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鲁岛与康塞普西翁:大地震

塔尔卡瓦诺附近的安图科火山
智鲁岛,圣卡洛斯——奥索尔诺火山与阿空加瓜山、科西圭纳火山同时喷发——骑马去库考——无法通行的森林——瓦尔迪维亚——印第安人——地震——康塞普西翁——大地震——出现裂缝的岩石——城镇的情况——海水变黑沸腾——震动的方向——石头旋转——巨浪——陆地永远抬升——火山现象的范围——抬升力量与火山喷发力量的关系——地震的原因——山脉的缓慢抬升
1835年1月15日,我们从洛氏港出发,三天后,第二次停泊在智鲁岛的圣卡洛斯[1]湾。19日夜,奥索尔诺火山[2]开始活动。半夜,岗哨观测到了一个像巨大的星星一样的物体,逐渐变大,直到3时,成了非常奇特的景观。我们借助望远镜可以看到,在巨大的、明亮的红色闪光中,一团团的黑色物体不断被掀上天空,随后落下。在安第斯山脉的这个部分,似乎常有大块熔化物质从火山口喷发出来。我听说,在科尔科瓦多火山[3]喷发时,大量物质被抛向空中,在空中爆开,呈现各种奇妙的形状,比如树形。这些东西一定非常巨大,因为从圣卡洛斯背后的高地都能看得清楚,而这里距离科尔科瓦多火山有超过150公里远。早晨,火山平静了下来。

奥索尔诺火山 凯亚伊波火山

圣卡洛斯
后来我听到了一个让我惊讶的消息:往北770公里,智利的阿空加瓜山[4]在同一个晚上也喷发了。还有个让我更惊讶的消息:阿空加瓜山再往北4300公里,科西圭纳火山[5]也在此后6小时内喷发了,还伴随着一次在1600公里内都能感觉到的地震。科西圭纳火山已经休眠了26年,而阿空加瓜山的活动迹象更罕见,这种巧合非常引人注目。很难说这到底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某种地质运动的共同结果。如果维苏威火山、埃特纳火山和冰岛的海克拉火山[6](从地理上看,这三座火山之间的距离比南美同时喷发的三座火山要近)在同一个晚上喷发了,就很引人注意;但这里更引人注意的是,喷发的三座火山位于同一条山脉。在这里,不管是整个东海岸的广阔平原,还是西海岸的绵延3200多公里的近期隆起的贝壳层,都显示这种抬升的力量有多么协调一致,多么坚定不移。
菲茨·罗伊船长想要在智鲁岛外侧的海边测定几处方位,因此计划派遣我和金先生骑马去卡斯特罗[7],然后穿越整个岛去位于西海岸的库考[8]小圣堂(Capella de Cucao)。我们雇了马匹和一位向导,在22日早晨出发。我们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位妇女和两个男孩,他们和我们同路,所以我们结伴而行。在这条路上,人人都非常友善殷勤,每个人都能享受在南美非常少见的特权——赶路不用带武器。起初,周围有些丘陵和山谷,高低起伏,离卡斯特罗近了,地势就变得平整了。这条道路很奇特,整条路除了很小一部分以外,都是由大段的木头铺成,宽的纵向铺,窄的横向铺。夏天的路况还不坏,但到了冬天,因为下雨,木头会变滑,在路上走就会很困难。那时,路两旁的土地也会变成沼泽,时常泛滥,因此需要有横向的杆子固定住纵向的木头,杆子本身则在两边用钉子固定在地上。钉子会给从马上落下的人带来危险,因为落在钉子上的可能性不小。不过,智鲁岛的马养成的灵活习惯倒是值得注意。要跨过木头已经错位的烂路时,马能从一块木头跳到另一块木头,简直像狗一样敏捷而精确。路的两侧是森林,生长着高大的树木,树木的基部有藤条互相缠绕在一起。有时,一大段这样的林荫道出现在视野中,你就能看见整齐一致的奇景:一条白色木块组成的长带,伸向远方,越远越窄,最终或是消失在茂密阴暗的森林中,或是变成之字形,蜿蜒曲折,在陡峭的山丘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圣卡洛斯到卡斯特罗,直线距离只有12里格。但是,修这条路一定非常艰难。我听说,在修路之前,曾有不少人在尝试穿越树林时丧了命。第一个成功的是个印第安人,他在相互缠绕的枝条中砍出一条路,花了8天时间,终于到达了圣卡洛斯,西班牙政府为此奖赏给他一块土地。在夏天,许多印第安人在森林里游荡(主要是地势较高的部分,那里树木不十分密集),猎捕这里半野生的牛,这种牛以特定的树叶和有弹性的枝条上的叶子为食。几年前,正是一个这样的猎人,偶然发现了一艘在外海岸遇险搁浅的英国船。船员已经开始断粮,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帮助,在这样一片几乎不可穿越的树林面前恐怕毫无生还机会。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水手在穿越森林的途中因为疲劳而死了。印第安人进树林时都靠太阳辨别方位,所以连续阴天时他们也无法出门。
这天的天气非常好,许多树上花朵盛开,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驱散林中的阴暗潮湿。另外,许多死去的树桩就像骷髅一样立着,使这片原始森林笼罩在庄严的气氛中,而在早已开化的地区就没有这种感觉。日落后不久,我们停下来宿营。我们的女同伴长得相当漂亮,她来自卡斯特罗的一个非常尊贵的家庭。不过,她也是两腿分开跨骑着马,且不穿鞋袜。她和她的兄弟一点都没有高傲的神色,这让我很吃惊。他们自己带了食物,但每次吃饭时都只是坐着看我和金先生吃,直到我们感到难为情,不得不也分给他们。夜晚,天空万里无云,我们躺在床上,欣赏着绝美的风景:无数的星星闪烁着光芒,也照亮了黑暗的森林。
