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市井说艰难
第二节 萧条市井说艰难
因篇幅所限,在上节里只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四川曲艺界十余位领军人物作了一个十分简要的介绍。在当时,曾为四川曲艺发展传承作出不同贡献的当然不止上述几位。如被誉为“武状元”的评书艺人戴全儒、四川扬琴花腔开派人叶南章、享有“赛德才”美誉的刘松柏以及洪凤慈、张大章等,在四川清音则有被称为“锦城歌后”的黄德君以及更早的蔡文芸、表嫂(姓名不详)等人。在以重庆为中心的川东地区则有文三、文四、孙琼芳(清音),徐重山(竹琴),陈梓贤、周尔康(评书)等以及各地市为数不少的、在当地影响不小的曲艺艺人,是他们共同撑起了四川曲艺的“大厦”。此外尚有“谐剧”创始人王永梭,“四川方言相声”第一人吴遐林等,因后面有专门章节介绍,此处就不一一描述了。
在当时,四川曲艺乃是普通百姓的主要文化娱乐生活。邢棻的《锦城竹枝词》中说:“胡琴听罢又洋琴,满日生朝客满厅。把戏相声都觉厌,差强人意是三星。”“萧条市井上灯初,取次停门顾客疏。生意数他茶馆好,满堂人听说评书。” (16) 可见人们对“曲艺”是何等的喜爱,对它的娱乐功能给予了恰当的评价,说曲艺艺术“是因为能利用巧妙的词令,婉转的喉咙和玲珑的表情,使沉闷委靡的社会露丝微笑。经听众的视觉和听觉上着一种愉快,换句话说使民众在苦闷的生活里,精神上得到一种艺术的灌溉,未始非他们的功绩。” (17) 即如此,亦好景不长。到三四十年代后期,由于国民党当局热衷打内战,企图消灭共产党,致使通货膨胀,货价腾飞,民不聊生,作为国统区的四川更是“重灾区”。
民国时期“扬琴”手抄本《伯牙抚琴》封面书影。(作者自藏)
飞涨的物价,层出不穷的税捐,像大山一样压在穷苦百姓的头上。时人朱璧英《凫城米贵竹枝词》这样写道:“无端米价倏增高,日日飞腾似怒涛。忍见流离饥馑象,嗷嗷鸿雁泽中号。”“惊闻贫妇断炊烟,无粒声声苦怨天。三十余元沽石米,何人不叹命悬悬。” (18) 加上不法奸商囤积居奇,肆意抬价,到处是一片“积得仓箱千百满,一家饱暖万家饥”的凄凉景象。 (19) 普通百姓都已陷入“一家饱暖万家饥”的境况,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民间曲艺艺人的情况就更为糟糕。
1944年1月24日的《川中晨报》刊发了特约记者锦声的一篇文章——《成都闲话:弃婴·歌女》,生动地描述了当时曲艺艺人的悲惨生活。
“前夜,余心绪不宁,于八钟左右即行睡去,刚入梦时,忽闻隔室有女子哀告之声,频呼:‘大人,尚有支销。’复有叱厉声:‘报支销上来。’继以一段支销唱词,歌喉婉转,杂以三弦弹奏,尤觉凄恻动人,乃悉系歌女清唱《大審玉堂春》小曲,高歌约五出始告结束。于是,呼声四起,有谓:打折扣,大家打折扣,每则该五十元;有谓:我们有的是钱,再来一则。笑声大作。即有人作哀求口吻云:‘先生,欢迎你们一则,不要钱,请不要打折扣,帮帮忙。’即闻:‘八月十五桂花香……’移时,致欢迎词毕,忽闻有老者谓:‘先生,快点给钱与她,已经三更天了,她的家远,家里有两个孩子在等她回去。’‘你有孩子吗?’‘是的,还有一个妈妈。’‘你男子呢?’‘他出川去了,没有消息。’至此隔室顿转沉默,旋有人谓:‘多给她两百元。’一阵楼梯声响,遂告闭幕。以是,余竟通宵未能成寝,殊以为苦。”
这里记录的虽是一个个案,但确是当时广大曲艺艺人悲惨生活的一个缩影。现今健在的八十余岁高龄清音琴师、四川省曲艺团退休艺人王华德老先生就曾多次心有余悸地讲过,上世纪40年代初,他同李月秋、黄德君等四五人在唐家寺(今青白江弥牟镇)一茶馆卖唱时,有当地地痞多人,点了数段,听完后却不愿给钱,还恶语相向。王华德见事不妙,连忙带着数人逃离茶馆,否则等候他们的必将是一顿拳脚。像这种辛苦演唱完毕却收不到钱的事,绝非个别,可说比比皆是。如1947年11月8日的《建国日报·自贡圈内》即有如下一段文字:“普鲁书场自开始以来,连日俱告客满,不过据个中人谈,‘黄鱼’太多,老板不胜‘麻烦’之至。”所谓“黄鱼”者即是听曲不给钱的人。
1949年7月10日的《川中晨报·自贡点滴》也刊文说:“昨日滨江路槐荫茶馆内,两个卖技者大施本领,其中尤以口技为佳,颇得观众青睐,但要钱时候,却一文钱都拿不着,有些竟以白眼待之。”旧社会对民间艺人极度的歧视,如当时的李月秋在成都甚至川内均颇有名声,但却遭到不少的攻击。说什么“成都周璇李月秋,嗓子的确不坏,可惜所唱的总不外乎是一些令人肉麻的淫秽词调。如果这也算是‘天才’,那这种天才我们是实在有些不敢领教”(1947年6月20日《民风日报·锦城拾零》)。如果这只是一部分人的看法,倒也没啥,但当时政府部门却颁发了不少极不合理的若干“禁令”。如成都市警察局规定:卖唱的白天不准进城。自贡市警察局第0184号训令称:“本市茶馆内常有各种诲淫小调,伤风败俗……应予取缔。”并令“各茶馆主人具结遵守”!四川各地均有类似的“禁令”发出,稍一不慎即会遭到处罚或被驱逐。如1936年4月5日,成都青羊宫花会管理处即有如下牌告:“商民刁坤山前以雅唱川戏大调报请开幕,并声明曾经警备部指挥处批准……经过处查,该民蒙报批准,已属不合,后敢擅自开演,实属藐玩已极。本应严处,故念无知,免予置议,仰即尅日迁移出场为要,合行牌俾众周知,此告。”牌中之刁坤山即当时成都著名的清音班社“刁家班”的班主,原成都市西城区曲艺队清音老艺人刁吉安之父,就这样被赶出了花会会场。上述种种即可见当时广大曲艺艺人生存环境之险恶,甚至他们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据崇庆州(今崇州市)已故清音老艺人陈子杨回忆称:引领李月秋走上艺术之路的蒲光明,约于1948年或1949年冬天因贫病交加,死在崇庆州城外桥下,无人问津,后经当地一些好心人出面,将其草草安葬。
