸露的山峦呈不同的颜色,远处的景色多了几分趣味。看到太阳一直照着这块如此无用之地,实在有点可惜——如此明媚的阳光应该照耀着绿油油的田野和美丽的花园才是。次日,我们抵达科皮亚波山谷。我为此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这趟旅程频频引人心生焦虑——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听到马别无缓解饥饿的办法,只好啃咬拴住它们的那根柱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可是,它们看起来精神抖擞,没人看得出他们已有55个小时都未曾进食了。

我有一封给宾利(Bingley)先生的介绍信。他在波特雷罗塞科(Potrero Seco)农庄亲切地接待了我。这个农庄长30~50公里,但很狭窄,总体而言只有两块田地那么宽,河两边各一块。农庄的某些地方很窄,也就是说那片地无法灌溉,所以和周围乱石横生的荒地一样毫无价值。整个山谷沿线耕地数量很少,主要原因不是地面不平坦,也不是因为不适合灌溉,而是水量太少。今年的河水特别充沛:河谷上游的地方河水可到马的肚皮,河谷约有14米宽,水流湍急;下游水流越来越小,常常会大量流失,曾有30年的时间没有一滴水流入大海。居民们非常高兴地看着安第斯山脉上的暴风雪,因为雪下得多来年水才多。对于地势较低的地区,融雪要比降雨重要得多。两三年下一回的雨有莫大好处,因为雨后牛群和骡子有时上山可以找到一些牧草。可是,要是安第斯山上没有积雪,整个山谷就会一片荒凉惨淡。据历史记载,这里发生过三次大旱灾,几乎所有的居民都被迫迁移到了南方。今年河水充沛,每个人想多频繁就能多频繁地灌溉土地,不过近年来时常需要派兵看管水阀,确保每个农庄每周只取适当的水量。据说山谷里有1.2万居民,但是一年产出来的农产品只够吃3个月,其余的供给品来自瓦尔帕莱索及南部。在发现著名的查纳西约(Chanuncillo)银矿前,科皮亚波的衰退速度很快,可现在又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个完全被地震推倒了的城镇已重新建立起来了。

科皮亚波山谷成为荒漠中一条仅有的绿丝带,走向非常偏南,因此从安第斯山脉中的源头算起也有相当长的距离。我们可以把瓜斯科和科皮亚波的两个山谷视为狭长绿岛,只不过把它们与智利其余地方分开来的不是海水,而是岩石荒漠。向北,还有一处非常贫乏的山谷叫帕波索(Paposo),约有200名居民,再往北就是真正的阿塔卡马(Atacama)荒漠了——一处比暗流涌动的海洋更恐怖的屏障。在波特雷罗塞科待了两天后,我上了山,带着介绍信来到贝尼托·克鲁斯先生(Don Benito Cruz)的住所。我发现他是个极其热情好客的人,事实上南美洲每个地方的人都十分热情好客,叫人盛情难却。第二天我雇了一些驴子,从霍尔克拉(Jolquera)峡谷骑到安第斯山脉中部去。第二天晚上,天气似乎在预示即将有暴雪或暴雨来袭,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们感觉到微弱的地震。

地震和天气之间的联系常常饱受争议。在我看来,这个世人知之甚少的问题能让人产生极大的兴趣。洪堡在《个人记事》(Personal Narrative)中提到[1],任何长期居住在新安达卢西亚(Andalusia)(西班牙最南端富饶肥沃的河谷)或低地秘鲁(亚马孙林区)的人想要否认两种现象之间有一定联系都很难,而在书上的另一章里,他似乎认为这种联系是人们幻想出来的。据说在瓜亚基尔(Guayaquil),干旱季节阵雨瓢泼,地震必定会接踵而至。在北智利,下雨的次数极少,甚至预示下雨的天气也很少,因此这种意外巧合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这里的居民坚信大气状况和地动山摇有某种联系。令我非常震惊的是,当我跟科皮亚波的一些人提到科金博有强震的时候,他们立刻叫道:“多幸运啊!今年那里会牧草繁茂了。”在他们心里,地震预示着雨之将至,如同雨水预示着牧草肥沃。当然,地震那天确实下阵雨,而正如我所述的,下雨后10天的时间,地面就冒出了一层薄薄的野草。还有几次,在雨比地震还要稀奇的时节,地震后就下了雨:在瓦尔帕莱索,在1822年11月和1829年的地震之后就接着下了雨;还有就是在塔克纳,是1833年9月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熟悉这里的气候的人都会知道,在这些季节下雨的可能性有多低,除了与一般天气进程联系甚微的某些规律所导致的例外。例如,在科西圭纳火山喷发时,一年中最不可能下雨的时候却大雨如注,而且对美洲中部来说属于“相当史无前例”,不过要理解大量水蒸气和火山灰积云可能会破坏大气平衡并不难。洪堡将此观点推广到未伴随火山爆发的地震情况,但是这种从地面逃逸出来的气态液体数量很少,我无法相信它能产生这么惊人的作用。最初由P.斯克罗普先生提出的观点似乎更加可信,即当气压计读数较低和有望下雨的时候,一大片地区的气压下降,人们就能确定准确的日子,这一天地下应力的张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就可导致爆裂,最后震动。然而,用来解释无火山爆发伴随状态下发生地震后在干旱的季节会数日倾盆大雨,这个想法能达到什么程度呢?这实在值得怀疑。不过,这些例子似乎显示了大气和地下区域有某种更加密切的联系。

