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毛里求斯到英格兰

第二十一章 从毛里求斯到英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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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里求斯的圣路易斯港

毛里求斯的美丽景色——巨大的火山口形的环形山脉——印度人——圣赫勒拿——植物变化史——陆生贝类灭绝的原因——阿森松岛——外来家鼠的变异——火山弹——纤毛虫的地层——巴西的巴伊亚市——热带的壮丽景色——伯南布哥(累西腓)——奇异的珊瑚礁——奴隶制——返回英格兰——对我们这次航行的回顾

4月29日——早上,我们经过了毛里求斯的北端,也就是法兰西岛。这个岛的景色非常漂亮,对此,人们有很多有名的描述,今日亲见,名不虚传。在庞普勒穆斯的斜坡平原上,点缀着一些房子,大片亮绿色的甘蔗田把这里染成了一片绿色,这里就是法兰西岛的前景。随着我们走近,这种绿色的光辉从近距离看更加醒目了。走近岛的中央,只见森林茂密的山峦从高度开垦过的平原上高耸而起,山的顶峰就像通常所见的古代火山岩一样,带着最尖锐的参差不齐的山尖。大片大片的白云在山顶上积聚缭绕,好像就是为了取悦来访者的双眼。整座岛屿,连同它的斜坡边界和中央的高山,展现出非常优雅的气息。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描述它,那就是这里的景色给人带来了非常和谐的视觉享受。

第二天,我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到镇上去散步,拜访不同的人群。这个镇的规模相当大,据说有2万名居民,镇上的街道也非常干净、整齐。尽管这个岛在英国政府的统治下有很多年了,但这个地方的一般特征却非常法国化:英国人要对他们的仆人说法语;这里的商店也全是法国人开的;事实上,我认为法国的加来或布伦市反而更英国化一些。这里有一个非常小的剧院,表演的戏剧非常棒。我们还非常惊奇地看到这里有几家很大的书店,书架上装满了书——音乐与书籍证明我们已经来到了文明的旧世界,因为澳大利亚和美洲是真正的新世界。

在路易斯港,各种不同种族的人在街上往来行走,展示了非常有趣的一幕。被终身流放到这里来的印度囚犯现在大约有800人,他们被雇用到各个公共事业部门工作。在看到这些人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些印度人的外貌看起来是如此的高贵。他们的肤色非常黑,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长着雪白的大胡子,这些特征加上他们似火的激情,使他们的外貌更显仪表堂堂。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因为谋杀和最恶劣的罪行而被流放到这里的,另一些人则是因为未必算得上的道德过错而被判处了流放,例如,因为迷信的动机而没有遵守英国法律。这些人一般都很安静,品行也端正,从他们的外在行为、他们的纯洁心地、他们对自己奇怪的宗教礼仪的虔诚遵守,都不能以同样的眼光把他们与新南威尔士的可悲罪犯相提并论。

5月1日——星期日。我沿着静静的海岸散步,到了该镇的北部。这部分平原完全没有开垦过,它是由一片黑色的火山岩构成的,上面覆盖着粗硬的野草和灌木,而灌木主要是含羞草。这里的景色特征可以说是介于加拉帕戈斯群岛与塔希提岛之间的景色,但我这样说只能对极少数的人传达出一个明确的概念。这是一个令人非常愉悦的地方,但没有塔希提岛那样的妩媚,也没有巴西那样的壮观。第二天,我去攀登拇指山。这座山之所以叫拇指山,是因为它在紧靠该镇的后面,像一只拇指一样向上伸展出840米高。这座岛的中心是一个大台地,台地的周围是古老的、破碎的玄武岩山脉,其地层向下浸入到了海中。中央的台地是由相对近期的火山岩流形成的,呈椭圆形,其短轴的地理长度为21公里。其外部相接的山脉形成了一种叫作高海拔火山口的结构,有人认为这种结构不像普通的火山口,而是由巨大的、突然的上升而造成的。这个观点不可避免地引起我的反对。另一方面,我简直不能相信,在这个事例和其他的事例中,这些边缘的火山口一样的山脉只不过是巨大的火山底部的剩余物,其山顶要么被掀掉了,要么被吞噬到了地下的深渊里了。

我们从高处可以欣赏到整座岛屿的优美景色。这边的乡间得到了很好的开垦,土地划成了一块块的田地,其上到处散布着农舍。不过有人向我肯定地说,在整个岛屿中,只有不到一半的土地开垦出来了。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考虑到现在的大批量蔗糖出口,这个岛在将来人口稠密时,就将会具有极大的价值。自从英国占领它以来,还只经过了25年,据说这里的蔗糖出口就增长了75倍。这个岛能够繁荣的一个很大因素,在于它的良好的道路状况。相邻的波旁岛现在还在法国政府的控制之下,那里的道路与几年前这里的道路一样,还是惨不忍睹。尽管这里的法国居民肯定从这个岛的财富增长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但英国政府却很不得人心。

5月3日——晚上,因测量巴拿马地峡而闻名的总测量师劳埃德上尉邀请我和斯托克斯先生到他的乡间别墅去做客。我们在这个宜人的地方住了两天。此地位于威廉平原边缘处,离港口约10公里远。它的地势高出海平面240米,空气凉爽、清新,四周都可以尽情地散步。附近还有一条巨大的深达150米的幽深峡谷,穿过从中央平台流过来的略微倾斜的火山熔岩流。

5月5日——劳埃德上尉把我们带到黑河。这条河位于南边近10公里的地方,我可以在这里察看一些上升的珊瑚岩。我们穿过赏心悦目的花园和长势良好的甘蔗地,这些甘蔗就长在大块的火山熔岩中间。道路的两边栽种着含羞草树篱,而很多房屋的附近是一行行的杧果树。高耸的山头与耕种的农田映入到我们的眼帘,它们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特别优美的风景画。我们不断地惊呼“要是在这种安静的地方度过一生,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劳埃德上尉饲养了一头大象,它陪我们走了半程。我们骑上大象享受了一次真正印度风情的旅途。最让我吃惊的是,大象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响声。这头大象是岛上目前唯一的一只,不过,据说还会有另外的大象送过来。