1月23日——我们起得很早,在下午2时到达了宁静的卡斯特罗。上次我们来时的那个老总督已经去世,一个智利人取代了他的职位。我们有一封给新总督佩德罗先生(Don Pedro)的介绍信。我们发现佩德罗先生非常热情好客,比这边大陆的大多数人都公正无私。第二天,佩德罗先生为我们准备了几匹精壮的马,并提出陪我们一起走。我们向南出发,大致沿着海边走,路过了一些小村庄。每个村庄里都有个形似谷仓的小圣堂。在贝利皮里,佩德罗先生请当地的长官介绍一位到库考的向导。这位老绅士自愿充当向导,但在一段时间里他怎么也不相信我们两个英国人真的要去库考那样偏僻的地方。这样,我们就有了两个当地最尊贵的人做伴——从贫穷的印第安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地位。到了琼奇后,我们直接横穿了整个岛屿,沿着错综复杂、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进。我们有时路过壮观的森林,有时路过收拾整齐、种满了土豆和玉米的开阔地区。这个高低起伏的森林地区,部分已经开垦,让我想起了英格兰比较荒凉的地方,也让我大饱了眼福。在库考湖[9]边的比林科[10],只有一小部分地方经过开垦,居民全都是印第安人。库考湖长近20公里,呈东西方向。由于当地的地形条件,白天有规律地海风轻拂,而到了夜晚就风平浪静。这种现象正和我们在圣卡洛斯听到的一致,相当奇妙,也引发了奇特的夸张说法。
到库考的路状况很坏,我们决定乘平底小船(periagua)前往。贝利皮里的长官威严地命令六个印第安人划船,甚至没有屈尊告诉他们是否有报酬。这艘粗糙的小船样子很奇怪,不过船员看上去更奇怪。我甚至都怀疑,这个世上是否还有比这六个矮子更丑陋的人同在一艘船里的了。但是,他们划船划得很好,情绪也很高涨。最靠船尾的划桨手急促而含混地说着印第安语,还发出奇怪的叫声,就好像一个赶猪人赶猪时的叫声一样。我们出发时有一阵轻微的逆风,不过我们还是在天色还早时就到达了库考小圣堂。湖的两岸都是没有人类活动的森林。印第安人把一头母牛运上了我们乘的小船。把这么大的动物放进小船里看似很难,但印第安人一分钟内就完成了。他们把母牛带到船边,让船向牛的方向倾斜,然后把两支桨的一头放在牛的肚子下面,另一头靠在船舷上,靠着这两根杠杆很快就把这头可怜的牲畜头向下脚朝上地丢进船里,拿绳子绑好。在库考,我们发现了一座无人小屋(神父来这个小圣堂时,就住在这里)。我们在这里生起火,做了晚餐,非常舒适。
库考地区是智鲁岛整个西海岸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住户是三四十个印第安家庭,分散在6~8公里长的海岸线附近。他们很大程度上与岛上的其他地方隔绝,除了有时候卖点海豹油脂,几乎没有任何商业往来。他们的衣服都是自制的,看上去还不错,食物也充足。但是,他们看上去还是对生活不满,且自卑到我不忍直视的地步。我认为,他们的感受主要来自当地统治者的过分严厉和趾高气扬的态度。我们的同伴虽然对我们很礼貌,但对待印第安人的态度就好像面对一群奴隶而不是自由人。他们要求印第安人提供食物和马匹,却不愿放下身份说明要付多少钱,或者准确地说付不付钱。早晨,这些可怜的印第安人和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我们拿出雪茄和马黛茶讨好他们。我们还把一块方糖分给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像得到了什么稀罕东西一样品尝着。这些印第安人用一句话结束了抱怨:“这只是因为我们是可怜的印第安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自己有个国王时可不是这样。”
第二天早餐后,我们向北骑行了几公里,到了万塔莫角(Punta Huantamo)。这条路位于宽阔的沙滩上,尽管已经晴了这么多天,但汹涌的浪花还是拍打不息。当地人说,如果这里起了一阵暴风,远在21海里之外、中间隔着丘陵和森林的卡斯特罗也能听到狂风咆哮的声音。走到目的地有些困难,因为道路情况非常差。在这里,所有位于阴影中的地方都成了泥潭。万塔莫角本身是一座陡峭的岩石山,表面生长着一种植物,我认为很接近凤梨属,当地人叫它“Chepones”。攀登时,我的手划伤了好几处。我们的印第安向导针对这一点,卷起了他的裤腿。看来他认为裤子比自己结实的皮肤还要脆弱。我看着这种情形,觉得十分有趣。这种植物结的果子,形状很像菜蓟,包含多个果皮结构,每一个当中都有甜美的果肉,在这里大受欢迎。在洛氏港,我看见智鲁岛人用这种水果酿酒,当地人称这酒为“奇奇”(chichi)。所以,正如洪堡所说,几乎任何地方,人类都能找到用植物果实制作酒的方法。但是,火地岛的野蛮人却没有进步到掌握这样精巧技能的地步。我相信澳大利亚的野蛮人也一样。
万塔莫角以北的海岸更加崎岖不平,有无数石头,海浪打在上面发出永久不断的咆哮声。我和金先生很想沿海边徒步返回,但即便印第安人也说这不太现实。他们告诉我们,虽然有人直接穿越森林从库考去圣卡洛斯,但从没有人走海边。穿越森林时,印第安人只带烤熟的玉米粒作食物,一天吃两次。
1月26日——我们重新登上小船,渡过湖,换马返回。这一周智鲁岛的天气异常地好,整个岛上的居民就利用这个好机会放火开荒。四面八方都能看见盘旋着上升的团团浓烟。虽然居民们在森林各处放火如此积极,但我还没有发现一处能蔓延开的起火点。我们和我们的朋友——贝利皮里的长官共进晚餐,直到天黑后,才到达卡斯特罗。第二天早晨,我们很早就出发了。骑了一段时间的马后,我们来到一座险峻的山丘顶上,眺望广阔的森林(这条路上很少有这样的景色)。森林占据了地平线,其后是科尔科瓦多火山和更北面的一座平顶大火山傲然耸立于天地之间。在这条绵延的山脉中,很少再有别的山峰覆盖着积雪了。我希望,在我告别这里之后,围绕着智鲁岛的安迪斯山脉的壮丽景象还能长留在我脑海。夜晚,我们在无云的天空下宿营,第二天早晨到达了圣卡洛斯。我们到得正是时候——还没入夜就下起了大雨。