我们在此处峡谷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随后就按原路返回贝尼托先生的住处。我在那里逗留了两天,采集贝壳和树木化石。卧倒在地、外貌高大挺拔的硅化树干镶嵌在砾岩层中,数量繁多。我测量了一根周长4.5米的。这块巨大的圆柱体里,木质部分的每个原子都已被移走、被硅质完美地取代,但每根导管和每个气孔都保存完好,实在令人惊奇不已!这些树生长于下白垩纪,都属于冷杉族。听到居民们在讨论我所采集的化石贝壳的性质,其用词和一个世纪前的欧洲人几乎相同——即它们是否“由大自然生出来的”,我被逗得不可开交。我在这个地区的勘察总的来说引得智利人惊讶连连,以至于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相信我不是在搜寻矿山。有时候,这令人感到困扰:我发现解释我的职业最快捷的方式就是问他们自己怎么不对地震和火山感到好奇呢?——为什么有些泉水是热的,而另一些却是冷的?——为什么在智利有群山,而在拉普拉塔省连一座山头也没有?这些简单的问题一下子就令大多数人感到困惑,噤口不语。然而,(像在英格兰落后了一个世纪的某些人一样)部分人认为这些调查毫无用处、是对神不敬不恭的行为。他们认为,只要相信上帝造就了群山,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最近政府下达了一条命令,所有的流浪狗都必须得杀死,因此我们看到了很多死在路边的狗。许多狗最近都发疯了,几个人被狗咬到结果丧了命。好几次山谷里流行恐水症(狂犬病)。值得注意的是,某些偏僻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发生了这种离奇而可怕的疾病。据说,英格兰的某些村庄同样也比其他地方更容易遭受这种灾难。乌纳努埃(Unanùe)医生叙述道,恐水症最先是1803年在南美洲发现的。这种说法得到了阿萨拉和乌略亚的确认,因为他们在那时还对恐水症闻所未闻。乌纳努埃医生说,该症爆发于美洲中部,后来慢慢向南蔓延,1807年的时候传染到阿雷基帕(Arequipa),据说那里有些人没被咬到但也感染了,还有几个黑人因吃了死于恐水症的牛而发病。在伊萨(Ica),有42个人因此病而痛苦离世。

一般人被咬后12~90天就会病情发作。真正发病的那些病人,肯定会在随后5天内丧命。1808年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现病例了。调查的时候,我没听说过范迪门地(Van Diemen's Land)或澳大利亚有恐水症。伯切尔(Burchell)说,他在好望角5年期间没听说有患有此病的。韦伯斯特(Webster)声称在亚速尔群岛(Azores)从没爆发过恐水症,在毛里求斯(Mauritius)和圣赫勒拿岛(St.Helena)亦如此[2]。也许可以通过考虑病源远方的气候情况来获得有关这一怪病的信息,因为被咬过的狗不可能被带到这些相隔遥远的地方。

夜间一个陌生人来到贝尼托先生的屋子,请求在此借宿一晚。他说自己在山上游荡了17天,迷了路。他从瓜斯科出发,已经习惯了在安第斯山脉里行走,没想到在去科皮亚波的路上会遇上困难,不久就走进了迷宫般的群山,找不到出路了。他的一些骡子掉下了悬崖,而他也处境危急。主要困难是不知道在地势较低的地区哪里可以找到饮水,因此才被迫沿着中间山脉的边缘行走。

我们沿河谷返回下游,22日到达科皮亚波镇。山谷腰部以下很宽阔,形成一个跟基约塔一样的翠绿草原。小镇占了很大一片地,每个房子有一个果园。但是,这个地方令人不舒适,因为民宅装修得粗糙。每个人似乎都一心一意想着赚钱,然后尽快搬到别处去居住。所有居民都或多或少跟矿井有直接关联,矿井和矿石成了交谈的唯一话题。因为从小镇到港口有18里格的距离,而陆路运费很昂贵,所以各种日用品都非常贵。这里的肉价几乎跟英格兰那里的一样贵,一只鸡要花费5~6先令。柴火(或准确地说柴枝)是用驴子从两到三天路程远的安第斯山脉驮过来的,而牲畜吃的草要1先令一天。这些价钱对于南美洲来说是惊人的昂贵。

6月26日——我雇了一位向导和8匹骡子带我去安第斯山脉,采用的路线与我上次出行的不同。由于这片地区完全是荒漠,所以我们就带了一箱混有一半大麦的碎干草。从城镇向上行走2里格,有一个宽阔的山谷称作“德斯坡布拉多”,意为荒无人烟,是从我们之前走过的山谷分支出来的。尽管这是面积最大的一个山谷,还有一条山路通过安第斯山脉,可是天气非常干燥,只有可能多雨的冬天才会下几天雨。两侧的群山上满是碎石,少有深谷,主谷的底部填满了小圆石,畅通无阻、有如平地。这片小圆石河床上未曾有任何急流,因为要是有急流的话,肯定会像南部的山谷那样形成一条两面以悬崖为界的通道。我肯定,这个山谷以及游人提到过的那些秘鲁的山谷是因为陆地缓慢上升的过程中在海浪的作用下才形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状况。在“德斯坡布拉多”连着一条峡谷(在其他任何山脉可称为大峡谷)的地方,我观察到小圆石河床虽然只有一些沙子和石子,却比支流要高。单单一条溪水,只要一小时,就能给自己开出一条路,可是岁月流逝,却没有任何水流流过这条分支山谷。看到排水机关(如果可以用这个词的话)几乎都很完美却毫无起作用的迹象,甚是离奇。每个人必定会注意到,退潮后留下的泥泞浅滩就好像一个微型的有山有谷的地区;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海水不断消退、大陆不断抬升所形成的岩石原形,而非潮水涨落所形成的岩石原形。要是泥泞的河岸边能下场阵雨,变干了之后,地表原有的小沟壑就会变得更深。对岩石和泥土组成的地表——这片大陆,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的雨水就是这样起着作用的。