5月9日——我们从路易斯港起航前往好望角,于7月8日抵达圣赫勒拿岛。这座岛常被人描绘成一个阴森可怕的地方,它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城堡,从汪洋大海中突兀而出。好像为了完善大自然的防御力量,在城镇的附近,怪石嶙峋的每条沟壑间都布满了小堡垒和大炮。这座小镇依着一条平坦而狭窄的山谷而建,镇上的房屋布局得体,其间点缀着少量的绿树。当我们驶近、停好船舶,一道醒目的景色映入眼帘:一座高耸的小山顶上坐落着一个不规则的城堡,周围是一些散布的冷杉,无所畏惧地向天空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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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赫勒拿岛

第二天,我在离拿破仑墓[1]一箭之远的地方找到了住所,这里位于岛的正中心。从这里出发,我可以向任意一个方向做短途旅行。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我一直住在这里,从早到晚在岛上到处漫步,考察它的地质史。我住宿的地方海拔高度在600米左右,天气寒冷刺骨,不断地下着阵雨,整个景色时不时地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

在海岸附近,粗糙的火山熔岩完全是裸露的——在中央和地势较高的地方,由火山熔岩分解而成的长石岩已经变成了含黏土的土壤,那些还没有覆盖植物的地方显露出很多明亮色彩的宽带。在这个季节,这里的土地不断地受到阵雨的滋润而生长出一片奇异的亮绿色的牧草,随着地势越来越低,这种色彩慢慢地消退,最终完全消失了。在南纬16°,地势稍高的海拔450米的地方,我们非常惊奇地看到有一种植物具有明显的英国特色。这里的山头上,一些形状不规则的林场中种植着苏格兰冷杉,而斜坡上则浓密地覆盖着金雀花灌木丛,其明黄色的花朵挂满了枝头。小河的两岸有常见的垂柳,树篱则是由黑莓种植而成的,上面结满了有名的果子。当我们考虑到这个岛上目前所发现的植物种类有746种,其中只有52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物种,其余的都是外来的物种,这其中大部分是从英格兰来的物种时,我们就知道这些植物为何具有英格兰特色了。这里的很多从英国来的植物似乎都比在英格兰本土还要生长得茂盛,还有一些从地理位置相对的南半球澳大利亚来的植物也生长得非常良好。有很多进口的物种肯定毁灭了一些本地的物种,只有在最高、最陡峭的山脊上,土生土长的植物群现在还占据着优势。

这里的大量村舍和白色小屋都保持着英国的特色,或者更确切地说,保持着威尔士的特色;一些房屋深藏在山谷的底部,另一些则从高耸的山头上探出身来。有些景色,例如,在W·多夫顿爵士的屋旁,有一座叫作洛特的山峰挺拔陡峭,远远望去,上面覆盖了阴暗的冷杉,其整个景色衬以南部海岸被水侵蚀的红色山峦,显得极为俊秀动人。从高处俯视这座岛,首先引人注目的就是这里的道路和堡垒数量非常之多——如果你忘记了这座岛具有监狱的性质,它花在公共工程方面的劳力似乎与其规模或价值相比就不成比例了。这里平坦的或者说有用的土地非常少,人们似乎要对这里这么少的土地却要养活多达近5000名居民而吃惊不已了。我相信,这里的底层人群或者说被解放了的奴隶是极其困苦的——他们总是抱怨说找不到工作。由于东印度公司已经放弃了这座岛,从事公共服务的人口数就减少了,加之很多富人不断地移民出去,这里的穷困状况可能还会加剧。这里工薪阶层的主要食品是米饭加少量的咸肉,因为这些食品没有一样是本岛出产的,必须得用钱去购买,那点低微的薪水对穷人的影响就要大得多。现在,既然这里的人们已有幸获得了自由,我相信他们会完全珍视这种权力,他们的人口数就有可能会迅速增加。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小小的圣赫勒拿岛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的向导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时放过羊,对岩石间的沟沟壑壑非常熟悉。他是一个多代杂婚所生的人种,尽管他的肤色是黑的,却没有黑白混血儿那种不友善的外貌。他是一个非常礼貌、和善的老人,似乎大多数下层人群的性格特征都是这样。当我听到一个头发几近花白、穿着体面的人在说起他做奴隶时期的事情时竟然神情漠然,就不禁有点奇怪了。我带着这个伙伴每天要走很远的路,他则带上我们的食品和一斛饮用水,这点非常必要,因为河谷下游的水都是咸的。

在这个岛的上部和中部的绿色植物圈以下原始生态的河谷非常荒凉,无人居住。但这里对地质学家来说,却是个有着强烈吸引力的好地方,它显示了不断的地质变化和复杂的地层扰动。以我的观点来看,圣赫勒拿岛是从远古以来就已存在的一个岛,不过这个岛上升的一些模糊证据现在还是存在的。我认为这个岛的中部和最高的峰顶形成了大火山口的边缘,而其南半部则被海浪完全冲走了。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黑色的玄武岩外壁,它像毛里求斯的海岸山脉一样,不过它们比岛中央的火山岩流还要古老。在这座岛的较高处有数目相当可观的贝壳,长久以来,人们认为它们是一种海洋物种,被人发现镶嵌在泥土里了。现在证实是脂象甲属的一个物种,或者说是陆生贝类的一种特殊形态。[2]我还在这里发现了其他6个物种,又在另一个地点发现了8个物种。引人注目的是,我们所发现的这些物种,没有一个现在还是存在的。它们的灭绝很可能是由于森林的整个毁灭而引起的,其结果造成它们失去了食物和庇护的地方,这种情况发生在上个世纪(18世纪——编者注)的早期。