另据自贡市曲艺团老艺人胡子成(已故)1985年回忆,约于民国二十三年左右,泸州杨大嫂(杨秀清,新中国成立后加入泸州市曲艺团,已故)带一海湖班在自贡王家塘盐店街茶馆演唱卖艺,由于当地地痞及国民党驻军的扰乱,班子被拖垮,许多姑娘被拐走。其中一个叫玉容的姑娘唱得最好,也最漂亮,被染上鸦片烟,后来被整死在五星店栅子口上,一丝不挂,惨不忍睹。最后还是当地几个玩友出钱买了副板子(简易棺木)安葬。 (20)
在旧社会,绝大多数曲艺艺人就这样在凄风苦雨中艰难度日,在饥饿与死亡线上挣扎。作场度曲难得一夕温饱,哪里还谈得上什么艺术的创造。四川曲艺在这种生存状态下,当然谈不上有什么进步与发展。但通过广大艺人的苦苦挣扎,能将四川曲艺的众多曲种、众多曲目保留下来,已属难能可贵了!历史不会忘记他们的。
【注释】
(1)主要资料:一文《成都“三绝”知多少》载1995年12月14日《成都晚报》。《成都市志·文化艺术志》“附录·人物·钟晓帆”,四川辞书出版社1999年出版。老沈《钟晓帆“脱靴”》载《成都掌故》,成都市群众艺术馆编,成都出版社1996年出版。
(2)主要资料:一文《杨永昌与“四川金钱板”》载1996年9月8日《成都晚报》。
《中国曲艺音乐集成·四川卷》“四川金钱板·概述”,中国ISBN中心1994年出版。
(3)主要资料:车辐《贾树三》,载《四川近代人物传》第一辑,任一民主编,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出版。
李思桢、马廷森《锦春楼“三绝”——贾瞎子、周麻子、司胖子》,载《成都掌故》。
林青《贾树三与坝调竹琴》,载《四川曲艺通讯》第十辑(1986年5月)。
哈培钰《竹琴一响四座皆惊——回族竹琴泰斗贾树三》,载《民族艺林》(宁夏)1994年第1期。
(4)周芷颖《新成都》,成都复兴书局民国三十二年(1943)出版。
(5)主要资料:萧斧《曾炳昆》,载《四川近代人物传》第一辑。
《成都市志·文化艺术志》“附录·人物·曾炳昆”。
曾小昆口述,萧斧记录整理《曾炳昆笑话集》,四川文艺出版社1988年出版。
刘墨雨《成都滑稽大王——曾炳昆》,载《成都掌故》。
(6)主要资料:囊萤《扬琴艺术大师李德才》,载《四川曲艺通讯》第五辑(1982年)。
《中国曲艺音乐集成·四川卷》“四川扬琴·人物介绍”。
《成都市志·文化艺术志》“附录·人物·李德才”。
一文《李德才的声乐老师王琼林》,载1996年10月27日《成都晚报》。
(7)主要资料:车辐《李月秋老师去了》,载《四川曲艺通讯》第二十七辑(1996年)。《中国曲艺音乐集成·四川卷》“四川清音·人物介绍”。
一文《断桥残雪映真情——略论四川清音〈断桥〉及李月秋先生的演唱》,载《成都艺术》1996年第4期。
刘墨雨《一代宗师——李月秋》,载《成都掌故》。
(8)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9)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10)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11)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12)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13)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14)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15)引自《重庆文化艺术志·人物传记》,重庆市文化局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
(16)邢棻《天香室诗》卷上,转引自《中华竹枝词》,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年出版,第3280页。
(17)周芷颖《新成都》,成都复兴书局民国三十二年(1943)出版。
(18)《师亮随刊》第129期,转引自《中华竹枝词》,第3299页。
(19)《师亮随刊》第129期,转引自《中华竹枝词》,第3299页。
(20)《自贡市曲艺志》“轶闻·传说”,自贡市文化局1994年油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