2月4日——我们今天从智鲁岛起航。在智鲁岛的最后一周,我做了几次短途探索。有一次是去考察一块有大量现存贝类动物的地层。它位于海拔100米高处,贝壳中间长着高大的树木。另一次是骑马去韦丘库库伊角(P.Huechucucuy)。跟我一起去的向导对这里非常熟悉,他可以叫出每个海角、每条小溪与小河的印第安语名字。与火地岛语的情况类似,印第安语似乎奇特地适合给每一个细小的地面特征起名字。我相信离开智鲁岛每个人都很开心,但如果我们能忘掉冬天的阴暗和无休无止的雨水,智鲁岛或许就可以算一个有魅力的岛了。另外,这里穷苦居民的朴实、谦和、彬彬有礼的性格也很吸引人。
我们沿海边向北航行,但由于天气多雾,直到8日夜晚才到达瓦尔迪维亚[11]。9日早晨,我们的船沿河上溯16公里,来到城里。在路上,我们时不时地看到一些小屋以及原始森林中一些开垦了的土地,有时还能遇到乘着独木舟的印第安家庭。瓦尔迪维亚城位于河流的低洼岸边,整座城完全掩映在苹果森林之中,街道都好像成了果园小径。我从没见过哪个地方的苹果树能长得比这个南美洲潮湿地方的苹果树还要茂盛。道路的两旁有许多小树,显然是自然生长出的。在智鲁岛,当地居民建造果园的方法很神奇,非常快捷。几乎每根枝条的下部都会抽出圆锥形带褶皱的棕色小嫩枝,有时泥土意外溅到树上盖住了它,它就长成了根。每年春天,人们选出跟人的大腿差不多粗的树枝,就在这些嫩芽下面一点的地方砍断,砍掉所有分枝,然后插进60厘米深的土中。夏天,从这根树枝上就会长出长长的新枝,有的还挂着果实。我曾看到一根树枝上长出了23个苹果,不过这种情况不很常见。到了秋天,这根树枝就变成了一棵完好的树(我曾亲眼见过),长满了苹果。一个住在瓦尔迪维亚附近的老人用苹果做出了一系列的好东西,以此来阐明他的座右铭“Necesidad es la madre del invencion”(需求是发明之母)。他做了苹果汁和苹果酒之后又从残渣中提取出一种白色、美味的烈酒,又用另一种方法做出了甜美的糖浆,他称之为“蜜”。在这个季节里,他家孩子和猪的食物,几乎全都来自他的果园。
2月11日——我与一位向导出发做一次短程的骑马旅行。但是,旅途中我所看到的东西,无论是地理特征还是住民,都少得可怜。在瓦尔迪维亚附近,开垦过的土地不太多。渡过几公里外的一条河流后我们进入了森林,直到抵达夜宿地为止,一共只路过了一个破败的小屋。这里距离智鲁岛240公里,在纬度上虽然相差不大,但森林的面貌却是一番新景象。主要的差别在于各种树木种类的比例不同。这里的常绿树木没有智鲁岛那么多,所以森林的总体色调要更亮一些。与智鲁岛类似的是,这里的地面部分同样纠缠着竹藤。这里还有另一种植物(类似巴西的竹子,高约6米)丛生着,装点着溪流的两岸,相当美观。印第安人正是用这种植物来制作他们的长矛。我们住的房子太脏了,我觉得还不如睡在外面。这类旅程的头一夜总是最不舒服的,因为人还没有适应跳蚤的叮咬和瘙痒。我确定,到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腿上恐怕每块硬币大小的皮肤上都有跳蚤咬过的红点。
2月12日——我们继续在未开垦过的森林中骑马前进,偶尔会碰到骑着马的印第安人,或是一队精壮的骡子驮着从南方平原来的智利柏[12]木板和玉米。下午,有一匹马筋疲力尽了,于是我们在一座山丘的顶上饱览附近开阔平原的景色。被野生的树木包围了这么久,这里的景色真令我心旷神怡。森林里处处都很单调,让人很快就厌倦了。这里的西海岸让我心情愉快地想起了巴塔哥尼亚一望无际的平原,但我也真是个矛盾的人,还是念念不忘森林的寂静有多么庄严。这块平原是这里土地最肥沃、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个巨大的优势——几乎没有树。离开森林前,我们经过了几块平整的小草坪,其中有树木零落地生长着,好像英国的公园一样。在高低起伏的森林中,较平坦的地方常常树也较少,这种情况让我总是感到惊奇。考虑到马已经很疲劳了,我们决定在库迪科(Cudico)修道院停留。我有一封给这里的修士的介绍信。库迪科位于森林和平原之间,有很多小屋和大片的玉米及土豆田,几乎全是属于印第安人的。这些归属于瓦尔迪维亚的印第安部落,“已经皈依天主教”(reducidos y cristianos)了。再往北,到了阿劳科和帝国镇[13],那里的印第安人还很不开化,也不信教,但他们和西班牙人有频繁的交流。神父说,皈依天主教的印第安人不太喜欢来做弥撒,不过在其他方面他们还是显示出对宗教的尊敬的。最困难的是让他们遵守结婚仪式的规定。不开化的印第安人会娶很多妻子,只要能养活,有的酋长甚至有十多个妻子。走进他的屋子,有几处单独的火堆,他可能就有几个妻子。妻子们轮流与酋长生活,每人一星期,不过每个妻子都要给丈夫织外套、做家务。做酋长的妻子,对印第安妇女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荣耀。
这些部落的男人都穿羊毛粗纺的外套,瓦尔迪维亚以南的穿短裤,以北的穿衬裙,就像高乔人的“奇利帕”[14]。他们都用鲜红的束发带扎起长发,但头上不戴任何东西。这些印第安人身材高大匀称,颧骨突出,整体上来看很像他们所属的美洲种族,不过我觉得他们的容貌与我之前所见过的部落都有些区别。他们一般表情严肃,甚至不苟言笑,个性鲜明,可以说是诚实坦率,也可以说是凶狠坚定。他们那黑色的长发、严肃而多皱纹的脸庞以及暗黑的肤色,让我想起了老詹姆斯一世的画像。在路上,我们遇到的印第安人都不像智鲁岛上随处可见的那样谦逊有礼。有的人一见面就对我们说“mari-mari”(早上好),但大多数似乎不愿意表现出任何好意。这种自恃的个性很可能来自他们与西班牙人的长期战争。整个美洲的所有部落中,只有他们能多次获胜。