有关这个岛的长林和死林两个平原的上升的历史变迁,比特森将军在对这个岛的描述中已经给出了说明,这真是一件稀奇的事。他说,这两个平原以前都覆盖着森林,因此被称作大森林。直到1716年这里还有很多树,但是到了1724年,那些老树大部分都倒下了;当山羊和野猪忍受着痛苦到处徘徊时,所有的小树也被摧残致死了。从官方的记录中可以看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经过若干年后这些树木被一种狗根草取代了,这些草遍及了这座岛的整个表面。[3]比特森将军补充道,现在这个平原“覆盖着一层长势良好的草皮,已经成了这座岛上最优良的牧草了”。以前这个岛覆盖着森林的表面积估计不少于800公顷,现在几乎找不到一棵树了。他还说,1709年,在桑迪湾还有大量的死树,可现在这个地方已完全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要不是比特森将军的描述极好地证明了这件事,我简直不能相信那里曾经生长过树木。事实上,这些山羊和野猪把那些正在生长的小树都摧毁了,而在此期间,那些老树尽管免遭它们的攻击,却也老死消失了。山羊是1502年引进到这里的,86年后,到了卡文迪什时代,大家都已知道,山羊的数量已多得不可胜数了。此后一百多年,到了1731年,当这场灾害已经彻底无可挽回的时候政府签署了一项命令,所有到处乱撞的牲畜都得被消灭。因此,我们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从1501年这些动物引进到圣赫勒拿岛,只不过经历了220年的时间,整个岛屿就发生了改变。这些山羊是1502年引进的,到了1724年,据说“那些老树几乎都倒下了”。一点都不用怀疑的是,这场植物界的大变化,不仅影响了陆生贝类,造成8个物种的灭绝,也同样造成了大量昆虫的灭绝。

圣赫勒拿岛位于大西洋的中心地带,离任何大陆都如此遥远,它拥有的一群奇特植物吸引了我们强烈的好奇心。那8种陆生贝类(尽管现在已经灭绝了)和一种现在还存世的异色瓢虫是这个岛上的特殊物种,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过。但卡明先生告诉我,有一种英国大蜗牛在这里很常见,它们的卵无疑是随着某些外来的植物一同被引进到这里的。卡明先生在海边收集了16种海贝,其中有7种海贝就他所知为这个岛所独有。鸟类和昆虫[4]就如我们所预期的一样数量非常少。事实上,我认为所有的鸟类都是近些年才引进来的。这里的鹧鸪和野鸡的数量相当多,但这个岛上的人太英国化了,并没有严格遵守狩猎的法规。有人告诉了我一个即使在英国都没有听说过的不公平的法令:这里的穷人以前经常烧毁岸边岩石间的树木,以便从灰烬中提取苏打,但是政府颁布了一项专横的法令禁止这项活动,而给出的理由是鹧鸪会没有地方筑巢!

我在散步的时候,不止一次从一块长满野草的平原走过,它的四周是深深的山谷,长林即位于此处。从不远的地方望过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绅士的乡村别墅。前面是一些开垦过的田地,远处是一座叫作旗杆山的色彩斑斓的光滑石山,还有一块崎岖不平的方形黑色大石块,叫作仓库岩。整体来看,这里的景色十分荒凉,了无生趣。我在散步时唯一感到不方便的就是遭受了疾风的袭击。有一天,我注意到了一个新奇的现象:我站在这个平原的边缘上,它的尽头是一处约300米深的大悬崖,我看到在距离迎风几米远的地方,一些燕鸥在与一阵强风搏斗着,而我站着的地方的空气却十分平静。我走近悬崖的边缘,气流似乎从崖面转而向上吹去,我伸出手臂,立刻感受到了风力的强劲——一道无形的屏障,只有近两米的宽度,却完全把平静的空气与强烈的疾风隔离开了。

我非常喜欢在圣赫勒拿岛的岩石间和山脉中到处漫游,并于14日早上依依不舍地下山返回了镇上。中午之前,我登上了“小猎犬”号,我们的船又开航了。

7月19日,我们到达了阿森松岛。凡是见过火山岛的干旱气候的人,马上就能描绘出阿森松岛的外貌。他们能想象出那是一座光滑的、亮红色的圆锥形山头,山顶一般都截短了,从黑色的、崎岖不平的火山岩平面上独自突兀而起。岛中的一座主要的山丘看起来像是那些小圆锥山头的父亲一样。这座山叫格林希尔山(Green Hill)。这个名字的来源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刚好能从锚泊处看到一抹最微弱的绿色。狂野、汹涌的大海不断地冲击着海岸边黑色的岩石,给这里的景色更添了几分荒凉。

岛上的定居点就在海滩旁。它是由几栋住房和兵营杂乱地拼凑在一起而构成的,不过白色砂石砌成的房子倒是非常结实。这里只有一些海军士兵驻扎,另外还有一些从运奴船上释放的黑人,他们由政府提供薪水和粮食。这个岛上没有一个普通居民。很多海军士兵对他们的处境非常满意。他们认为,无论怎样,在岸上服役21年要比在船上好得多。对于这种选择,如果我是海军士兵,我也会打心眼儿里同意。

第二天早上,我登上了海拔852米的格林希尔山,并从那里横跨该岛到达了迎风的一端。这里有一条修建得很好的马路从海岸定居点通往中部山峰附近的住房、花园以及田间。路旁有里程碑,同时还有储水箱,唇燥口干的过路人能从这里饮到甘甜的泉水。岛上的每件设施都得到了类似的处理,特别是在泉水的管理方面,这样就不会损失一滴水了。事实上,整个岛上的管理都可以跟大型轮船的井井有条相提并论了。我不由得对他们通过积极的、有组织的劳动所创造出的意想不到的成果而感到钦佩,同时,又对他们把钱浪费在如此无关紧要的地方而感到遗憾。莱生先生曾经公正地说道,英国人想把阿森松岛变成一个富饶的地方,而其他国家的人只会把它当作大洋中的一个堡垒。

该岛的海岸附近寸草不生,往岛里面走偶尔能见到绿色的蓖麻油植物,还能遇到少量蚱蜢——这片不毛之地的真正伙伴。在岛中地势抬起的地表上点缀着一些野草,而整个岛屿看起来很像威尔士山脉中最荒凉的地区。但尽管这里的牧草稀少,却有大约600只绵羊,有很多山羊,还有少量的奶牛和马匹,它们都长得膘肥体壮。至于本地的动物,陆生蟹与老鼠成群结队,数量极多。这些老鼠是不是土生土长的还很值得怀疑,沃特豪斯先生记述过,这里有两个种类的老鼠:一种有黑色毛发,皮肤光滑漂亮,生活在长满野草的山顶;另一种是棕色的,皮肤不太光滑,毛发很长,栖居在海岸边靠居民点的附近。这两种老鼠都比正常的黑色家鼠要小30%,而且它们与家鼠在颜色和皮毛特征上都不相同,但在其他基本的方面就没什么不同了。我毫不怀疑这些老鼠(就像普通的老鼠,已经野化了)是从外地输入进来的,而且像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物种一样,由于它们面临着新的环境,从而产生了不同的变化。因此,岛中山顶上的老鼠变种就与海岸边的老鼠变种不一样。这里没有本地的鸟类,不过有一种从佛得角群岛引进的珍珠鸡倒是数量众多,而普通的家鸡也同样野化了。有些猫本来是放到外面来捕杀老鼠的,现在已迅速繁殖,成了一大灾害了。这座岛上整个没有一棵树。从这方面和其他方面来看,它比圣赫勒拿岛要差远了。