天黑之后,我们骑着骡子继续前进,直到山谷的一侧,那里有口小井,名叫“苦水”。井水有如其名,除了味咸之外,还又臭又苦,让人生厌。因此,我们无法勉强自己用这种水冲茶水或马黛茶。我猜测,科皮亚波河距离这里至少有40~50公里,整个空地没有一滴水,即便标准再严格,这个地方也是名副其实的荒漠。不过,我们半路经过蓬塔戈尔达(Punta Gorda)附近的印第安人遗址。我还注意到“德斯坡布拉多”分出来的某些山谷前面有两堆放得有点开的石堆指向着这些小山谷的谷口。我的同伴对它们一无所知,只是以“谁知道”冷淡地回答我的询问。

我在安第斯山脉几个地方都看到印第安人的遗址。我所见过的最完整的遗址当属乌斯帕亚塔通道(Uspallata Pass)的塔比约斯遗址。方方正正的小屋在那里分成几组挤成一堆,由只有约1米高的交叉石板构成的一些门厅依然屹立不倒。乌略亚谈论过古秘鲁人的房门都很低。完整的情况下,这些房子肯定可以容纳很多人。根据传统,这些房子是印加人翻越山脉时歇脚的地方。其他很多地方也发现有印第安人居住的遗迹,但那些地方似乎都不是仅仅用作休息之所的,而且遗迹周围的土地完全不适宜耕种。我所见到的任何一处遗迹,例如塔比约斯附近、印加桥、波蒂略通道都是如此。在阿空加瓜山附近的哈胡埃尔(Jajuel)峡谷里没有一条道路,但我听说那里的高处也有房屋遗址,而且那里极其严寒、寸草不生。起初我把这些建筑物想象为避难处,大概是西班牙人最初抵达的时候由印第安人搭建用来避难的,但后来我倾向于推测可能是气候有点小变化而遗弃的。

在智利北部,安第斯山脉范围内,据说古老的印第安房子数目奇多。挖掘遗址的时候,一段段羊毛织物、贵金属乐器、玉米穗都很常见。我还得到了一个玛瑙制的箭头,外形跟火地岛人现在所用的箭头完全一样。我虽然知道现在秘鲁的印第安人常常在地势高耸而荒凉的地方居住。然而在科皮亚波,有些一生往来于安第斯山的人确切地跟我说,很多建筑物居于高处,几乎达到永久积雪线,那些地方没有通道,土地不长一丝一毫植物,更惊人的是没有水。尽管如此,这片地区的人(虽然被这种情形弄得困惑不已)认为,从房屋的外形来判断,印第安人定然是用这些房子作为住宅。在蓬塔戈尔达的这座山谷里,有一片印第安人遗址,由七八个正方形小屋子所组成,跟塔比约斯的那些房子外形相仿,不过主要是用泥土建造的。据乌略亚所言,现在的居民无论是当地的还是秘鲁的,都模仿不了这种建筑物的耐久性。房屋位于最引人注目、最无所防御的地点,就建在广阔平坦的峡谷底部。三四里格以外才有水,而且水量极少,水质不佳。土壤全然是贫瘠的,我想找些依附在岩石上的地衣,都一无所获。到了现在,即便有了力畜这一优势,一个矿山除非是资源非常丰富,否则在这里也难以盈利。可是,之前印第安人竟然把这里选作安身居所!要是现在每年可以下两三场阵雨,而不是像目前那样只下一场,多年过后,这处山涧就可能有条小溪;随后,经过灌溉(之前印第安人已充分掌握了),土地就容易生产充足的农作物供养几户人家了。

我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自现存贝类开始的时代,南美洲这一带陆地抬升了120~150米,有的地方抬升了300~400米,更深的内陆可能上升得更高了。这里的气候特别干旱的性质,显然是由于安第斯山脉的高度造成的。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在大陆的海拔最近升高之前,大气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水分。由于海拔上升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气候变化亦如此。了解到气候变化是从这些建筑物有人居住时开始的,这些遗址肯定已很古老了,但我不认为在智利这种气候之下想要保存它们会有什么难度。根据此想法我们还必须承认(而且这可能比较难)人类在南美洲居住了很长时间,因为,由陆地上升而带来的气候变化影响肯定也是非常缓慢的过程。在瓦尔帕莱索,过去220年内升高距离为略少于6米;在印第安人居住时期,利马的海滩肯定抬升了25~27米。但是,这种轻微的海拔升高对于带来水分的大气流的影响很小。然而,伦德(Lund)博士在巴西的洞穴里发现了人类的骨骼,其外观促使他相信,印第安族人已经在南美洲生存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利马的时候,我与一位土木工程师吉尔(Gill)先生就此话题[3]进行交流,吉尔先生去过内陆很多地方。他跟我说,有时候关于气候变化的推测会在头脑中一闪而过。印第安人先前建造了大规模的水渠,但由于疏于管理以及地下运动已受损。而因为有了这些古老的水渠,所以大面积不能耕种的土地上布满了印第安遗迹。这里我要提一下,秘鲁人确实在石山上开凿了隧道,引流灌溉用水。吉尔先生告诉我说,他受雇专门勘察一处隧道。他发现那条隧道又低又窄、弯弯曲曲、宽度不一,但是相当长。在没用铁器或火药的情况下,人类可以开展这样的工程,不是非常神奇吗?吉尔先生还跟我提到一件就我所知最为特殊、津津有味的事情。他讲到地下的扰动改变了一个地区的排水系统。从卡斯马(Casma)到瓦拉斯(Huaraz)(距离利马并不远),他见过一个到处是遗址和古代耕作痕迹的平原(不过现在是一片荒瘠)。平原附近是一大条干涸了的河道,以前灌溉用水就是从那里输送的。河道表面显示前几年还有河水流过此地:在某些地方,层层沙石扩散开来;别的地方坚固的石头被冲刷成宽阔的河道,有一个地方的河道约有35米宽、2.5米深。显然,沿着河道上行的人总会登上一个或陡峭或平缓的斜坡。因此,当吉尔先生沿着这条古河往上游走,却发现自己突然在下山的时候,非常震惊。他猜测这个往下的斜坡垂直向下高度约有12米或15米。这里我们就有了明确的证据,表明一道隆起的山脊通过了旧河道的正中。从那刻起河道变成了拱形,河水必然往回流,形成了一条新河道。而且从那一刻起,临近的平原必然失去了灌溉沃土的河流,因而变成了一片荒漠。

