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甲到古稀：“以生命来进行科学研究”
崔华杰：从1989年在全国首届民间宗教学术研讨会上呼吁进行华北地区民间宗教的田野调查，到2000年《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的顺利出版，前后跨过十年方结出如此硕果。此时，您也从花甲之年迈进了古稀之岁。因此该书出版之后，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马西沙研究员在评价《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说您是“以生命来进行科学研究” (6) 。由此可以看出《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从立项、调查、撰写、结项、成书再到最后的出版，可以说凝结了您在民间宗教领域的毕生学术心血。
路 遥：我前面谈过，山东民间秘密教门的田野调查，前后断断续续经历了十年始告完成。我早就提过，这项课题完成之后，虽然我又接续进行了多起田野调查，却很难达到如此水平。在结项时，我原本打算写成一部70万字左右的著作，分上下两册出版，但是其研究对象毕竟是旧社会的“会道门”，因此尽管有山东省公安厅出具了可以出版的红头文件，但在山东只接洽到一两家有初步意向接手的出版社，可是又受到一些部门意见的影响，担心惹出“政治风险”，最终也未能达成出版意向。
这份课题本来就是从义和团运动研究中延伸而来，能够丰富义和团运动的诸多面向，本来想赶在2000年10月之前出版，为义和团运动一百周年国际研讨会献礼，所以时任中国义和团研究会的常务副会长苏位智教授看到这种情况，决定去中国社会科学院跑一跑，拜访《历史研究》副主编阮芳纪等人，看看能不能在北京找到门路。在阮芳纪同志的鼎力相助之下，最终找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研究所下属的当代中国出版社，终于将之付梓出版。
2000年4月，我根据建议将成果初稿压缩到45万余字，定名为《山东民间秘密教门》，经当代中国出版社顺利出刊。全书除前言和附录外，正文共有11章。其中，第一、二两章是理论概述和研究综括部分，第三章到第十一章依次勾勒了一炷香、八卦教、离卦教、圣贤教、九宫道、皈一教、一贯道、一心天道龙华圣教会、红枪会及其变种等山东代表性秘密教门的历史和概况，以典型教门、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件为叙事线索，重点揭示这些教门的起源与发展脉络、教理与功法、组织与形式、仪式与文献等史事本相。
《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除了利用清代历史档案和当时各级政府官藏档案以及政协文史资料办公室提供的文献史料，还广泛运用了通过田野调查搜集而来的大量口碑资料、族谱、教门图谱和各类经卷。这些来自基层的第一手现场调查资料，才赋予了《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在融合历史学和社会学研究方法的跨学科意涵。比如我们跑到山东单县刘小楼和刘老家村，跟踪调查八卦教刘氏家族时，利用地方知情人的口述历史，终得以确认了刘氏村落原址，并发现了刘氏族谱——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和光绪元年（1875年）撰修的《刘氏家乘》刻本。但我们发现历经多世分为东西两门十二个分支的庞大家族，在此两刻本中都缺了东门刘的第一、二、五三支。而对于这种谱系排序，刘氏族长讳莫如深，刘氏后人也闭口不谈。我经过对刘氏谱系的再次梳理，并利用乾隆二十年（1759年）所修《单县志》发现了关键信息，进而推定刘氏族谱上“消失”的支脉正是八卦教主刘佐臣所在的三支家族，因它传习“邪教”而被排除在谱系传承之外。再如，在离卦教史实方面，我们利用发现的一份其教内抄本，与官方档案相结合，在学界率先建构了教首郜氏的两支传承系统以及其教内又分文武两场的组织结构。又如，我们通过田野调查发现的甘肃省会道门调查资料，揭示了一贯道首王觉一直至民国初年仍在汉中、平凉一带活动，而并非如教门道书所记死于光绪十二年（1886年），这些都是较之过往研究的突破性发现。
图4-5 2001年路遥先生赴伦敦开会期间与韩书瑞、
何伟亚等海外学者合影
自左至右分别是何伟亚夫人、路遥、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韩书瑞、美国北加州大学教授何伟亚。
《山东民间秘密教门》发行之后，学界出了几篇评价还不错的书评。天津社科院李世瑜先生撰文说：“路遥教授为民间宗教学走出了一条新路，揭示了一种新的方法论”，还说“抢救了一大批行将销毁的宝贵资料，厥功甚伟”，堪称一部“划时代的著作”。 (7) 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庄吉发先生在台湾《清史论集》发表了一篇长文，指出这本著作是“近年来华北民间秘密教门研究领域的重要成果”， (8) 美国学者韩书瑞在其《山东叛乱：1774年王伦起义》一书中也说“路遥在义和团方面的著作之外，又出版了关于山东诸多教派的力作——《山东民间秘密教门》”“正是路遥先生的著作首次将我带入山东西部，我非常感谢他这些年来慷慨而坚定的努力。从我们首次见面至今，已经很多年了，现在终于看到这部山东故事得以翻译出来”。 (9) 另外，中国人民大学程歗先生也将之看作“20世纪中国学者关于教门史研究的一项总结” (10) ，中国社科院马西沙先生也盛赞是一部“令人赞佩的力作” (11) 。这些学界同仁的鼓励、意见以及研究商榷，为我此后开展民间信仰与中国社会研究这一教育部重大课题助益良多。
崔华杰：《山东民间秘密教门》出版后，还荣获第三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二等奖。在成果推介中，有一段描述该书创新之处的话语值得关注：“（该书）还结合现实，其探讨对话跨越了学术界，对从事公检法部门的实际工作者，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12) 看来，《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确实达到了既有学术价值也富现实意义的研究目标。
路 遥：《山东民间秘密教门》一书出版之后，没想到不仅没受到批判，反而受到重视，一些中央有关部门将之作为资政的重要文献，我刚才谈到李世瑜、马西沙、庄吉发、程歗、江灿腾等海内外研究民间宗教的著名学者发表了专题书评，发表在海峡两岸的多家刊物上面。2003年，《山东民间秘密教门》又荣获教育部“第三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二等奖。当然，如果要让我总结拙作引得政府和学术层面注目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其一，它是以田野调查为主，资料丰富，内容相当扎实；其二，如前所言，它的顺利见刊实际上突破了学术研究和出版禁区；其三，它的研究具有典型性，从对山东地区民间教门的研究可以窥探华北地区民间宗教之面貌；其四，选题具有较大现实意义，可发挥资政作用。
图4-6 2000年赴京参加“邪教问题国际研讨会”
第一排左三为路遥先生，左八为中国国际友谊促进会副理事长谭松林先生，左十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国际友谊促进会理事长程思远先生，左十一为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国际友谊促进会顾问万国权先生。
更关键的是，我又被当作此领域的专家参加了一些政府部门的学术活动，并为此扩大到全国各地开展田野调查。2003年我去了皖北、苏北、河北、山西、陕西、甘肃等地，2004年又再赴河北，主要是去往保定、邢台与石家庄下属地区。这些成绩的取得，也为2004年代表山东大学夺标教育部哲社重大攻关课题打下了重要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