我有一次到该岛西南的最顶端做了一次短途考察。这天天气晴朗、闷热,我看着这座岛,不是因为它的美景而微笑,而是被它毫无遮掩的丑陋惊呆了。岛上的火山熔岩上覆盖着小山丘,其崎岖不平所达到的程度即使用地质学的眼光来看也不容易解释清楚。山丘之间的地方隐藏着一层层的浮石、火山灰和火山凝灰岩。起初我们从海上经过岛的这端时,我想不出整个平原上点缀的白斑点是什么,我现在才发现它们是海鸟,正在毫无戒备地睡大觉,即使在中午的时光,一个人都能走过去把它们抓住。这些鸟是我一整天里看到的唯一生物了。在海滩上,尽管微风轻拂,但巨大的海浪在不断地冲击着杂乱的火山岩。

这座岛的地质在很多方面都非常有趣。在好几个地方,我注意到有一种火山弹,也就是大块的火山熔岩,当它还是液体的时候就被喷射到了空中,随后凝结成了球形或梨形的火山石。它们不但在外部形态上,而且在很多情况下其内部结构也显示了非常奇异的特性,说明它们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是旋转的。如果把一个火山弹打开,其内部结构就会如下页图所示,非常准确地显示了出来。其中心部分呈粗大的蜂窝状,越向外侧,小孔的尺寸就会越小;外面是一层八九毫米厚的壳,由密实的石头构成,这一层的外面还覆盖着一层孔径很细的蜂窝状火山熔岩外壳。我认为,可以毫不怀疑地说,首先,外层硬壳很快就冷却了下来,变成了我们所看到的模样;其次,包裹在硬壳里的呈液体状的火山熔岩被火山弹的旋转所产生的离心力压向已经冷却的外壳,这样就产生了坚硬的石头外壳;最后,由于火山弹靠中心的部位压力减轻,离心力使得灼热的蒸汽把小孔扩大了,因此就形成了中心部位粗大的蜂窝状物质。

一座由大量老火山岩构成的山头被人误认为是一个火山口。引人注目的是,它有宽敞的、略微下陷的凹口,环形的山顶已经填满了一层层的火山灰和熔岩渣。这些碟形的灰层从边缘处裸露了出来,形成了五颜六色的精美的圆环,给山顶造成了一种最奇幻的画面。其中有个圆环又白又宽,就像一个跑马的圆形跑道,因此这座山叫作魔鬼骑术学校。我从粉红色的凝灰岩层中挑了几块样品带回去,埃伦伯格教授发现,它们几乎全部由有机物构成。这真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实!他发现,这些岩石中含有一些硅质外壳的淡水纤毛虫,还有不下于25种不同种类的植物硅质组织,其中主要是草类的组织。因为里面没有含碳的物质,埃伦伯格认为这些有机体已经通过火山焰,以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状态喷发了出来。这些岩层的外貌促使我相信,它们以前曾沉积在水下,尽管这里的气候极其干燥,我也不得不推想,有可能在火山喷发期间下了场暴雨,在火山灰落下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临时的湖泊。但我现在又怀疑,这个湖不是一个临时的湖。无论怎样,我们都确信,在某个远古时期,阿森松岛的气候与物产与现在的气候和物产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在地球表面的哪个地点,在经过仔细的探究后不能发现由它控制的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无限循环的变化迹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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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弹的蜂窝状构造

为了完成全世界的精密计时测量,我们离开了阿森松岛,向巴西海岸的巴伊亚驶去。我们于8月1日到达那里,并逗留了四天,在此期间,我进行了好几次长距离步行。我非常高兴地发现,我对热带风景的欣赏一点儿都没有因为缺少新奇感而有所下降。这里的风景要素是如此的简单,它们值得提出来进行证明:最精致的自然美取决于最微小的细节。

这个地方是一个海拔约90米的平原,它的各个地方都被侵蚀成平底的河谷了。这种结构在花岗岩土地上是不寻常的,但在所有更柔软的地质结构中却是非常普遍的,平原通常就是这种构造。这里的整个平原表面都覆盖着各种各样的高大树木,其间散布着一块块开垦过的农田,农田附近是房屋、修道院和高耸的教堂。必须要记住的是,在热带地区,自然界的狂野生机即使在接近大城市时也不会丧失,因为自然生长的树篱和山坡上的野生植物要比人工栽培的植物具有更加生动的效果。因此,只有少量明红色的土壤斑点与广泛存在的绿色植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从平原的边缘看过去,远远地能看到大海的景色,或者可以看到海岸上长着低矮树木的大海湾,海面上数不清的小船和独木舟展示着它们的点点白帆。除了这些景象,其他的风景就极其有限了。沿着平坦的道路两旁,只能瞥见下面长满树木的河谷。我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是,这里的房子,尤其是宗教建筑,都是以奇特的、极其怪异的建筑风格建成的。它们都用石灰水粉刷了墙壁,因此,当中午的灿烂阳光照射到墙上时,与地平线上的淡蓝色天空形成了对比,它们看起来更像是幻影而不是真正的建筑了。