夜晚,我与神父愉快地交谈。他非常殷勤好客,从圣地亚哥来到这里,在身边布置了一些让生活舒适的物品。他受过一点点教育,苦涩地抱怨着这里社交的缺乏。他既没有宗教的狂热,又没有事业或追求,那这个人的一生怎能不虚度!第二天,我们返回时,遇到了7个看上去很野蛮的印第安人,其中有几个是酋长,刚从智利政府那里领来一小笔年薪,这是为了嘉奖他们长期以来的忠诚。他们面容英俊,骑马排成一列,面色阴沉。领头的一个老酋长,在我看来比其他人喝的酒要多,因为他极其严肃,满脸怒气。就在遇到他们之前,两个印第安人成了我的旅伴。他们是从远处的教会来,因为一场官司要到瓦尔迪维亚去。其中一个是和善的老人,不过脸上满是皱纹,没有胡须,看上去更像是老妇人而不像老汉。我频繁地递雪茄给他们两人,他们总是收下。我敢说他们也很感激,但就是不愿说出感谢。如果是智鲁岛的印第安人,他就会脱帽说:“愿天主保佑你!”这段旅途很累人,不仅因为路况不佳,也因为有很多大树倒在地上,要么跳过去,要么只能绕开。我们在路上过了夜,第二天早晨到了瓦尔迪维亚,于是我回到了船上。
几天后,我和一群军官跨过海湾,在涅夫拉[15]堡垒附近登陆。堡垒破破烂烂的,炮架也生锈了。威克姆先生[16]对要塞指挥官说,只要开一炮,这炮架肯定就粉碎了。可怜的指挥官想要找回点面子,严肃地说:“不,先生,我肯定它能撑住两炮!”西班牙人的本意一定是要建造一个坚不可摧的要塞。院子里堆着小山一样的干了的砂浆,硬度能和堆在下面的岩石相提并论。这些砂浆来自智利,花了7000西班牙银元。革命爆发了,这些砂浆也就用不上了,现在成了一座纪念碑,代表着西班牙逝去的荣光。
我想要去2.5公里以外的一间房子,但向导说走直线会遇到一片森林,几乎不可能穿过去。他推荐我走牛踩出的小路,说这是最近的路。尽管如此,这条路我还是走了超过3个小时!这个向导平时以寻找走失的牛为生,一定非常熟悉这里的森林,但不久以前还是在森林里迷了路,整整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这件事很好地说明,这片森林有多难通行。我常想到一个问题:一棵树倒了,残骸要多久才会消失?这个人向我指出了一棵树的残骸,是14年前一群忠于西班牙王室的逃难者砍倒的。以此为标准,我认为,一根四五十厘米粗的树干要30年才会烂成一堆腐殖质。
2月20日——这是瓦尔迪维亚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天,因为这里发生了一次最剧烈的大地震,当地年龄最大的老人都没有经历过。当时我恰好在海岸边的林间躺着休息,这时地震突然来临了,持续了两分钟,不过感觉上时间要久得多。地面的摇动非常明显。我和一些伙伴认为震动是从东面传过来的,但别人认为是西南面,这说明有时候要确定震动的方向有多难!这时保持站立并不难,但我晃得有些头晕。这感觉有点像身处浪间摇晃的船中,更像一个人在薄冰上滑行,冰面被他的体重压得弯曲的感觉。
一次大地震,足以摧毁我们最古老的联想:大地,这个坚固可靠的象征,就在我们的脚下像水面上的薄片一样动起来了。仅仅一瞬间,我的脑中就产生了奇怪的不安全感,平时几小时的沉思都不会如此。在树林间,我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大地在颤抖,但是没看到其他现象。菲茨·罗伊船长和一些船员这时在城里,那里的景象就惊人得多:木制的房子虽然没有倒,但摇晃得很厉害,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人们极度恐慌地从房子里冲了出来。地震带来的这些效果,给所有目击者和感觉到它的人都营造出了极端恐惧的气氛。在森林里,地震虽然非常有趣,却怎么也算不上吓人。潮水也有了奇特的改变。地震发生时正是低潮位。一个当时在海边的老妇人告诉我,水面上升得非常快,很快就到了高潮位,但没有大浪;接下来又同样快速地回到了原来的高度。打湿的沙子的位置也能证明这一点。几年前在智鲁岛的一次小地震也出现过这一现象,引发了很多无谓的恐慌。夜晚,有很多余震,让港口的海流变得无比复杂,有的余震还很强。
3月4日——我们的船驶入了康塞普西翁[17]的港口。当我们的船逆风进入锚地时,我在基里基纳岛[18]登了陆。当地的农庄主人迅速骑马赶来,告诉我20日大地震的可怕消息:“在康塞普西翁和塔尔卡瓦诺[19](康塞普西翁的港口),没有一间房子还是立着的。有70个村子被摧毁了。一阵巨浪几乎卷走了塔尔卡瓦诺的所有废墟。”对于后者,我很快看到了大量证据:整个海岸上满地都是木料和家具,就好像千百艘船的残骸集中在了一起。除了大量的桌椅和书架,还有小屋的屋顶,几乎整个被海浪带到了这里。塔尔卡瓦诺的仓库也倒了,大包大包的棉花、马黛茶叶等值钱的商品都散落在海滩上。我绕整个岛走了一圈,发现无数碎石上面还附着海洋生物,看来它们一定是直到最近还在深水中,却因为地震而被冲上了岸。其中有一块石头有近2米长,90厘米宽,60厘米厚。
岛上所留下的地震恐怖威力的印记,就如海滩所展示的巨浪的威力一样。许多地方的地面裂开了南北走向的裂缝,或许是由于这个狭窄的小岛平行而陡峭的两侧下沉而造成的。悬崖边,有的裂缝达近1米宽。许多巨大的石块已经崩落到沙滩上,居民们说,一旦下雨,就会发生更大的滑坡。构成这个岛的基础是坚硬的原始板岩,地震对它的影响更加奇特:有些狭窄的山脊表面好像被炸药炸过一样粉碎了,新鲜裂缝和离开原位的泥土都明白地表示着这一点。这种现象肯定只限于表面,否则整个智利都不会有一块坚硬的岩石了,但这种现象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物体的振动对其表面的影响和对内部的影响是不同的。或许是因为同一原因,地震对深处的矿井中所造成的伤害远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大。我相信,这次地震让基里基纳岛的面积减小了不少,甚至减少的面积比海水和天气日常的冲刷侵蚀整整一个世纪还要多。