6月27日——我们一早启程,正午抵达佩波特(Paypote)峡谷,那里有一条小溪、一些植被,甚至还长了几棵角豆树(一种含羞草)。由于四周有柴火,可见这里以前建了个熔炉。我们发现有一个孤单的男子在负责看管,他唯一的工作就是狩猎原驼。夜间天气极速变冷,但是由于有一大堆木材生火,我们把自己烤得暖暖的。

6月28日——我们继续缓慢登山。山谷现在已变成了一条深谷。白天,我们看到几匹原驼,还有原驼的近亲——小羊驼的足迹。后者在习性方面非常适合高山生活,它们极少出现在比永久雪线低得多的地方,因此流连的地方比原驼更高更荒瘠。

在其他动物中,我看到最多的是一种小狐狸。我猜这种狐狸靠捕食老鼠和其他小啮齿动物为生,只要有一丁点植物,啮齿动物就能在荒漠地区大量繁殖。在巴塔哥尼亚,甚至是除了露珠以外,连一滴淡水也没有的盐水湖边都能挤满这些小动物。老鼠似乎是仅次于蜥蜴可以靠最小和最干的那部分土地生存的动物——即便是身处汪洋大海中的小岛上。

这里四面八方的景色显得无比荒芜,而蔚蓝无云的天空使得这里的荒芜更加明显。这样的景色在某一刻会显得很壮丽,但是这种感觉无法持续,之后就会觉得索然寡味。我们在“前线”(又称水域分割线)山脚下露营。然而,山岭东边的河流没有流入大西洋,而是流入一处高地,高地的中间有个很大的盐沼或盐水湖——于是形成了或许3000米处高的小里海(Caspian Sea)。我们露宿的地方有一大片雪地,不过并非是终年不化的。在这种高山地区,风向遵循着常规的法则:白天,一股清新的微风从山下往山上吹;夜间,在太阳下山一到两个小时后,来自寒冷地区的空气如同穿过漏斗般从上往下吹。今晚刮起了狂风,温度肯定大大低于零度,因为一个容器里装的水一下就变成冰块了。似乎没有衣服能抵挡这种寒风。我饱受风寒,无法入眠,早上起床的时候身体非常迟钝、僵硬。

在安第斯山脉更南处,有人在暴风雪中送了性命,而在这里,有时候人们却因其他事故而丧命。我的向导还是个14岁的小男孩的时候,在5月份的时候跟一伙人穿越安第斯山脉。当他们走到山脉中部的时候,狂风忽起,人们几乎无法紧抓骡背,地面乱石飞滚。白天万里无云,一丁点降雪也没有,不过气温很低。温度计应该没比零度低多少度,但是他们的衣服不够保暖,冷风对他们的影响肯定跟风速成正比。狂风刮了一天多,人们身体开始乏力,骡子也不愿意往前走。向导的兄弟想要往回走,却送了命,两年后找到他的遗体,躺在路旁的骡子身边,手里还握着缰绳。那伙人中有两个人没了手指和脚趾;在200头骡子和30头母牛中,只有14头骡子生还。多年前,据推测有一大伙人也是在类似的事故中丧了命,但是他们的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我想,无云的天空、极低的气温,加上狂暴的大风,这些因素合在一起,无论在世界上什么地方都足以称为异象了。

6月29日——我们满心欢喜地下了山,回到前晚借宿之处,从那里向“苦水”前进。7月1日,抵达科皮亚波山谷。体验过干旱荒瘠的“德斯坡布拉多”那毫无生气的空气后,清新的车轴草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在镇上的时候,我听数位居民说附近有座山,他们管它叫“埃尔布拉玛多”(El Bramador)——意思是咆哮者或吼叫者。我那时候没有充分注意他们说的话,但是就我的理解,那座山满是沙子。只有当人们登山的时候,使沙子产生移动,才会制造出声音。根据西岑和埃伦伯格在著作中详细记录的同样情况[4],在红海附近的西奈山(Mount Sinai),许多游人所听到的声音是出于同一种起因。和我交谈的一个人自己也曾听到过那种声音。他描述说这种声音非常惊人。他还清楚地讲述,虽然他不知道起因为何,可是一定有沙子滚下斜坡才有这声音。一匹马在干燥粗糙的沙子上走过,就会发出一种由于沙粒摩擦造成的特别的喳喳声,我在巴西的海岸也数次见到这种情况。