这些就是这里的风景的基本要素,但要试图说明它们的一般效果却是做不到的。很有学问的博物学家常用大量的物体名称来描述这些热带景物,并标明每个物体的一些典型特征。这种描述对一个博学的旅行家来说有可能传递了某些明确的思想,但有谁能在一个干燥标本集里看到一种植物后就能想象出它们在原产地的土壤中生长的模样?有谁能在温室中看到精选的植物后就把其中的一些植物放大到森林那样大的规模,而把另一些植物设想成拥挤的密林?又有谁在观察了昆虫学家的陈列室里迷人的蝴蝶和奇异的知了标本后就会把这些无生命的物体联系到知了的无休无止的刺耳歌唱和蝴蝶懒洋洋的振翅飞翔?并且还与热带的寂静无声、骄阳似火的中午景象同时发生?当太阳高悬头顶时,我们就会看到这样的景色:杧果树浓密壮观的树叶所形成的最暗的树影遮住了地面,而高处的树枝由于阳光普照显示出了最耀眼的绿色。在温带,情况就不一样了——那里的植物没有这么浓密,也没有这么丰富,由于阳光斜照,染上了一层红、紫或明黄的色彩,给那里的景色增添了最美丽的色彩。

当我静静地沿着林荫道散步、欣赏着接连不断的景色时,我期望着找出一些恰当的词句来表达我的思想。我找到了一个又一个华丽的辞藻来把我内心经历的愉悦感传达给没有到过热带地区的人,但总觉得那太没有说服力了。我曾经说过,温室里的植物不能准确表达出整个植物界的概念,但我必须再次引用一次。大地就是一个由大自然自身创造出来的野生的、杂乱无章的、生机勃勃的巨大温室,但是被人类占据了,他们再饰以华丽的房屋和整齐的花园。每一个大自然的崇拜者心中都有一个渴望,如果有可能的话,去欣赏另一个星球的风景,那该有多好啊!然而对每一个生活在欧洲的人来说,我们可以实实在在地指出,只要离他的本土几个经纬度的地方,另一个世界的壮丽景色就会向他敞开大门。我最后一次在这里散步时,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凝视着这些美景,极力把每一个印象永久地定格在我的头脑中,但我那时也知道迟早会记不住的。那些橘子树、椰子树、棕榈树、杧果树、树蕨、香蕉等各种树的模样将会各自清晰地保留在我的头脑中,但万千种美景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一幅完美景象肯定会在记忆中慢慢消退——但它们就像孩子们听说过的童话故事一样,都会给我们留下一幅充满模糊不清的、最美丽的画卷。

8月6日——下午,我们打算径直前往佛得角群岛,于是向大海驶去。但一场不利的大风耽搁了我们的行程,于是我们于8月12日驶进了伯南布哥(即累西腓)——这是巴西海岸边的一个大城市,位于南纬8°。我们在珊瑚礁外抛了锚,但不久一个引航员来到我们船上,把我们引进了内海港口,这样我们就停泊在紧靠城市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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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同翅目

伯南布哥坐落于狭长、低矮的沙岸上,沙洲的咸水海沟把它分成了各自独立的几部分。该市的三个部分由两座建在木桩上的长桥连接在一起。这座城市到处都令人厌恶,街道狭窄、路面不平、肮脏不堪,房子又高又阴暗。这个季节的大雨似乎没完没了,而周围地区几乎没比海平面高出多少,因而洪水泛滥。我想做几次长距离步行的所有计划都落空了。

伯南布哥所处的那个平坦的沼泽地,由半圈半径几公里的低矮的小山围绕,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由海拔高度约60米的陆地边缘围绕着。古城奥林达就坐落于这个地区的另一端。有一天,我坐上一条独木舟,沿着一条水沟到奥林达去游览。由于这座古城的地理位置适宜,我发觉它比伯南布哥要悦目得多、清洁得多。这里我必须指出来,在我们将近五年的航行中,我第一次遭遇了一个不礼貌的行为:为了观赏乡村风景,我们要通过别人家的花园到一个没有开垦过的山上去。有两家人各自愠怒地拒绝了我们的要求。经过艰苦的口舌,我们获得了第三家人的同意。我觉得这件事发生在巴西的土地上我要感到高兴,因为我对他们也没有好感——这个地方也是保持奴隶制的地方,因此在道德上就更加低下。如果是西班牙人,一想到拒绝我们这样一个请求,或对陌生人的态度如此粗鲁,他们就会感到羞耻。我们往返于奥林达的水沟两边长着红树,它们就像是一个缩小了的森林,从肥沃的泥岸上伸展着枝叶。这些亮绿色的灌木总是使我想起教堂墓地的茂盛野草——这两种植物都是靠腐败的气味来滋养的,不过,前一种说的是过去的死亡,而后一种常常是即将到来的死亡。

我在伯南布哥邻近看到的最奇异的物体就是形成港口的礁石了。我怀疑在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地方是否还有这种有如人工建筑般的自然构造了[5]。这条礁石沿着一条绝对的直线绵延近10公里长,与海岸相隔不远成平行线。它的宽度介于27~54米之间不等,表面光滑平坦,由层次模糊不清的坚硬砂岩所构成。在潮汐高水位时,海浪就拍打着淹没了它,而低水位时就露出了干燥的顶端,因此会让人误以为是独眼巨人族[6]中的工匠竖立起来的防波堤。在这个海岸边,洋流总是不断地在陆地前把疏松的沙子冲积成长长的沙嘴和沙堆,伯南布哥城的一部分就是矗立沙洲上的。以前就有一条这种性质的长沙嘴,由于含碳酸物质的渗入而变得坚硬起来,后来慢慢地抬升起来,外部疏松的部分在此过程中由于海水的作用被冲走了,而中心坚硬的部分就像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那样保留了下来。虽然大西洋的海浪夹带着沉积物昼夜不停地向这块石壁的外部边缘撞击,但即使是最年长的引航员都没有听说过它的外表有任何变化的传说。这种耐久性是礁石历史上最奇异的事实了——这是由于它有一层一二十厘米厚的坚硬的钙质外壳,而这层钙质外壳是由小介龙虫生死相继的外壳、加上藤壶和珊瑚藻共同形成的。这些珊瑚藻是一种坚硬的、组织非常简单的海洋植物,在保护碎浪花后面和里面的珊瑚礁的上层表面时起着同样非常重要的作用,而真正的珊瑚在礁体向外生长时因为暴露在阳光和空气中而死亡了。这些微小的有机生物,特别是介龙虫对伯南布哥的人民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因为如果没有它们的保护作用,这些砂岩上的沙坝很早就不可避免地被冲走了,而如果没有沙坝,也就没有这个海港了。