第二天,我在塔尔卡瓦诺登陆,随后骑马去了康塞普西翁。这两个城镇的景象是我见到过最糟糕,也是最有趣的。对一个之前就熟悉这里的人来说,印象可能要更深刻,因为各种断壁残垣交错在一起,整体看起来实在不像能住人的地方,让人几乎无法想象地震之前这里是什么样。地震发生在上午11点半。如果是发生在半夜,那死亡的人就要多得多(这个地区就有好几千居民),而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不到100人。人们一感到震动就立刻跑出家门,这就救了他们的命。在康塞普西翁,每一间或一排房屋都是单独的一堆或一列废墟,而在塔尔卡瓦诺,由于巨浪的关系,能辨认出来的就只剩下一层砖瓦和木头,偶尔还有一面墙的一部分还立着。在这种情况下,康塞普西翁虽然没有摧毁得这么彻底,但看上去却更可怕、更别致——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第一次震动来得非常突然。基里基纳岛的那位农庄主人说,当时他和他骑的马都摔倒了,滚作一团,他才意识到地震来了。刚站起来,他又被掀翻在地。他还告诉我,有几头站在陡峭山坡上的母牛直接掉进了海里。巨浪吞噬了许多头牛。在海角附近的一个珊瑚岛上,有70头牛掉到海里淹死了。一般认为,这是智利历史上有记录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地震,但是由于破坏严重的地震之间通常相隔久远,所以很难确认这一点。更大的地震恐怕也很难造成更大的损失了,因为现在全城都已成了废墟。地震后发生了无数余震,这12天内有记录的余震就达300多次。
看过康塞普西翁的情形后,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绝大多数居民都毫发无伤,因为许多房子都向外倒去,在街道中间堆起了小山一样的砖头和垃圾。英国领事劳斯先生(Henry William Rouse)说,地震时他正在吃早餐。第一次震动时他就开始往外跑。他刚刚跑到院子中间,房子的一面墙就轰隆隆倒了下来。他定了定神,知道如果能跑到这面墙的废墟上就安全了。震动太强烈,他无法站立,就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他才爬上这废墟堆,另一面墙也倒了,梁就砸在他面前。倒下的房屋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让他睁不开眼,嘴里也塞满了灰尘,但他还是跑到了街上。震动一次接一次,间隔只有几分钟,没有人敢接近废墟堆,没有人知道他的亲朋好友是否正因无人救助而死去。那些抢救出了一点财产的人不得不看着自己的东西,因为小偷正四处潜行。地面每震动一下,小偷就一手捶胸大叫“饶恕我吧(misericordia)”,另一手从废墟中偷拿东西。茅草房顶坍塌在火堆上,顿时整个着了火。成百上千的人知道自己的家毁了,绝大多数人连当天的食物都没法准备。
单是地震,就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国家的繁荣。今天,在英国的地下,巨大的力量正在沉睡,但在历史上的一些地质年代,这股力量一定曾非常活跃。如果现在这股力量又如从前一般活跃起来,那么整个国家将会发生多么彻底的改变!到那时候,我们高大的住房、人口稠密的城市、规模巨大的工厂和美丽的公私建筑物,将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这个新时期的灾害最开始是一场发生于夜晚的致命的大地震,那么这场大屠杀该是多么可怕啊!英国会一下子破产,一切文件、记录和账目都会丢失,政府收不到税,无法保持自己的权威,暴力和劫掠之手无法控制。每个大城市都会发生饥荒,紧接着就是瘟疫和死亡。
地震后不久,五六公里外出现了一波巨浪,从海湾中心冲向陆地。起初看上去还算平静,但是到了岸边,巨浪以雷霆万钧之势冲了上来,撕裂了房屋和树木。在海角处,它分解成一长串可怕的白色碎浪,浪高比平时的最高潮位还要高出7米。这股巨浪的力量一定非常惊人:在城堡处一门大炮连同炮架总重大约有4吨,居然一起向内陆方向移动了4.5米;废墟中留下了一艘二桅纵帆船,位置距离海边180米;第一个巨浪过后又接着两个大浪,它们退去时卷走了大量漂浮物;在海湾的一个地方,一艘船先被冲到岸上很高的干燥地方,接着又被海水卷走了,接下来又被冲到岸上,然后又一次被海水卷走;另一个地方,有两艘大船,原本下锚的地方很近,它们在巨浪的冲击下胡乱打转,最后锚链互相绕了3周,虽然它们下锚的地方水深有11米,但也被冲到岸上停了几分钟。巨浪的速度一定不太快,因为塔尔卡瓦诺的居民还有时间跑到城镇背后的小山上;有几个水手还架着小船向大海划去,成功地在巨浪没有分散成拍岸浪之前通过了浪头;有个老婆婆带着四五岁的小男孩跑进一条小船,但没有人划,结果船被海浪卷起撞上了一只铁锚,断成了两截,老婆婆淹死了,不过小男孩抓住船的残骸坚持了几个小时,最后获救了。废墟中还留着不少咸水池,小孩子用旧桌椅当船,玩得挺开心,和家长的悲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总体上来说,大家的精神状况要比预想中的活跃、振奋得多,这一点非常有趣。事实上,由于每个人的损失都很大,没有哪个人比别人更悲惨,也没有哪个人发现朋友变得冷淡——本来,这是失去财产后最让人伤心的事。劳斯先生站出来保护了一大群人,他们在第一周都住在一个花园中的苹果树下。一开始他们好像野餐一样兴奋,但后来下了大雨,他们无处躲雨,因此感到很不舒适。
