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个眼神当爱情

爱情往往奇妙得让你摸不着头脑，有时你千辛万苦千艰万难千方百计地寻找爱情，却一无所获；有时你一见钟情，也就是在一秒钟之内爆发的爱，竟能海枯石烂地爱到白头偕老。素不相识，偶然相见，瞬间一眼就能使你觉得你曾梦寐以求的，苦苦思恋的，朝思暮想的，原来就是她呀！一见钟情真是让你感到神往感到意外感到新鲜感到刺激感到欢喜若狂。你简直就说不清楚这是奇遇是奇迹是奇妙还是奇怪。也许正是这种奇妙和奇怪，生活中就经常出现“给个眼神当爱情”的尴尬和喜悦。

倒霉的是，在我年轻那阵儿，时代太严肃乃至太严酷，压根就不敢一见钟情甚至百见也不敢钟情。后来渐渐开放了的年月，竟然就开放到给个眼神真就能当爱情了。我的一个正当年轻的小表弟，竟然是个一见钟情的大王。他经常在某种场合与某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钟情”之后，他就完全像一根火柴头与火柴盒摩擦，“嚓”地一下就燃烧起来，温度简直就是每分每秒在升高，不到一星期就爱得要死要活昏天黑地。不幸的是，事物往往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始，也往往以什么样的形式结束。极其迅速的热恋之后，是极其迅速的失恋。我那浪漫的小表弟在爱情上经常是“速战速败”。但令我惊讶的是他却越失败越英勇，失败的冷水简直就是汽油，爱的火焰更加猛烈地燃烧。当然，无论多么热情的人，饱受多次打击之后也会伤痕累累，小表弟终于从一见钟情到一蹶不振。他对女孩子剩下的唯一印象是“她们全都他妈的面如桃花心如刀”！并相当痛苦而相当精练地总结他的失败经验，他说一见钟情就是“一念之差”。问题是在当今生活节奏越来快的时代，人们的工作越来越专业，越来越独立，越来越进入严格计算的程序。大多数年轻人没有以往优哉游哉谈情说爱的条件，彼此的交往只能靠公共娱乐场合的偶然相会。因此，一见钟情的爱几乎就是现代青年恋爱的特点和常见方式。所以，像我小表弟那样的一败涂地的爱情悲剧也就层出不穷。

作为一个作家，我曾试着描绘一见钟情时的心态：当一个美妙的眼神与你的眼神相撞，骤然产生一股电流击穿你毫无设防的心灵。于是你立刻就幸福和激动得垮下来，你的自尊你的羞耻你的矜持全然丧失，你干脆就为这突袭而来的爱疯疯癫癫。你瞬间被爱烧昏的头脑压根就认识不到，对方给你的所有好感，其实是从你自己毫无根据的想象中升腾出来的。一旦你带着这种美妙的想象与对方交往，很快就会出现令你沮丧的错位或碰撞。我想，一见钟情是一种“情感突发”现象。一刹那的情感发作，几乎把理智挤出大脑之外。于是就绝对地丧失了判断能力。从理论上讲，一秒钟之内会产生热烈的爱应该说是荒谬的。因为你不了解对方的性格、爱好和文化水平，你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年龄及姓名！但你却能在什么都是零的情况下全身心地爱上对方，说起来这真是可笑和可怕。情不自禁地把表面美当作心灵美，并非是个别人的错误，而是整个人类在认知方面常见的缺陷。对一个形象丑陋的坏蛋，人们不以为然，可是，对一个面孔漂亮的坏蛋，人们会大吃一惊。我的小表弟之所以痛不欲生地认定女孩子全是“面如桃花心如刀”，其实是认知上的浮浅。面如桃花心也如桃花的女孩子很多很多，只能是怪这个可怜的家伙没有福气遇到而已。

然而，一见钟情还是令我欣赏。从古至今，有多少美丽的民间传说、美丽的爱情故事，全都是一眼定乾坤，至死不相忘，牛郎织女呀，梁山伯与祝英台呀……从人与人之间某种微妙的感觉来说，一见钟情有时却又有着难以置信的准确。至少，没有一见钟情这块“敲门砖”，爱情还真就没法开始呢，否则你就只能求那些“媒婆”们来穿针引线。然而，那种被人领着去看对象的尴尬场面，使你更多想到的是婚姻，而不是爱情。在现代生活不断加快的节律中，在你渴望自由相爱而自由相爱条件却越来越苛刻的窘况下，你即使是没有一见钟情的本能，你也必须学会一见钟情的本领。一见钟情也许令你首先烧得自己昏头昏脑，但不烧热自己也就永远烧不热对方。关键是一见钟情之后，你能否迅速恢复理智。如果你总是像我的小表弟那样，每当一见钟情之后，就处于不能遏制的亢奋之中，总愿把对方描绘成天仙般地完美。爱情在完美的意识中燃烧，最终都经不起生活中的风吹雨打。

总之，一见钟情确实莫名其妙，但也确实妙不可言。倘若爱情是艺术，一见钟情就是艺术的灵感，一旦灵感闪现，你可要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