8月19日,我们终于离开了巴西海岸。感谢上帝,我再也不会拜访一个保持奴隶制度的国家了。直到今天,只要听到远处有一声惨叫声,都会让我的感情回到痛苦的记忆中。有一次我路过伯南布哥附近的一所房子,听到了最悲惨的呻吟声,因此忍不住怀疑有个可怜的奴隶在遭到毒打,但我知道,我就像一个小孩一样无能为力,甚至连抗议都没有用。我怀疑这些呻吟声来自一个受拷打的奴隶,是因为有人告诉过我,另外一次也发生了这样的事。在里约热内卢附近,我住在一个老太太的对门,她一直准备了一些螺丝用来钉女奴隶的手指。我有次借住在一户人家里,那家有一个年轻的黑白混血儿仆人,他每天时时都要受到辱骂、毒打和迫害,即使最低等的动物,其精神都会崩溃的。我曾经看到一个小男孩,年约六七岁,因为递给我一杯不很干净的水而被主人用马鞭在他的光头上狠敲了三下(我还来不及干涉);我看到他的父亲只因为主人瞥了一眼就吓得发抖。后面这些残忍的行为是我在西班牙殖民地上亲眼看到的,但一直有人说这里的奴隶受到的对待要比葡萄牙、英国或其他欧洲国家的好多了。我在里约热内卢时看到一个身强力壮的黑人眼看着拍到自己脸上的巴掌却不敢避开。我有次见到一个仁慈的人,正要把一个住在一起很长时间的大家庭里的男女老幼永远拆散。我简直不愿再提真实听到的很多使人痛心的暴行——如果我不是遇到有些人,他们在看到黑奴生性乐观,就盲目地说奴隶制是一种可以忍受的罪恶时,我也不愿提及上面那些使人厌恶的细节。这些人一般都到上层阶级的家庭里去拜访过。这些家庭的家奴一般都受到了较好的对待,而他们并没有像我一样与下层阶级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们这样的调查者常常询问奴隶们的生活状况,但他们忘了,如果奴隶不防着他的回答很有可能会传到主人的耳朵里,那他就真正是个傻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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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有人争辩说,利己主义会防止过度的残忍。好像利己主义保护了我们的家畜,因为家畜远不像下等的奴隶那样会触发残暴的主人的盛怒。著名的洪堡很久以来就带着高尚的感情,用显著的典型例证反驳了这种论调。常常有人试图通过把奴隶的生活状态与我们国家更穷的同胞进行对比,从而为奴隶制进行辩解——如果我们的穷人的悲惨生活不是由于自然规律造成的,而是由我们的制度造成的,那我们的罪过就大了,但我却不明白了,这与奴隶制有何相干?用同样的理由也可以为任何地方用螺丝来钉手指的行为进行辩护,并说别的地方的人还在遭受着某些可怕的疾病。那些对待奴隶主很温和的人却用冷漠的心来对待奴隶,他们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奴隶想一想——甚至连一丝改善的希望都没有,该是一件多么可悲的景象啊!想象一下,如果你自己的头上一直悬着这样的危险,你的妻子和小孩(即使是奴隶,人的天性也要求他这样呼唤)被人拖走并像牲畜一样被人卖掉,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你会怎样?正是那些声称爱邻如已、信仰上帝、祈祷上帝的旨意会在人间实现的人,却干着这些勾当并为之辩护!一想到我们英国人和我们的美国后裔自吹自擂如何自由,却一直到现在还在干着虐奴的罪恶,就让人热血沸腾,心脏颤抖!不过自责中略感安慰的是,我们至少比别的无论哪个国家都做出了更大的牺牲,以补偿我们的罪过。

8月的最后一天,我们第二次在佛得角群岛的普拉亚港停泊。我们再从那里继续驶往亚述尔群岛,并在那里逗留了六天。10月2日,我们向英格兰的海岸靠近。在法尔茅斯,我离开了“小猎犬”号。我在这艘不错的小船上生活了将近五年。

我们的航程结束了,我要对我们环球航行期间的利与弊、痛苦与快乐做一个简短的回顾。如果有人在进行长途航行前征询我的忠告,我的答复是:这取决于他对某项专门知识是否有特别的兴趣,并通过这种方法使他的知识得到增长。毫无疑问,能看到异国他乡和各色人种是一件极其满足的事,但得到快乐的同时并不足以补偿所受的罪。当有某种水果就要收获,我们就会产生良好的感受,无论路途多远,时间多久,我们都有必要期待着这场收获。

航行时必须经历的诸多损失也是很显然的,例如:失去了与老朋友的相伴、看不到引起亲密回忆的故乡。然而这些损失也会在长期渴望回家所产生的无尽的快乐中部分得到了弥补。就如诗人所说,如果生活是一场梦,我确信在这次航行中,正是这些最美妙的梦境助我度过了漫漫长夜。其他的损失,尽管最初体会不到,但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深有感触,它们是:房间狭小、缺少安静、没有休息、疲于奔命;物质享受贫乏,失去了与家人的交往,甚至失去了音乐和其他能想到的快乐。提到这些微小的事实就是为了证明:除了发生意外事故,一个人的航海生活就此结束,还有这么多的真正痛苦。在短短的60年里,远距离航海的装备已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在库克时代,一个人离家远航要经受非常严重的物质匮乏。现在有了游艇,可以做环球航行,尽享生活。除了船舶和航海设施的巨大改善,现在整个美洲西海岸都是开放的,而澳大利亚也成了新兴大陆的中心区域。比起库克时代,现在一个人如果在太平洋遭遇船难,情况是多么不同啊!自从他航海以来,现在半个地球都加入到文明世界中来了。