在菲茨·罗伊船长准确而详细的记录中,地震时在海湾中观测到了两次爆炸,一次看上去像是一根烟柱,另一次像巨大的鲸鱼喷出的水柱。海水看上去到处都在沸腾,“天昏地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黄味”。后几种现象,在1822年的智利大地震[20]时,在瓦尔帕莱索湾[21]也出现了。我认为,这是因为海底淤泥中满是腐殖质,地震搅动淤泥,造成了这种现象。我注意到,在卡亚俄湾[22],风平浪静的一天,一艘船的锚链拖到海底,船的航迹上就会泛起一长串气泡。塔尔卡瓦诺的下层人认为,地震是几个印第安老妇人引发的:她们在两年前由于受到冒犯,关闭了安图科火山[23]的火山口。这种愚蠢的看法也有值得注意之处,这表示他们的经历让他们发现火山活动的平静和大地的震动之间有关。他们由于不能认识到其中的因果关系,所以需要提出巫术来解释,结论也就是关上了火山口。这一次,按菲茨·罗伊船长所说,有证据表明安图科火山没有受到影响,因此他们的这种想法就更奇怪了。
康塞普西翁是个典型的西班牙式城镇,街道互相都呈直角,一组街道走向是西南偏西,另一组是西北偏北。第一组的街道,墙壁损坏得比第二组轻,另外大量的砖块堆都倒向东北方。这两种情况都表明,震源地在西南方,那个方向上也听见了地下的噪音。显然,当震动来自西南方时,西南—东北走向的墙指向震源的方向,要比西北—东南走向的墙更不容易倒,后者恐怕一瞬间就整个倾斜然后倒下了。这是因为震动来自西南方,地震波在通过地基时,会向西北和东南延伸。我们可以用以下的方法来模拟一下:把几本书地放在地毯上,然后按照米切尔(Michell)的方法,模拟地震的震动。可以发现,书本倒下的快慢,与放置方向和波动方向的符合程度直接相关,即方向越一致就倒得越快。地面上的裂缝虽然走向不完全一致,但大都是东南—西北向,也就是与地震波的方向和地面主要的褶皱方向吻合。这些事实都清晰地表示,震源位于西南方。正好位于西南方的圣玛丽亚岛[24],其抬高的高度是海岸上的其他部分的3倍,这也就更引人注意了。
当地的教堂是个典型,体现了不同走向的墙对地震的不同抵抗力。东北面的一边,完全成了一大堆废墟,其中门框和大量木材还直立着,看上去仿佛漂在河中。有些有棱角的砖块非常大,这些砖块像高山脚下的岩石一样滚到了平整的广场上。两侧的墙(西南—东北走向)虽然破损得很厉害,但是没有倒塌,不过厚重的扶壁(和这两堵墙垂直,也就是与倒塌的墙平行)却有好几处砸倒在地上,仿佛被凿子切断一般。一些位于墙顶的方形装饰物,在地震中移动到了对角线方向。发生在其他地方的地震中,也有类似的情况,比如瓦尔帕莱索、卡拉布里亚[25]等,还包括一些古希腊的庙宇[26]。这种旋转移位,初看是因为正下方发生了旋转,但这种可能性非常低。这会不会是因为每块石头在震动中都会倾向于按照震波的走向移动到一定位置,类似于在纸上放一些大头针,然后摇晃纸所出现的情况?总体上说,拱形的门窗要比建筑物的其他部分都稳固得多。尽管如此,一个可怜的瘸腿老人在遇到小震动时总是爬到某个拱门下方,这次却被压得粉身碎骨了。
我没有尝试仔细地描述康塞普西翁的外观,因为我觉得根本不可能描述出我的复杂感受。舰上几个军官比我早到康塞普西翁,但他们用再生动的语言也无法勾勒出全城的凄凉景象的轮廓。人们花了如此之多的时间和劳力所建造起来的东西,就在一分钟之内化为乌有,目睹这样的现实,真让人既悲痛又羞愧!但看到常常需要漫长时光的积累才能出现的现象,就在眨眼间成为现实,这份惊讶,让对当地居民的同情几乎烟消云散了。就我看来,自我们离开英国以来,这是最吸引人的一个场景。
几乎每次大地震中,附近的海水都会受到很大的扰动。总体上说,这扰动有两种,在康塞普西翁也是如此:首先,紧接着地震的发生,海水缓慢地上涨,然后又缓慢退去;然后,过一点时间,海水迅速从岸边退落,然后就是巨浪势不可挡地冲来。第一种运动似乎是因为地震对固体和液体的影响不同,使得海陆的相对高度出现微小变化;第二种现象要重要得多。在大多数地震中,特别是美洲西海岸的地震中,首先海水一定会大规模地退落。有的作者尝试用海水高度保持不动而陆地抬升来解释,但是只要接近岸边的海水,就算海岸比较陡峭也会同样退落;另外,莱尔先生提出,海水的类似运动也能在远离震中的岛屿上观察到,比如这次地震中的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27],以及著名的里斯本大地震[28]中的马德拉岛[29]。我猜测(不过这猜想本身就很含糊),波浪无论是怎样生成的,一开始都会把水从岸边拉走,然后才冲上岸。蒸汽船的螺旋桨所掀起的小波浪中,我也能观察到这样的现象。值得注意的是,塔尔卡瓦诺和卡亚俄(在利马附近)都面对广阔的浅水海湾,因此每次地震掀起的巨浪都能对它们造成严重的损失。但是,瓦尔帕莱索沿岸的水非常深,因此虽然时常遭遇大地震,却从没有被巨浪淹没过。由于巨浪并非紧接着地震而来,有时甚至在震后半小时才出现,而遥远的海岛也会受到和震中附近的海岸一样的影响,所以巨浪应该首先在离岸较远的海面上形成。由于这种现象普遍发生,所以原因一定也是普遍适用的。我推测,巨浪最初形成的地点,应该是更接近海岸,在经历了大地运动的水与深海中受扰动更轻的水汇合的地方,而浪的大小,则由随海底一起摇动的浅水区域的面积所决定。