三天后,我听说“小猎犬”号抵达离城镇18里格远的海港了。山谷底部没什么耕地,广阔的地上长着一片低劣、瘦长的草,就连驴子也不吃。植物贫乏是因为有大量含盐物质渗透在土壤中。海港位于一处荒瘠的平原的底部,附近聚集了几间简陋的小茅屋。现在,由于河里有足够的水可以抵达大海,居民们只要走上2.5公里就能获得淡水,大感便利。海滩上有大堆的商品,这个小地方充满了活力。晚上,我满怀感激地向我的同伴马里亚诺·冈萨雷斯(Mariano Gonzales)道别,他陪我走过了智利很多里格的地方。第二天,“小猎犬”号启航前往伊基克。

7月12日——我们在秘鲁海岸线上南纬20°12′的伊基克港口抛锚。镇里的居民约有1000人,小镇坐落在一片小沙原上。这片小沙原在一道高600米的大岩壁脚下,这道岩壁在这里形成了海岸。整个小镇完全是一片荒漠。好几年才下一回小阵雨,因此峡谷里填满了碎石,山腰被一堆堆高达300米的细白沙堆所覆盖。在一年的这个季节,厚厚的云层从海上延伸过来,却很少能升到海岸的岩墙以上。这里的景象极其阴沉:小港口停着没几艘船,一小群破败的房屋,似乎与其他的景色相比很不相称。

居民的生活过得像船上的人那样——每样生活必需品都来自远方:饮水从这里以北60公里的皮萨瓜(Pisagua)用小船运来,每80升一桶以9雷亚尔(4先令6便士)的价钱出售——我花了3个便士买了一酒瓶的水。同样,包括柴火,当然还有每样食品都是进口的。这个地方养不了什么动物。次日早上,我很艰难地以4英镑的价钱租了两匹骡子和一个向导,带我去硝酸钠工场。这些工场现在是伊基克人养家糊口的依靠。这里的硝酸盐首次出口是在1830年,一年要运送价值10万英镑的盐到法国和英国去。硝酸钠主要用来做肥料和生产硝酸。由于它易溶解,因此不能用于制造火药。以前在这附近有两座非常丰富的银矿,但是现在的产量已经很低了。

我们的船抵达近海时引起了一些小担忧。秘鲁此时处于无政府状态,各个党派都要求人们进贡,贫穷的小镇伊基克的人想到倒霉的时刻即将来临,就忧心忡忡。人们还有内忧。不久以前,有三个法国木匠在同一个晚上强行闯入两座教堂,盗走了所有圣餐具。不过,后来其中一个小偷坦白了一切,圣餐具得以物归原主。这几个犯人被送往阿雷基帕——这个省的首府,距离这里有200里格。那里的政府认为要惩罚这么有用、能做出各种家具的工匠很可惜,所以就释放了他们。而在这里,教堂又一次被强行闯入,不过这次盗贼没有归还圣餐具。居民们感到盛怒,并宣称除了异教徒没人敢这么“吃住万能的上帝”,开始严刑拷打一些英国人,打算随后将他们枪毙。最后当地政府出面干涉,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7月13日——早晨,我启程前往14里格远处的硝酸钠工场。从一条之字形沙路登上陡峭的海岸山峰,不久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关塔哈亚(Guantajaya)和圣罗莎(St.Rosa)的矿山。这两座小村庄非常靠近矿山口,位于山上,看起来比伊基克的小镇更不自然、更荒凉。我们骑了一整天的马,穿过了一处地势起伏不定的不毛之地,日落后还没走到硝石工场。路上有很多疲倦而死的力畜的骨头和干皮毛。除了贪食死尸的秃鹫以外,我既没有看到过鸟、四足动物、爬行动物,也没有看到过任何昆虫。沿着海岸的群山海拔约600米高。在这个季节一般云层高悬,岩石缝隙里长了一点点仙人掌;松散的沙上有零星的地衣,独自盖在地表,无所依附。这种植物属于石蕊属,和石蕊有点相似。有的地方地衣很多,远远看去,沙子都呈现淡黄色。在更深的内陆,骑行14里格的整个过程中,我只见到另一种植物,是一种颜色很浅的黄色地衣,长在死去的骡子的骨头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荒漠,但这并未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过我想,这是因为从瓦尔帕莱索向北穿过科金博抵达科皮亚波的行程中,我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风景。这里的地表上覆盖着一层厚壳,由食盐和分层的含盐冲积层组成,似乎是地面缓慢抬升、露出水面的过程中沉积下来的。地貌很显眼,盐是白色的,非常坚硬和紧凑,结成经水侵蚀的小圆块,突出于凝结在一起的沙地中,与大量石膏混在一起。地表很像大雪过后、最后一点脏雪融化前的地面。整片原野上都覆盖着一层可溶物质,说明这里的气候在很长的一段时期一定非常干燥。

