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释云冈石窟的分期——《云冈石窟卷》画册读后
试释云冈石窟的分期
——《云冈石窟卷》画册读后
即将刊行的《云冈石窟卷》画册是《山西文物精品典藏》中的一册,它与已出版的同类画册相比,较突出地显示了云冈石窟可分早、中、晚三期的时间特征。我想就这个问题汇辑一些具体内容试述如下。这样的文字作为全面概括《云冈石窟卷》画册的序言很不合适,勉强跋于书后,供读者作为欣赏古代雕塑之余的参考吧。
云冈早期石窟即《魏书·释老志》所记“和平初(460年)……昙曜白(文成)帝于京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亦即今云冈第16~20窟。此五窟内早期设计并雕凿的部分,有近椭圆形平面、穹隆顶、模拟草庐形式的窟室;充满窟内的巨大佛像;佛像的主要内容是与昙曜当时一再翻译佛教历史《付法藏传》相配合的三世佛[1];以及佛像的姿态、布局和浑厚磅礴的造型等。这些都与比它早的河西北凉以佛塔为中心的塔庙式石窟有异。因此,似可认为是综合了东方和西方多方面的因素,在当时北魏都城平城新出现的一种模式。五窟中第19窟的西胁洞、第16窟和五窟内外的小龛大都竣工较晚,有可能迟到云冈中期乃至晚期。
中期即位于云冈石窟中部的第7、8窟,第9、10窟,第11~13窟,第5、6窟和东端的第1、2窟与第3窟[2]等。这一期石窟有前后两室,也有单室,俱较方整,顶多凿平棋,且多双窟并开的组窟;窟内壁面上下分层、左右分栏地排列,内雕佛龛和本生、佛传题材,后者并附雕榜题;还有佛像出现宽大多襞的衣着和石窟的整体雕饰追求工丽等,都与前期情况异趣,显然这是石窟日趋东方化的演变。特别值得重视的是,中期石窟的造像,出现了汉译《妙法莲华经》和《维摩诘所问经》的内容(前者如《见宝塔品》所记释迦、多宝并坐塔内的形象,后者如《示疾品》所记维摩诘和侍者像)。这些形象早于云冈的,现仅见于甘肃永靖炳灵寺石窟第169窟壁画一处,壁画的时代约与该窟第6号龛左侧的墨书题记中西秦建弘元年(420年)纪年相距不远[3],而炳灵壁画的来源有可能与406年鸠摩罗什与门下在西秦东邻——当时佛教圣地的姚秦都城长安,重新译就并宣讲《法华》《维摩》两经有关[4]。至于云冈中期《法华》《维摩》形象题材的雕造,似亦受到长安影响。云冈中期的具体时间,主要在北魏迁洛之前文成文明皇后冯氏执政时的孝文帝在位时期(471~494年)。冯氏,长乐信都人,家世奉佛[5],5世纪中期其父朗曾任秦、雍二州刺史,441年生冯氏于长安,冯氏执政后又于长安为父朗兴建燕宣王庙。417年姚秦亡,罗什弟子留中原者东聚彭城,其后彭城高僧又多为冯氏和孝文帝所敬重,且颇有北入平城者[6]。因可推测,冯氏、孝文期间崇奉的佛教与长安派系关系密切[7],因而云冈中期和前期比较,石窟的许多方面出现了差异,这种差异应是北魏平城地区佛教更进一步汉化的反映。
晚期石窟的时期,始于迁洛(494年)前后迄于正光年间(520~525年)。迁洛后,上层亲贵对“旧都意重”(《魏书·广陵王羽传》),宣武帝时(500~515年),犹“冬朝京都(洛阳),夏归部落”(《魏书·尔朱荣传》),景明四年(503年)“诏尚书左仆射源怀抚劳代都、北镇,随方拯恤”(《魏书·世宗纪》),孝明帝熙平二年(517年)诏还说:“北京根旧,帝业所基,南迁二纪,犹有留住,怀本乐故,未能自遣,若未迁者,悉可听其仍停,安堵永业……”(《魏书·肃宗纪》)可见迁都二十余年之后,平城尚大体维持着旧都风貌,云冈当亦不应有太大变化。