如果一个人晕船相当厉害,那就要让他十分重视这件事。从我的经验来看,这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毛病,要一个星期才能治好。另一方面,如果他沉迷于海军战术,他的这种爱好肯定会得到完全的满足。但是请你一定要记住这点:相比于在港口的日子,在一次长途航行中,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花在海上的。而对于无边无际的大海,又有什么是值得夸耀的呢?就像阿拉伯人所说的,它是个乏味的荒原,是水中沙漠。毫无疑问,也有令人愉悦的景象。一个月夜,天色清明,暗色的海水闪闪发光,信风轻拂,白帆点点,水波不兴,水面光滑如镜,除帆片偶有拍打外,一切静寂无声。如果能看到风起云涌、狂风怒吼,或飓风横扫、浪涛如山,也是一件乐事。但我得承认,真正威力十足的暴风比我的想象还要宏伟、还要可怕。而从岸上看去,树木摇曳、群鸟狂舞、暗影闪电、暴雨如注,一切都在宣示着大自然的各种力量在相互争斗,这种美景真是无可比拟。海上,信天翁和小海燕在振翅飞翔,好像暴风雨才是它们最适宜的活动领域。海水升上去又落下来,好似在完成它的日常工作,只剩下船舶和它上面的船员似乎成了大自然狂暴的对象。在一个荒凉的、受风雨侵蚀的海岸上景色确实与众不同,但这种感觉更添恐惧而不是狂喜。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过去时光中的快乐一面。这种快乐来自于我们游览各个不同的国家时所见到的风景和总的面貌,它确实是我们快乐的始终如一的最高源泉。欧洲很多地方的如画美景有可能超出了我们所见过的任何地方的风景,但对比不同国家的风景特点却能增加我们的乐趣,这在一定程度上比起只是欣赏它的美有很大的不同。它主要取决于对每一个单个景色的认知能力。我强烈地相信,以音乐为例,如果一个人具有相当的鉴赏力,又理解每个音调的话,他就会更加完美地欣赏整曲音乐。因此,如果有谁能仔细鉴赏一个美景的各个细节,他就能完全理解整体的综合效果了。所以,一个旅行家应该是一个植物学家,因为在所有的景色中植物是最主要的装饰品。大堆裸露的岩块即使以最野性的形态出现——它们有时会展现出雄壮的景象,但很快就会变得单调乏味。如果把它们涂上明亮的色彩,就像智利北部所出现的情况一样,它们就会变得奇异无比;如果再为它们披上一层植被,即使还算不上美景,但也肯定会更漂亮了。

当我说我们看到过的一些欧洲地方的景色可能比其他任何地方的都要好时,我是把自成一派的热带地区排除在外的。这两个种类是不能在一起进行比较的,而热带地区的壮观景色我经常做详细的描述。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决定了印象的力量,我可以补充说明一下,我的印象来自于洪堡的《个人叙事》中的生动描写。这本书的功绩远超我所读过的任何一本书。不过,带着这些高度凝练的思想,我在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登上巴西的海岸时,一点都没有失望的感情。

在我的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景色莫过于尚未被人类开发的庄严的原始森林了。不管是生命力占统治地位的巴西森林,还是死亡与腐朽占优势的火地岛丛林,都是这样。这两者就像神殿一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自然之神的产物——在这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人会无动于衷,没有人不会感觉除了自己的呼吸之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回想起过去的时光,我感觉巴塔哥尼亚平原经常从我的眼前晃过,但这些平原常被人称为最讨厌、最无用的平原。它们只能用一些带否定特征的词来描述:没有居民,没有水源,没有树木,没有高山,这里只生长着一些低矮的植物。那么,为什么这些干旱、荒芜的景象竟会如此牢固地占据在我的记忆里呢?对我来说这种情形一点都不特殊。为什么更平坦、更苍翠、更肥沃的潘帕斯高原对人类的贡献更大,却没有产生相同的印象?我简直无法分析这些情感,但有一部分原因肯定是巴塔哥尼亚平原给我的想象力打开了自由的空间。巴塔哥尼亚平原无边无际,人们很难通过,因此对它茫然无知。它们给人的印象就是,像现在这种状况一样,它们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了,而且它们还会在将来无止境地存在下去。就像古人所猜想的,如果地球是平的,周围是无法越过的无边的水域或无法容忍的炙热的沙漠,那么,在人类的有限知识里,谁不会带着深深的、茫然的感觉去看看地球最后的边界呢?

最后,在自然界的景色中,从高耸的山峰上看到的景色尽管在某种程度上当然算不上漂亮,但却让人记忆深刻。当我们从科迪勒拉山的最高峰向下俯视,内心被周围山峰的雄伟壮观充满,就不会去在意那些微小的细节了。

至于个别事物,也许没有什么比第一次在当地看到野蛮人而让人真正惊讶的了——他们还处在人类最低级、最野蛮的状态。这时,我们的头脑迅速回想到几个世纪之前,然后发问,难道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的人类?——这些人的每个手势和表情比起家畜来还让我们难以理解:他们没有动物那样的天生本能,也没有可以吹嘘的人类的理智,甚至没有由理性而产生的技能。我认为要描绘野蛮人与文明人之间的区别是不可能的。这不过是野生动物与驯养动物之间的区别:在看到一个野蛮人时,有一部分兴趣跟一个人渴望看到荒漠中的狮子、在丛林中撕咬猎物的老虎或在非洲的人烟稀少的平原上漫步的犀牛是一样的。

我们见过的其他最引人注目的景象,大致可以排列如下:南十字星、麦哲伦星云以及南半球的其他星座;水龙卷;冰川,悬挂于海边突出的峭壁之上的蓝色冰流;由造礁珊瑚所建造的潟湖岛;活火山;具有排山倒海效果的剧烈地震。我对最后的这些现象具有特别的兴趣,因为它们与地球的地质结构有着密切的联系。当然,对于地震来说,它对每个人肯定都是印象最深刻的事件。我们从小就认为地球是个坚固的东西,现在它居然像一层薄薄的硬壳一样在我们脚下摆动起来;当我们看到人类的劳动成果瞬间就被推翻,我们感到人类所吹嘘的力量真是毫无意义。

据说喜欢追逐猎物是人生来就有的爱好——这是一种本能的情感的遗留物。如果真是这样,我确信,以天为盖地为庐的露天生活乐趣也同样是这种情感的一部分;这是未开化的人回到他野蛮、原始的习性。我常常回想起我们乘船巡游,还有我的陆上旅程,每当经过人迹罕至的地方就特别高兴,这是在文明的地方不能产生的。我一点都不怀疑,每个旅行者都会记得,当他第一次呼吸到国外的空气,到达文明人很少去的地方或从没有人涉足的地方时所经历的强烈的幸福感。