晚上,我睡在一个硝石矿矿主家。这里和海岸沿线一样是不毛之地,不过挖井能够取到水,只是有些苦味和咸味。这家人的水井深30米。由于甚少下雨,井水显然不是来自降雨;就算来自降雨,因为四周都结满了各种含盐物质,那么井水一定会像海水那么咸。因此我们必然得出结论,井水是由远在数里格外的安第斯山脉渗透而来的。在安第斯山脉的方向有几个小村庄,那里的居民的饮水更充足,可以灌溉一些土地、种点草。用来搬运硝石的骡子和公驴就以这些草为生。这里的人出售硝酸钠的船边交货价是每10公斤约3先令,其主要费用是花在从矿区到海岸的搬运费上。硝石矿由一层60~90厘米的硬层组成,成分主要是硝酸钠,混有少量硫酸钠和大量食盐。矿层位置接近地表,沿着大盆地或高原边缘长达240公里。观其轮廓,很显然,这里过去是一个湖泊,而根据盐层中含有碘盐可以推断,这里过去更可能是一处内陆海湾。这片高原要高出太平洋海面1000米。

7月19日——我们在秘鲁首都利马的卡亚俄湾的海港抛锚。我们在这里待了六周,但是由于这里政局混乱,所以没怎么勘查这片地区。在我们到访此地的整个过程中,气候远没有一般情况下那么让人愉悦。天空一直悬着低沉的云层,因此,头16天我只看了一眼利马后面的安第斯山脉。这些山看起来是一层叠一层的破云而出,气势恢宏。秘鲁的低处从不下雨,这种说法几乎成了句谚语。不过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因为我们来访期间每一天都水雾蒙蒙,足以让街道满是泥泞,让路人沾湿衣服,人们欣然称之为秘鲁露水。能肯定的是降水量不大,因为屋子只盖了由硬土做的屋顶,而防波堤上面堆满了一船船的麦子,一搁就是数周,从不遮盖任何东西。

要说我喜欢在秘鲁见到的九牛一毛的景色,实在说不出口。不过,据说这里夏季气候宜人。一年四季,当地居民和外来人都饱受疟疾之苦。这种疾病在整个秘鲁的海岸都很常见,但是内陆却没有。由瘴气而引起的疾病来袭素来非常神秘。从原野的外观很难定论一个地区到底是否有利健康。要是让一个人在热带地区选一处有利健康的地方,他可能就会选择这里。卡亚俄外围地区的平原零星地长了粗糙的草,有的地方还有一个个污浊的水池,虽然面积很小。瘴气很有可能就来自于水池,因为阿里卡(Arica)镇以前也处于同样的环境,在把部分小水池排干水以后,健康状况就大有改善了。瘴气并非只出现在气候炎热、草木葱郁的地方。巴西很多地区(即便是布满沼泽、草木繁盛的地方)就比秘鲁这块贫瘠的海岸健康得多。像智鲁岛那样的温带茂密森林,似乎丝毫不影响大气的健康状况。

佛得角的圣地亚哥岛为人们提供了另一个显著的例证。人们以为这是一个很健康的地方,但事实却相反。我之前描述过那里的平原有多贫瘠,雨季后几个星期也只能长出薄薄一层植被,并且很快就枯萎变干。这期间空气似乎变得充满毒气,本地人和外来人经常发高烧。另一方面,在太平洋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有一种类似的土壤,植物的生长周期也类似,却非常健康。洪堡观察到“在炎热干燥的地区,例如像韦拉克鲁斯(Vera Cruz)和卡塔赫纳(Carthagena)两地,如果有很小的沼泽,其周围又有干燥的沙土,使周围的气温升高,那么,这种沼泽就最危险。”[5]不过,秘鲁海岸的气温不至于非常炎热,也许因此间歇性发烧也不是最致命的。在疾病肆虐的所有地区,最大的风险是在岸边睡觉。究竟是因为睡觉期间的身体状况呢?还是那时候瘴气更盛呢?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待在船上的人即便船停泊的地点离岸边不远,一般也没岸边的人那么容易发烧。另一方面,我听过一个惊人的案例:距离非洲海岸数百公里外的战舰上的船员发烧了,而同一时间塞拉利昂(Sierra Leone)可怕的死亡期[6]也拉开了帷幕。

自从宣布独立以后,南美洲没有一处地方像秘鲁这样饱受无政府状态之苦。我们访问期间,四个军阀争相竞逐最高权力:要是其中一个在某个期间变得非常强大,另外三个就会联手对抗。但是,获得胜利没多久之后他们又开始针锋相对。有一天正好是独立纪念日,举行了大礼弥撒,总统参与圣礼。在唱感恩赞美诗期间,大批人打的不是秘鲁国旗,而是展开了一面黑色骷髅旗。想想,要有怎样一个好斗的政府才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这种景象!这一乱局发生的时间对我很不利,因为我不能到离城很远的地方去考察。那个形成海港的荒岛圣洛伦索岛,几乎是我们唯一可以安全行走的地方,其高处约300米高,在这个季节(冬季)直达云层的下端;山峰上长满了丰富的隐花植物及少量开花植物。利马附近的山丘比这里略高,地面长满青苔和一片片漂亮的黄百合,叫作秘鲁黄水仙(Amancaes)。这表明这里与伊基克高度相同,但湿度更大。往利马北面走,气候越来越潮湿,直到来到几乎位于赤道的瓜亚基尔坡地我们才见到玉树葱茏。从秘鲁的贫瘠海岸到肥沃的土地,据说其突然转变的地点大致与瓜亚基尔以南2°的布兰科角相当。

