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的厚薄

女儿小时候脸皮薄得像塑料薄膜，到亲戚家去玩，往往不好意思吃饭，为此常常吃不饱。亲戚家的长辈们知道她这个毛病，所以一到吃饭时，看她畏畏缩缩地不敢动筷子，便开玩笑地唱道──脸皮壮，吃得胖！……但女儿的脸更羞得像熟透的虾，干脆就不敢动筷子了。脸皮薄的女儿常常令我又生气又难受，很难相信，我这个一贯“脸皮壮，吃得胖”的父亲，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女儿呢。于是我就对女儿大讲“脸皮壮，吃得胖”的道理，然而怎么讲也不行，女儿就是害羞。到了读书的年龄，女儿更是害羞到极致了，与同学和老师说话害羞，到黑板前背诵课文害羞，上音乐课唱独唱更害羞；如果上学迟到，她干脆就进不了学校的门。一次，一个同学的铅笔刀丢了，怎么寻找也找不到，急得那个同学哭起来。老师知道后，站在课堂上用严厉的目光逼视全班同学，说这小铅笔刀在哪个同学的手里他已知道了。没想到女儿却登时脸红起来，而且还满脸发烧，完全就像是她偷的。其实，她压根就没见过那可恨的小刀啥模样！也许因为女儿如此，所以我对全世界的害羞者有着相当心疼的理解。

在生活当中，害羞似乎是女孩子的专利品，她们经常羞羞答答。不过，害羞的表情倒是挺可爱的。常见作家的笔下描写害羞──脸上浮起一朵红云……脸上渐渐泛出红晕……面如喷芳吐艳的桃花……另外，害羞与自尊心贴得紧紧的，所以经常害羞的人，让人感到人格的纯正。不过，害羞和胆怯也是亲兄弟，经常害羞的人意味着没有胆量，缺乏闯劲。这就使你难于胜任公关工作，学习成绩再好也常常败在“面试”这一关口上，而且害羞者绝对当不了领导。害羞还是一种心理复杂的显示，头脑简单及不知世事利害的人，一般不害羞也不会害羞。例如幼儿园的孩子，他们天真无邪，要唱就唱，要跳就跳，饿了就哭，急了就尿，绝不顾什么礼貌道德。小男孩小女孩在一起扯着手玩，甚至看对方撒尿，也毫无任何羞涩之感。所谓两小无猜便是。然而一旦长大了，相互之间就谨慎和害羞了，即使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一起也能脸红大半天。一个小女孩听到男孩子说了一句脏话或隐晦的挑逗，脸刷的红了，我们常常说这个女孩多么多么纯洁，其实也同时是复杂。假如她傻呵呵地不知所以然，那才是真正纯洁到单纯的程度。

面对铁一样的社会现实，害羞确实是个令人心疼的弱点，因为害羞会使你唯唯诺诺，寸步难行，而且在工作中，害羞者往往难让人产生工作式信任。倘若一个男子汉要是经常害羞，特别是干事业的男子汉，整日里羞羞答答，那可就完蛋了，弄不好怕要打一辈子光棍呢。有人说，害羞是天生的，是性格所致，注定终生这个样了，这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在生活现实中，也不尽然。无论是生理式的还是理智式的害羞，都可以用后天的锻炼来排除。我交往过许多滔滔不绝的演说家，小时候大都是怕羞的孩子。记得苏联有一个杰出的理论家兼演说家，经常因害羞在众人面前讲话时结结巴巴。后来他下定决心，跑到田野里对着麦田大声呼号，把一排排麦子当作听众，竟然把自己练就成一个高水准的讲演家。拿我自己来说，直到长成六尺高的大汉，还不敢在超过三个人以上的人群里大声讲话，要是开大会让我到台上发言，那绝对是要我上断头台一样。记得我第一次以作家的身份到大学学府谈文学创作，望着黑压压的听众走上台，心脏发疯般的跳动几乎就要了我的命！可几次硬着头皮讲下来，现在面对上千人的大会场，我也能口齿伶俐，夸夸其谈，如入无人之境。可见，害羞是可以战胜的。

时代实在是在突飞猛进，现在害羞的人越来越少了。只要走进卡拉OK歌厅，不管男女老少，谁都能歌星般地号一通；走下舞池，无论相识还是陌生，谁都敢和谁亲切相拥翩翩起舞。还有些勇敢的家伙已经不会害羞了，斗大的字识不到一升，也敢在名片上大言不惭地印上经理董事长乃至专家教授的头衔；口袋里塞满了借条，却依然号称是百万富翁或亿万富翁；把工厂弄得亏损倒台，照样理直气壮地坐奔驰车住豪华酒店……我突然觉得，害羞尽管是个弱点，但它总比恬不知耻或厚颜无耻强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