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小偷

为了写一部长篇小说，我去采访小偷。表情严厉的看守人员将一个个盗贼带到我的面前，我不由得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些可恨的家伙竟然形象挺不错，有的甚至还相当英俊，绝不像有些影视剧和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贼眉鼠目、歪鼻斜眼的。使我大吃二惊的是，有的小偷讲起话来口齿伶俐，理论一套一套的，什么政策法律道德良心，讲得痛心疾首慷慨激昂。你简直就觉得他们不应该关在囚室，而应该送到学校当讲师。看守人员背地里小声告诉我──别听这些家伙花言巧语，心下鬼精和歹毒着呐！

我选了一个绝对不像小偷的小偷，他很年轻，两只大眼睛还闪烁着孩子般的稚气。然而他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偷只鸡偷只鸭，偷件衣服裤子什么的，再就是跟在大偷后面望风溜哨或打个下手。我问他为什么偷东西，他竟大瞪着两眼答不上来。我说是因为生活困难，手里没钱花，被坏人拉拢下水？……他连连摇头说都不是。我急了，那总得有个原因吧。他也急了，急了半天，说了一句：偷东西挺有意思的。我一下子目瞪口呆了，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作恶多端、损害他人利益的盗贼是为了有意思。过去，我们总是宣传，走上犯罪道路是好吃懒做、腐化堕落、道德败坏等等。另外，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干盗贼这一行是铤而走险，担惊受怕，鬼鬼祟祟。可万万想不到，坐在我身前的小偷会说是有意思。我真想当场怒斥他，偷别人家的钱财，使人家遭受痛苦，你却他妈的说什么有意思，真是狼心狗肺！可如果我这样痛斥他，采访就无法进行下去。于是，我只好假作感兴趣地问──有意思！有什么意思？这家伙立即活跃起来，说确实挺有意思的。他说他过去很胆小，压根不敢偷东西。但有一次在火车站等车，发现坐在旁边的一个人在那里打盹，口袋里明显露出一张一百元的大票，一阵复杂的冲动使他把那一百元大票抽出来，谁知刚拿到钱，那打盹的人醒了，并直勾勾地瞪着他。他当时吓坏了，因为车站人很多，而且还有执勤的警察走来走去。更可怕的是打盹的人又粗又壮，一拳就可以把他打翻在地。由于惊慌害怕，他也只好愣愣地看着对方，一步也不敢动。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这本来是惊愣式的眼神却产生了威胁式的奇迹。那壮汉以为眼前的小偷不跑，肯定有同伙在四周埋伏，竟吓得赶紧缩回头，像他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这使初出茅庐的他一下子胆大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车站。可那壮汉却跟上了他，他心里发毛。但壮汉一没喊警察，二没一拳打过来，而是可怜巴巴地乞求他──我就一百元钱，能给我留一点买饭吃好吗？见到对方如此窝囊，他当然就趾高气扬，立即气势汹汹地说──你找死呀！一句话，吓得壮汉再也不敢出声了。有意思的事多着呐，还有一次他在汽车上掏一个老太太的钱包，正掏时被旁边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发现了，他并不慌，而是极老练地朝那两个小伙子冷冷一笑，那两个小伙子赶紧转过头去，其中一个还小声嘀咕说掏包的四周全是保镖，带电刀子，把嘴剐了都感觉不出来！更有意思的是他跟一伙盗贼去撬门砸锁，在一个摆设阔气的家里偷东西，却看到写字台上有张字条，上面写着──尊贵的来者，我们并不富裕，抽斗里放着二百元钱，算作我们一点小小的敬意，望你们高抬贵手，别砸我们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具，谢谢了……

被采访的小偷越说越兴奋，越一口一个有意思。望着他那无耻的嘴脸，我却又无可奈何。不知怎么我想起电视里《动物世界》的场景：成千上万的角马和鹿群，威武雄壮轰轰作响地奔腾，有着所向无敌踏烂一切的气势。可只要有一只还没有角马腿肚子高的土狼出现，这雄壮的气势就顷刻像海水退潮一样四散溃败。当虎狼扑倒一只鹿或角马，周围那些长着尖角的同伴只要共同冲上前，绝对会将虎狼打败的。然而，大家只顾逃命，结果是虎狼越来越凶恶和张狂。人类世界又何尝不这样，小区里一家被盗，全体住户都谈“贼”色变，惶惶不可终日。倘若大家都缺少面对邪恶的正气和勇气，就等于拱手让出一个任盗贼为所欲为的世界。

走出监狱的大门，我陡然悟出，小偷当然有些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我们怕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