卡亚俄是一个外观萧条、建设不全的港口城市。这里的人和利马的居民一样,完全体现了欧洲人、黑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人种的特点。这里的居民似乎都是些醉醺醺的堕落酒徒。几乎在每个热带城镇都能察觉到空气中充满恶臭,但在这里特别强烈。在科克兰勋爵的长期围攻下,坚守不陷的要塞气势宏伟。不过我们在这里逗留期间,总统卖掉了要塞里的黄铜炮,还要继续拆毁其他部分。他所给出的理由是,他没有一个信得过的军官能担此重任。他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就是做这个要塞的司令官时掀起反旗登上总统宝座的。我们离开南美洲以后,他照常例付出了代价,被打败,被俘虏,被枪毙。

利马建于山谷中的一个平原上,山谷是在海水逐渐消退的过程中形成的。利马距离卡亚俄11公里,比它高出150米,但是坡度非常缓和,两地间的道路几乎是完全水平的,以至于到了利马的人很难相信他已经爬升了哪怕超过30米的高度。洪堡曾经评述过这一奇特的错觉。陡峭而贫瘠的小山在平原里如同岛屿般立起,平原被笔直的土墙分成大片大片的绿地。除了几棵柳树以及偶尔出现的香蕉树、橙树丛以外,这些绿地里几乎不长树木。利马城现在日渐凋敝:街道几乎没铺过沥青;四面八方都堆满垃圾,如家禽般温顺的黑头美洲鹫在垃圾中挑食腐肉。房子一般都有楼层,由于地震的关系,一般都由涂上灰泥的木板制成,不过有几户人家的旧房子非常大,可以和任何地方的套房相提并论。王者之城利马从前必定是个辉煌的小镇。即便是当前,数量众多的教堂也给这里增添了独特、抢眼的韵味,近距离观看的时候令人兴趣盎然。

一天,我和几个商人去近郊狩猎。猎得之物少得可怜,不过我趁此机会有幸观看了一处古印第安村落的遗址。村中有座坟墓像是天然形成的小山。眼前残垣断壁、灌溉溪流加上坟堆,在平原上七零八落,人们定能借此清楚了解古代人的生活状况以及人口数量。细察他们的陶器、羊毛衣物、由最坚硬的岩石凿成的灵巧器具、铜器、宝石做的装饰品、宫殿以及水道系统,你不得不敬佩他们在文明方面的先进性。这些坟堆称作华卡斯(Huacas),确实非常庞大,尽管有些地方看起来像是天然的山丘加工定型而成的。

还有另一处饶有趣味、截然不同的遗址,即卡亚俄废墟。它是被1746年的强震以及随后的海啸所摧毁的,所遭受的破坏肯定比塔尔卡瓦诺(Talcahuano)那里的还要严重。无数小圆石几乎把墙基都掩埋了,大团大团的砖块环绕四周,如同潮退后的鹅卵石一般。前面已经描述过,在这次令人难忘的地震中,陆地下沉了,不过我没有发现任何证据。然而,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自从老城建立起,海岸的样貌肯定发生了不少变化。废墟位于一条狭长的卵石带上,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把房子建在这种地方。自从我们这次航行以来,在对新旧地图进行对比后,楚迪(Tschudi)先生得出结论说,利马南北面的海岸肯定是沉陷了的。

在圣洛伦索岛上有很多与近期海拔升高相符的证据,当然这并未违背后来地面略微下沉的看法。这座岛屿对着卡亚俄湾的那一面在海水侵蚀下形成3层模糊的台地,较低的那个台地铺了一层1600米长的沉积物层,几乎全部由18种贝类构成,这些贝类现在还生活在相邻的海中。这片贝壳层高26米。许多贝类已受到严重侵蚀,比起智利海岸150~180米高处的沉积层外观更古老、也腐蚀得更严重。这些贝类与大量食盐、一些硫酸钙(两者可能是海拔逐渐升高的过程中浪花中的水蒸发而得的)与硫酸钠以及氯化钙混合在一起,位于底层碎砂石上,覆盖着数十厘米厚的泥沙。这层台地最上方的贝壳已经变成了小碎片剥落下来,成了细微的粉末。更上一层台地的50米高处以及还要高出不少的地方,我都发现了一层外表完全一样的含盐粉末,所处的相对位置也一样。我确信上层物质和26米高岩脊处的一样,原本是一层贝类,不过现在连一点有机结构的痕迹都没有了。T.雷克斯(Reeks)先生帮我分析了这些粉末:它们是由硫酸钙、硫酸钠、氯化钙和氯化钠组成的,还有微量碳酸钙。我们知道岩石里存留的食盐和碳酸钙搁置在一起,经过很长的时间会部分互相分解,不过溶液中含少量的物质不会发生分解。下层的半分解贝类是由许多食盐和上部盐层分解的一些含盐物质一起组成的。由于这些贝类以惊人的方式受到侵蚀、变得腐烂,我非常怀疑当中发生了复分解反应。不过所得到的含盐物质应该是碳酸钠和氯化钙,后者确实有,但是却没有前者。因此,我认为碳酸钠通过某种现在还无法解释的方式转变成了硫酸钠。显然盐层在任何偶尔雨量充沛的地区都无法保存;另一方面,这种微妙的环境虽然看起来非常适合永久保存裸露在外的贝类,但反而可能间接造成了贝壳被侵蚀和腐烂,因为食盐层没有被水冲走。