云冈晚期石窟的特色,主要表现在多建中小型窟室和单独的佛龛:中小型窟龛多开凿在云冈西部,其形制在中期平棋顶近方形平面的石窟的基础上缩小、简化,流行三壁三龛式或三壁设坛式的窟内布局;单独的佛龛遍布于早中期石窟内外,龛楣雕饰复杂。此外,窟龛中的造像多成组配置,佛像都渐趋清秀,下垂衣襞折叠增多,菩萨披帛出现交叉穿璧装饰等,也多展现于晚期。这类云冈晚期窟龛的新情况,应予关注的是它们发生或流行的时间,都早于类似的洛阳龙门的北魏窟龛,前引熙平二年诏明令“若未迁者,悉可听其仍停”,但接着又说“门才术艺应于时求者自别征引,不在斯例”,因知此时平城仍有“门才术艺”之士为洛京所征求,所以推测龙门魏窟受到云冈晚期发展的影响,并不是不可理解的[8]。
2007年12月5日
注释
[1]参看《云冈石窟分期试论》,刊《考古学报》1978年第1期。后辑入《中国石窟寺研究》,文物出版社,1996年。《历代三宝记》卷九记元魏北台译经云:“《付法藏传》四卷……和平三年(462年)诏玄统沙门释昙曜慨前凌废,欣今载兴,始于北台石窟寺内集诸僧众,译斯传经流通后贤。”为了译文内容准确,文字工丽,“西域沙门吉迦夜……延兴二年(472年)为沙门统释昙曜于北台重译,刘孝标笔受”(《付法藏因缘传》六卷)。462~472年,恰是昙曜于武周塞(今云冈)石窟雕造“昙曜五窟”期间。开窟、译经和译经地点显然不是偶然集聚,而当是关系密切的反映。这种密切关系,汤用彤先生《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佛教之北统》“昙曜复兴佛法”条论释云:“太武帝毁法之时,诬言佛法本是虚诞,胡无此教,乃汉人无赖者所伪造。昙曜于大法再兴之后,乃译《付法藏传》以明释教之传来历然可考。而且不数年中,吉迦夜又为曜重译之,盖皆意在昭示传灯之来由,而‘庶使法藏住持无绝’也。”
[2]以上皆以开凿石窟的时间言,有的窟内龛像雕造较晚,甚至迟至北魏以后,如第3窟右侧的一佛二菩萨。
[3]炳灵寺第169窟内约绘于西秦时期的壁画有此二内容的共三号:第10号壁画右侧绘“维摩诘之像”,中绘“释迦牟尼佛”,左绘“文殊师利”;第11号壁画分上、下两栏,上栏绘“维摩诘之像”与“侍者之像”,下栏绘“释迦牟尼佛多宝佛”并坐塔内;第24号壁画千佛下方绘“多宝佛与释迦牟尼佛”并坐塔内。其中第10号壁画维摩诘示疾的布局与大同云冈石窟第7、8两窟同题材的雕刻极为相近。参看炳灵寺文物保管所《炳灵寺石窟内容总录》,刊《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文物出版社,1989年。
[4]僧人宜讲,多辅以有关宣讲内容的壁画——“变相”,《历代名画记》卷五记晋宁兴中(363~365年)顾恺之“曾于瓦棺寺北小殿画维摩诘”,应是较早之例。
[5]参看《中国石窟寺研究》第132页。
[6]如《广弘明集》卷二十四孝文帝为亡僧《施帛设斋诏》所记“唱谛鹿苑”(平城北苑西山鹿野佛图)的徐州慧纪和“唱法北京”(平城)的徐州僧统等。
[7]参看《云冈实力的集聚和“云冈模式”的形成与发展》,刊《中国石窟·云冈石窟》一,文物出版社,1991年;后辑入《中国石窟寺研究》。490年,冯氏卒,孝文亲政,494年迁洛后,益重罗什,《续高僧传》卷六《道登传》记罗什再传弟子道登及其同学法度“及到洛阳,(孝文)君臣僧尼莫不宾礼”。496年,又诏曰:“罗什法师可谓神出五才,志入四行者也,今(长安)常住寺……可于(罗什)旧堂所为建三级浮图。”并访其“子胤,当加叙接”(《魏书·释老志》)。
[8]参看《中国石窟寺研究》第139~192页。
本文原刊《文物》2010年7期,第63~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