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鸿爪留痕

第一章 鸿爪留痕

曲艺,是以说唱及写意表演叙述故事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 (1)

“曲艺”一词原指“小小技术,若医卜之属也”(《礼记·疏》),元稹诗“曲艺争工巧,彫机变组img2”(《代曲江老人百韵》)即是此义。它与本书所说的民间艺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曲艺”一词作为一个艺术门类的称谓是很晚的事,过去称做“说唱文学”、“讲唱文学”、“说唱音乐”、“杂技”等。1949年7月22日在北京成立“中华全国曲艺改进会筹备委员会”。1951年5月5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发布周恩来总理签署的《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习称“5·5指示”)。其中指出:“中国曲艺形式,如大鼓、说书等应加以改造采用。”至此“曲艺”一词方正式作为一个艺术门类的专用名称。

中国曲艺艺术可溯之源很长,可证之史却很短,四川亦如此。曲艺艺术乃平民艺术,生在民间,长在民间,为人所重而不太为世所重,历史上任何一部官修史书都没有它的位置,只在一些文人的笔记中偶有涉猎,但也是少之又少的。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成都,其曲艺艺术历史亦不算短,但我们现在只能见到一部清末傅崇矩编著的《成都通览》 (2)及一些文人所作的“竹枝词”,其中对四川曲艺略有记述,这便是明证。“作为不入主流的‘亚文化文本’,作为被边缘化的艺术,起自市井流传民间的戏曲在文坛上从未真正获得与正宗文学平起平坐的位置……所以,鲁迅先生说:‘小说和戏曲,中国向来是看做邪宗的。’” (3)“戏曲”都如此,“曲艺”能逃脱被“边缘化”的命运吗?因此,形成今天研究曲艺史料难觅的状况,致使不少曲艺研究者十分尴尬。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细心寻觅,还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如中国古典小说(《金瓶梅》及其以后之作)还是或多或少地为我们保存了一些有关曲艺的形象材料。这里举一例:过去曲艺艺人大多没有固定的演出场所,均以流浪卖艺为主,即冲州撞府,茶坊进酒馆出,那么古代民间(曲艺)艺人是怎样在茶坊酒肆卖艺的呢?这恐怕在任何一部史书中都找不到的,但我们却在明末人所著小说《梼杌闲评》(又名《明珠缘》)中读到了那时一民间艺人“侯一娘”卖艺的情形:“一娘在京师渐渐衣服当尽,看看交冬,天气冷得早,衣食无措,一娘只得重操旧业,买了个提琴沿街卖唱,走了几日觅不到三五十文钱,连房钱也不彀。……回到下处坐着烦恼,店家道:走唱最难觅钱,如今御河桥下新开了个酒馆,十分整齐,你不如到那里赶座儿,还多得些钱……”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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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钱廉成作于成都,《廛间之艺》之“盲人街头卖艺”图。(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文中所谓“走唱”,四川称做“打街”;“赶座”,四川称做“钻黄馆”。

在另一部清人的小说《泣江亭》中一段关于当时民间艺人在茶馆唱曲的描写,说得更为明白:“刘公和公子也找了一个洁净的雅座,正想喝茶,跑堂的赶快倒茶,又端来四碟果子。金公子正在喝茶吃果子,忽然听见一曲琵琶弹奏的声音。……正在说着,悠扬的歌声入耳,吐字清晰。歌词是:

小耗子,上灯台,
偷油吃,不下来。
凤台呀!艇等郎郎台。
香径渺渺吴家台。
梦赴阳台。” (5)

接下来又写道:“原来那屋是前屋的正北面,离北窗很近。忽听弹弦声停了,几个人笑着称赞。……又有一个笑道:‘那么我替少爷点吧。刚才平儿唱的《小耗子》就确实好,现在要听月儿唱一个。’忽有一女人优美悦耳的声音问道:‘老爷们想听什么词儿?’又有一人笑道:‘你们最拿手的还是郎郎调,就唱这个调吧!’说罢,就听见转轴拨弦,那个女郎用黄莺似的声音唱道:

惜只惜的今宵夜,
愁只愁的明日离别。
离别后,鸳鸯流水梅花谢。
猛听得,鼓打三更刚半夜。

霎时窗外月影西斜。
恨不能,金钗别住天边月。
恨老天,闰年闰月不闰夜。

唱完之后,众人齐声笑着喝彩。” (6)

上面小说中所引的两段曲词,一见《霓裳续谱》卷四;一见《白雪遗音》卷二。这两段曲词至今完整地保留在“四川清音”传统曲目中,前者名《马蹄调·耗子偷油》,后者名《背工调·羞郎》。这说明曲艺研究虽然史料难觅,但只要我们耐心、细心,仍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所谓“雪泥鸿爪总留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