在这个26米高的台地上,我非常有趣地发现,在贝类和许多海水冲上来的垃圾中嵌有一些棉线、辫状灯芯草以及玉米茎的头。我把这些残存物质与从华卡斯(古秘鲁坟墓)带出来的同种遗物作比较,发现它们外形一样。靠近贝亚维斯塔(Bellavista)、面对圣洛伦索的大陆那边有一处宽广平坦的平原,高约30米。平原的下部分由沙层和不纯的黏土层交替组成,同时混有一些石子。地表以下一两米,由红色的土壤组成,含有一些稀稀疏疏的海生贝类和无数粗糙的红陶器的小碎片,有些地方的数量更加丰富。起初,我倾向于从地表土层的宽度和光滑度来判断,它必定是在海里沉积而得的,但后来我在某个地点发现这些土层处于人造的圆石层之上了。因此,似乎更可能是在陆地高度较低的时期这里有一处平原,它和现在卡亚俄附近的平原非常相似,为小圆石海滩保护着,海拔不高。我想,印第安人就是在底层是红黏土的平原上制造陶器;而且在发生强烈地震的时候,海水涌上海滩,把平原暂时变成湖,一切正如1713年和1746年在卡亚俄附近所发生的一样。那么,海水就会沉积包含陶器碎片的泥土以及来自海水的贝类。陶器是从窑炉里做出来的,在某些地方的数量较其他地方更丰富。这种含有古老陶器的土层,和圣洛伦索嵌有棉线和其他遗物的较低的台地上的贝类层处于同一高度,因此我们有把握下定论:在印第安人生活期间海拔有所增高,正如之前所暗示的,高了26米以上,但自从古地图刻制以来,有些抬升的高度因为海岸的降低而损失了。在瓦尔帕莱索,虽然我们到访的前200年里增高的高度不可能超过6米,不过自1817年以来又抬升了3米多,部分难以觉察,部分是因为1822年的大地震。从遗物埋藏至今,地面就抬升了26米,这表示印第安人在这里的历史非常悠久,因为,在巴塔哥尼亚的海岸抬升同样的高度前,长颈驼(Macrauchenia)仍然存在。不过,巴塔哥尼亚海岸距离安第斯山脉有点远,那里的抬升速度可能比这里的慢。自无数大型四足动物埋葬在布兰卡港起,海拔只上升了几分米,而且根据广为接受的观点,这些已灭绝的动物还在世的时候人类还没出现。不过,巴塔哥尼亚海岸上升有可能和安第斯山脉无关,但是和乌拉圭河东岸地区一系列古老的火山岩有关,所以肯定会比秘鲁海岸上升的速度慢。然而,这一切只是粗略的推测;因为,有谁会声称在上升运动过程中不可能有几个下沉期?我们已经知道,沿巴塔哥尼亚的整个海岸线向上升高的过程中肯定有很多长时间的停滞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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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卡斯,秘鲁陶器

[1]小犰狳,现学名Zaedyus Pichiy。——译注 第四卷,第11页以及第二卷,第217页。关于瓜亚基尔的记述见《西利曼杂志》(Silliman's Journ),第二十四卷,第384页。哈密尔顿(Hamilton)先生关于塔克纳(Tacna)的记述见《英国科学促进会学报》(Trans.of British Association),1840年。关于科西圭纳(Coseguina)的记述见《皇家学会自然科学学报》(Phil.Trans),卡尔德克勒(Caldcleugh)先生,1835年。本人于上一版收集了一些参考资料,记述关于气压计读数突然下降和地震以及地震和流星之间的巧合事件。

[2]笔记(Observa)。关于利马气候,第67页。——阿萨拉《游记》,第一卷,第381页。——乌略亚《航海记》,第二卷,第28页。——伯切尔《游记》,第二卷,第524页。——韦伯斯特《记亚速尔群岛》,第124页。——《一个官员的法国岛屿之旅》(Voyage àl'Isle de France par un Officier du Roi),第一卷,第248页。——关于圣赫勒拿岛的描述,第123页。

[3]古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前70年~前19年)《埃涅阿斯纪》片段,描述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饱餐人肉和美酒之后熟睡时的场景,随后奥德修斯刺瞎了巨人的眼睛。原诗:Nam simul expletus dapibus,vinoque sepultus Cervicem inflexam posuit,jacuitque per antrum Immensus,saniem eructans,ac frusta cruenta Per somnum commixta mero.——译注坦普尔(Temple),在他穿越高地秘鲁,即今天的玻利维亚(Bolivia)时,从波多西(Potosi)到奥鲁罗(Oruro)的旅途中说道:“我见过很多印第安人的村庄或住宅的遗址,连山顶上也有,证明现在的荒芜之地以前曾经有人居住。”他也同样描述了其他地方,但是我不确定这里一片荒凉是因为无人居住所造成的,还是因为陆地状况的改变。

[4]切斯特菲尔德伯爵(Lord Chesterfield):指第四代切斯特菲尔德伯爵菲利普·多默·斯坦胡(Philip Dormer Stanhope),英国政治家,以自私、精明、傲慢的个性而知名。——译注《爱丁堡自然科学杂志》(Edinburgh Phil.Journ.Jan.),1830年1月,第74页;以及1830年4月,第258页。还有多布尼《火山》,第438页;以及《皇家亚洲学会学报》(Bengal Journ),第七卷,第324页。

[5]我没法确定准确的物种名称,所以这么表述。我认为,是刺芹属(Eryngium)的一种。——译注 《关于新西班牙王国的政治论文》(Political Essay on the Kingdom of New Spain),第四卷,第199页。

[6]《马德拉斯医学季刊》(Madras Medical Quart.Journ.)1839,第340页也记录了一件类似的有趣案例。弗格森(Ferguson)博士在他的绝妙论文里[见《爱丁堡皇家学会学报》(Edinburgh Royal Trans.)第九卷]清楚地展示了变干的过程中所生成的毒气,因此干燥炎热的地区通常更不利于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