在我们的长途航行中,还有其他几种比较合理的快乐的源泉。世界地图不再是一张白纸,它变成了充满丰富多彩、图案生动的一本画册。每个地方都表现出合适的尺寸——大陆不要看成了岛屿,而岛屿不要仅仅看作斑点,实际上,它们比欧洲的很多国家都要大。非洲或南北美洲都有很好听的名字,也很容易发音,但如果不沿着它们的少部分海岸航行几周,你就不会完全相信,在我们这个巨大的世界里,这些名字所包含的地区到底有多大。

看到现在的状况,不能不高度期待几乎整个半球的未来进步。由于基督教传入到了南部海洋的各个岛屿,其长足的进步将会在历史的记录中占据应有的位置。更加突出的是,我们记得只不过在60年前,库克先生杰出的判断力是毫无争议的,但他也预见不到变化的前景,然而这些变化现在已被大不列颠民族的博爱精神实现了。

在地球的同一个地区里,澳大利亚正在兴起,或可以说它事实上已经崛起了,它已变成了一个伟大的文明中心,在不太遥远的时期里它还会成为统治南半球的女皇。作为一个英国人,看到这些遥远的殖民地所取得的进步不能不感到高度的骄傲和自豪。只要把英国国旗挂起来,好像就能带来一些财富、繁荣与文明。

总之,对我来说,没有比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做长途旅游更能提高一个青年博物学者的学识水平了。它既增强了那种要求与渴望,也部分减轻了那种要求与渴望,就像J.赫歇尔爵士所说的,一个人尽管经历了每种肉体的感受,但还想得到充分的满足。而对于新奇事物的兴奋和成功的机会,就会刺激他增加活力。而且,很多孤立的事实很快就会变得索然无趣,对比的习惯会让人把孤立的事实进行归纳。另一方面,因为每个旅行者在一个地方只待很短的时间,他的描述一般来说只是一个大概,而不是详细的观察。因此,就像我发现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一样,总想不断地用不精确的及肤浅的假设来填充知识的宽大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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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松岛上的燕鸥群

我对这次航程深感愉快。我要向每个博物学家们建议,尽管他不必指望有我这样的幸运、有这样的好伙伴,如果有机会做次旅行;但若不能做长距离的航行,则要利用一切机会尽可能做次陆路旅行。他会相信,他是不会遇到困难或危险的,除了极少数的情况,他几乎不会遇到事先预想的太糟糕的事情。从道德的观点来看,旅行的感受会使他学会和善待人的耐心,摆脱自私的思想、养成照顾自己的习惯,并善于利用每次机会。简而言之,他应该具有大多数水手的那种独特品质。旅行还会使他学会不要轻信别人,但同时他还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真正心地善良的人,这些人以前没有遇到过,将来也可能不再有任何联系,但他们却乐于给他提供最无私的帮助。

[1]这种物质在干燥的时候非常紧密而又特别轻巧。埃伦伯格教授经过检验后指出,它是由纤毛虫组成的,包括14种多胃纤毛虫(polygastrica)和4种植物硅质(four phytolitharia)。他说,它们栖居于淡水中,这是埃伦伯格教授通过显微研究获得的精彩结果,因为杰米·巴顿告诉我,这些物质都是从山间溪底收集到的。而且,一个惊人的事实是,我们所知的纤毛虫的地理分布非常广泛,尽管这些物质都是从火地岛的最南端带来的,但其中的所有的纤毛虫种类都是古老、已知的形状。 有关这一主题的生花妙笔喷涌而出之后,甚至提到这座坟墓都很危险了。一个现代旅行者,用十二行诗将这座可怜的小岛赋予了以下的称号——坟墓、墓穴、金字塔、公墓、土冢、茔窟、石棺、光塔、陵墓!

[2]一天,我在火地岛东岸不远的地方看到很多巨大的抹香鲸垂直跃出水面,只留下尾鳍在水中。当它们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其响声有如远处的舷炮齐射,轰鸣回响。 要引起注意的是,我在一个地点发现的所有的贝壳标本,与另一个地点得到的标本是明显不同的物种。

[3]比特森的《圣赫勒拿岛》,简介章,第4页。

[4]在这些少量的昆虫中,我惊讶地发现了一种小型的蜉金龟和一种二疣犀甲,在动物的粪便下,这两种昆虫数量都很多。该岛被人发现时,也许除了一种老鼠外是没有四脚动物的——因此,这就变成一个要弄清楚的难点了:这些以粪便为食的昆虫是不是偶尔引进来的,或者,如果这些昆虫是土生土长的,它们以前又是以什么为食呢?在普拉塔河岸,牛马数不胜数,肥沃的草原有粪便的滋养,但要找到如此多的以粪便为食的甲虫却是枉然,而在欧洲这些甲虫却数量太多了。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观察到一种二疣犀甲(欧洲的这种昆虫一般以腐烂的植物质为食)和两种彩虹蜣螂是常见的。在智鲁岛山脉的另一侧,另一种彩虹蜣螂却多得不得了,它还把牲畜的粪便制成大泥球埋在地下。有理由相信,这个属的彩虹蜣螂在牲畜没有引进之前就充当人类的清洁工了。在欧洲,这些以粪便为食的甲虫供养着别的生物和较大型的动物,它们的数量非常庞大,种类肯定超过100多种。考虑到这一点,而且注意到拉普拉塔平原上大量此类食物消失了,我就想,我看到了一个事例:人类把当地诸多动物相互关联的食物链给扰乱了。而在范迪门地,我发现了四种粪蜣螂、两种蜉金龟、还有牛粪下数量很多的第三个属,而牛这种动物还只引进了33年。此前,只有袋鼠和一些别的小型动物是仅有的四脚动物,它们的粪便特性与人类引进的这些动物的粪便特性大不一样。在英国,更多的以粪便为食的甲虫的胃口都要受到限制,也就是说,它们毫不依赖四足动物谋生。因此,发生在范迪门地的这种习性的改变是极其异乎寻常的。我要对F.W.霍普牧师谨致衷心的感谢,我衷心地希望他能允许我称他为昆虫学导师,因为是他为我提供了上述昆虫的名字。

[5]我在《伦敦与爱丁堡哲学杂志》(1841年)第19卷,第257页中对此水坝进行过详细的描述。

[6]独眼巨人库克罗普斯,是前额正中只有一只眼睛的巨人族,群居在库克罗普斯岛上(Cyclopes)的洞里,以岛上的野生物和他们豢养的羊群为食。他们是神的仆人,为各神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