这次地震最引人注意的影响,是陆地的永久抬升。现在很可能还无法正确解释陆地抬升就是引起地震的原因。毫无疑问,康塞普西翁湾周围的陆地抬升了60~90厘米。需要注意的是,巨浪已经抹去了过去潮汐在倾斜的沙滩上所留下的痕迹,所以我对这种说法的证据,只有当地居民一致的证言。他们说,一块多石的浅滩,原本位于水下,现在露出了水面。在圣玛丽亚岛(约50公里远处),抬升的幅度更大。在岛上的一处,菲茨·罗伊船长发现一片已经腐烂的贻贝还附着在岩石上,位于高潮位以上3米处。当地居民从前常在低潮位时潜水捞这种贝类。更令人惊叹的是,这里是大地震多发地区,陆地上散落着大量的贝壳,有的甚至位于高达180米的地方,而当地最高点的高度也不过300米。在瓦尔帕莱索,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类似的贝壳曾在400米高的地方发现。这样巨大的抬升肯定是由大量微小的抬升叠加而成的,比如伴随或造成了这次地震的抬升就是其中之一,而整个过程一定非常缓慢,而且在这片海岸的一些部分正在发生。
胡安·费尔南德斯岛位于西北方[30]580公里处,在20日的地震中震动得非常厉害,树干互相撞击,近海处有火山喷发。这些现象很值得注意,因为在1751年的大地震中,距康塞普西翁距离相当的所有地方,就属这里受害最严重,这表示两地之间有某些地下的联系。智鲁岛在康塞普西翁以南大约550公里,摇晃得比两地之间的瓦尔迪维亚更为激烈,可瓦尔迪维亚的比亚里卡火山[31]却并没有受到影响,而智鲁岛正对着的山上却有两座火山在地震时同时喷发了。这两座火山和附近的几座火山持续喷发了很长一段时间,10个月后又受到了康塞普西翁另一次地震的影响。2月20日,有几个人正在其中一座的山脚附近砍伐树木,他们没有感觉到震动,尽管周围的所有地方当时都在摇晃。这里,火山的喷发减轻了地震的影响,甚至代替了地震,而按照康塞普西翁下层居民的说法,如果安图科火山没有被巫术封住的话,康塞普西翁也会发生减轻震动甚至代替地震的情况。两年零九个月后,瓦尔迪维亚和智鲁岛遭遇了比2月20日更大的地震[32],潮恩斯群岛中的一个岛永久地抬升了超过2.5米。为了更直观地说明这一系列事件的尺度,我们(像冰川的情况一样)假设这发生在欧洲相应距离的地方:从北海到地中海,整块大陆受到强烈的震动,英国的东海岸的一大部分以及一些外海的岛屿永久地抬升,荷兰海岸的一连串火山同时喷发,爱尔兰北端附近有一座海底火山也开始喷发,最后,奥弗涅、康塔尔和蒙多尔[33]的古老火山口都喷出烟柱,进入长时间的活动状态。两年零九个月后,从法国中部直到英吉利海峡又受到大地震的巨大破坏,地中海当中一个岛永久地抬升。
20日当天喷发的火山可以连成两条相互垂直的线,一条长1160公里,另一条长640公里。因此,可以推断,地下很可能有个这样范围的岩浆湖,面积接近黑海的两倍。在这一系列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到,陆地抬升和火山喷发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密切关系,因此可以得出结论:让大陆一点一点不停升高的力量与让火山物质不断从各处喷出的力量是相同的。根据许多理由,我相信,这条海岸线上频繁的地震是由于地层的撕裂和熔岩的注入,而地层的撕裂,其原因是地层抬升时内部的张力。这种撕裂和注入的过程如果不断反复(我们知道,地震总是在同样的地区类似地发生),就会形成一列山丘。抬升量相当于陆地的3倍的圣玛丽亚岛也正在经历这一过程。我相信,一座坚实的山的中轴的结构与火山相比,区别只在于山的中轴有熔岩则反复注入,而火山的熔岩则反复挤出。另外,像安第斯山脉这样规模巨大的山脉,其中覆盖在熔岩之上的地层,边缘横跨许多相邻的等高线。我认为,要解释这样的结构,只能认为山脉的中轴当中被反复注入熔岩,而两次注入的间隔足够长,使得上面的楔形部分能够冷却坚实。因为这些地层现在的走向高度倾斜、垂直,有的地方甚至转而斜向外,山脉陡峭的中轴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压实。如果是一次性形成的,其内部肯定会外溢,在每一个高度上都会有无数的岩浆流喷涌而出[34]。
[1]圣卡洛斯(San Carlos):现名安库德(Ancud),智利湖大区智鲁岛最北端的城市。——译注
[2]奥索尔诺火山(Volcano of Osorno):智利湖大区奥索尔诺省与延基韦省交界处的活火山。——译注
[3]科尔科瓦多火山(Corcovado Volcano):智利湖大区帕莱纳省境内的活火山。——译注
[4]出自英国博物馆的一份手稿,作者阿伯特先生,他曾在格鲁吉亚考察。见A.怀特先生《自然历史编年史》的文章,卷七,第472页。赫顿中尉曾描述过一只印度的掘土蜂也有着相似的习性,见《亚洲社会杂志》,卷一,第555页。 阿空加瓜山(Aconcagua):美洲第一高峰,海拔6961米,位于智利和阿根廷之间,峰顶位于今天阿根廷的门多萨省境内。阿空加瓜山不是火山,此处喷发的消息应是误传。——译注
[5]唐·费利克斯·阿萨拉(卷一,第175页)提到一种膜翅目的昆虫,也许和这种昆虫是同属,他说他曾见到那只昆虫把一只死蜘蛛从草丛中拖出来,然后笔直的飞回相距大概163步远的巢穴。他补充说,那只胡蜂为了找到路,不时“做着U形的转弯”。 科西圭纳火山(Coseguina):尼加拉瓜西部的活火山。——译注
[6]维苏威火山(Vesuvius),位于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湾海岸的活火山,公元79年的喷发毁灭了庞贝城。埃特纳火山(Etna),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东部的活火山。海克拉火山(Hekla),冰岛南部的活火山。——译注
[7]卡斯特罗(Castro):智鲁岛中部城市,智利湖大区智鲁岛省首府。——译注
[8]库考(Cucao):智鲁岛中部琼奇区一个村庄,位于西海岸。——译注
[9]库考湖(Cucao):智鲁岛中部琼奇区的两个湖,其间有水道相连。今天分别称为库考湖和维林科湖(Huillinco)。——译注
[10]贝利皮里(Vilipilli):现称贝卢普里(Vilupulli),智鲁岛中部琼奇区一个村庄。琼奇(Chonchi):琼奇区小镇。比林科(Vilinco):现称维林科(Huillinco),琼奇区一个村庄。
[11]瓦尔迪维亚(Valdivia):智利中部城市,河大区首府,是1960年智利大地震(9.5级,已知最大的地震)中受损最严重的地区。——译注
[12]智利柏:原产于智利南部及阿根廷的安第斯山脉,南美洲最大的树种。学名Fitzroya cupressoides,为纪念“小猎犬”号舰长菲茨·罗伊而定名。——译注
[13]阿劳科(Arauco):智利中南部比奥比奥大区阿劳科省的城市。帝国镇(Imperial):智利南部阿劳卡尼亚大区考廷省的一个废弃城镇和印第安定居点。城镇于1599年毁于战火,后于1882年在原址重建卡拉韦(Calahue),同年又在附近建立新帝国镇(Nueva Imperial)。——译注
[14]奇利帕(Chilipa):高乔人所穿的外裤。——译注
[15]涅夫拉(Niebla):瓦尔迪维亚附近一个海边小镇,位于瓦尔迪维亚河口北侧。其名称在西班牙语中意为“雾”。——译注
[16]约翰·克莱门茨·威克姆(John Clements Wickham,1798~1864):苏格兰探险家、海军军官,当时为“小猎犬”号的大副,后升任舰长。——译注
[17]康塞普西翁(Concepcion):智利中部城市,比奥比奥大区首府,是2010年智利大地震中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译注
[18]基里基纳岛(Quiriquina Island):康塞普西翁湾口的岛屿,位于塔尔卡瓦诺以北11公里。—译注
[19]塔尔卡瓦诺(Talcahuano):智利中部比奥比奥大区康塞普西翁省的港口城市。2010年智利大地震中同样遭受海啸冲击。——译注
[20]1822年智利大地震:1822年11月19日发生于瓦尔帕莱索,震级为8.5级。——译注
[21]瓦尔帕莱索湾(Bay of Valparaíso):邻近智利中部瓦尔帕莱索的海湾。瓦尔帕莱索,智利中部城市,瓦尔帕莱索大区首府,国会所在地,重要的港口城市。地震多发,1906年大地震中严重受损。——译注
[22]卡亚俄湾(Bay of Callao):邻近秘鲁中部卡亚俄的海湾。卡亚俄,秘鲁中部城市,卡亚俄大区首府,接近首都利马,属于利马都市圈的一部分。秘鲁最大的港口城市。——译注
[23]在北巴塔哥尼亚内格罗河,有一种动物习性相若,可能是一种非常相近的物种,但我从未见过。它们制造出来的噪音跟在马尔多纳多的种类不同,只会重复两声,而非三四声,声音更清晰、圆润低沉,从远处传来时很像用斧头砍伐小树的声音。我数次对没看到此物种而感到遗憾。 安图科火山(Volcano of Antuco):智利中部比奥比奥大区安图科境内的活火山。安图科,比奥比奥大区东部的城市,毗邻阿根廷,在康塞普西翁以东。——译注
[24]《动物学哲学》(Philosoph.Zoolog)。第一卷,第242页。 圣玛丽亚岛(Isla Santa Maria):智利比奥比奥大区的一个岛屿,位于康塞普西翁西南,科洛内尔以西29公里。——译注
[25]《动物学与植物学杂志》(Magazine of Zoology and Botany)第一卷,第217页。 卡拉布里亚(Calabria):意大利的一个大区,位于亚平宁半岛南端“靴尖”的位置。——译注
[26]弗朗索瓦·阿拉戈(François Arago,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第一个观察到泊松亮斑),载《法国科学院学报》,1839年,337页。另见约翰·迈尔斯(John Miers,英国植物学家)《智利》(Chile),第一卷,392页;查尔斯·赖尔《地质学原理》,第二卷,第十五章。
[27]在法国科学院宣读。《法国科学院学报》,1834年,第418页。 胡安·费尔南德斯岛(Juan Fernández Island):位于东南太平洋,在瓦尔帕莱索以西约600公里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的主岛,得名于发现者、西班牙探险家胡安·费尔南德斯。现名鲁宾逊·克鲁索岛。——译注
[28]里斯本大地震:1755年11月1日发生于里斯本西南海上的大地震,地震引发海啸和大火,死亡人数可能达到10万人。——译注
[29]马德拉岛(Madeira):东北大西洋上的群岛及其主岛,属于葡萄牙,在里斯本西南约1000公里。——译注
[30]原文为东北,应为笔误。——译注
[31]比亚里卡火山(Volcano of Villarrica):智利南部河大区与阿劳卡尼亚大区交界处的火山,在瓦尔迪维亚东北方,是智利最活跃的火山之一。——译注
[32]1837年11月7日,在瓦尔迪维亚附近发生的大地震。——译注
[33]奥弗涅(Auvergne)、康塔尔(Cantal)、蒙多尔(Mont d'Or):法国中部奥弗涅大区的地名,境内分别有火山脉(Chaîne des Puys)、康塔尔复合火山(Cantal stratovolcano)和多姆山(Puy de Dôme),都是久不喷发的火山。——译注
[34]要完整地描述20日的地震所伴随的火山活动,要从中归纳出结论,我必须提到《皇家地质学会学报》(Geological Transactions)的第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