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经济财政原因

四、崩溃：经济财政原因

关于莫卧儿帝国衰落的第四个主要原因，我们必须转向当时孕育着灾难性的经济状况。无疑，在帝国全盛时期，行政管理活动是分配国民收入的最重要的因素。但是，政府对生产者的税收太重以至于生产者难以维持生活，而在公正制度下本来可以由生产者享受的剩余产品却被当局用于奖励非生产性的活动。

用现代标准来衡量，阿克巴的财政机构非常严厉，但是并非不公允或扼杀创新和能力。在他的继任者们的统治下，他的安排逐渐瓦解。行政管理方法严重退化，对生产者的直接索求日益加重，而生产者获得的报酬大量减少，不再能激励生产劳动。

沙·贾汗统治时期，这一弊端引起了观察家的注意。威廉·福斯特爵士写到，当时的所有作家都赞美沙·贾汗的朝廷辉煌壮丽，他的统治公正宽大。与此同时，他们也没有隐瞒这种辉煌表象下暗藏着崩溃内核的事实。这种奢侈浪费对国家资源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官员的贪污受贿和地方省督的暴虐贪婪增加了人民的灾难，人民便无法得到补偿。

在沙·贾汗统治时期，估价标准提高了一半，土地税收也几乎增加了一半。生产失去了价值，因为生产者的生活失去了价值。必须强迫人们耕种土地，因为农民放弃了农业，从事其他形式的工作。政府官员只顾眼前利益而无视他们正在造成的破坏，他们给耕种者增加了无法忍受的负担，残酷严厉地对待拖欠案件。

总之，帝国的经济财政制度到沙·贾汗统治结束时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当奥朗则布去世时，全国崩溃已经确定无疑。

抛开其他原因，经济和财政制度的崩溃足以导致莫卧儿政权的毁灭。这个命题确证了帝国实际上在1740年已经不复存在的断言。沙·阿拉姆二世从1759年到1806年做了47年有名无实的皇帝，他名义上是最高统治者，但实际上没有控制帝国任何领土。当纳迪尔沙掠走了德里城将近三个半世纪积累起来的财富之时，莫卧儿帝国实际上寿终正寝了。穆罕默德沙及其继任者们在旧首都苟延残喘，自称为莫卧儿皇帝，在名义上统治着德里近郊的一些国土。

野心勃勃的酋长们，如马哈达吉·信迪阿，也时不时以“伟大莫卧儿人”的名义，披着诸侯的外衣，控制德里的政治事务。

但是，在政治、行政和经济上，莫卧儿帝国从纳迪尔沙入侵时起就灭亡了。莫卧儿朝廷的马拉塔特使巴布·拉奥·马尔哈尔从大屠杀中安全地逃出，他说出了莫卧儿主权的真实情况，他惊呼：“真主使我脱离了一场巨大的危险，得以光荣地逃出来！察合台帝国灭亡了，伊朗帝国开始了！小心地待在那里吧！” [1]

因此，我们可以总结说，莫卧儿国家的衰落和最终垮台是各种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其中两个最重要的原因也许是自私和奢侈的官僚机构毫无控制的权限以及使创造税收的阶级不断贫困的不公正的经济制度。这两个弊端与宗教迫害结合在一起，导致帝国不能成功地抵抗外部敌人的进攻，使帝国成为内部背叛的轻而易举的猎物。

莫卧儿帝国兴起与衰落的故事甚至为现代民主国家提供了教训，在其鼎盛期它提供了构成古代希腊悲剧主题的那种不顾后果的一意孤行（“海布里斯”）的榜样。当我们看到莫卧儿皇室家族后期代表的幽暗形象从舞台上掠过，直到最后一位倒霉的“德里国王”在流亡中死于仰光时，我们似乎听到了卡珊德拉（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公主，能预卜吉凶）在《阿伽门农》（阿伽门农是希腊神话中的迈锡尼国王，曾发动特洛伊战争，为希腊联军统帅）中的悲伤的回声：

啊，死亡之签！在繁荣昌盛之时，它只是一个素描！如果不幸来临，湿海绵一擦便抹去了图画。

总之，莫卧儿帝国已成为历史，然而，它留给后人的是无尽的思索，留给印度乃至世界的是一笔丰厚的遗产。

莫卧儿帝国是人类历史交往的滚滚长河中一朵绚丽的浪花。莫卧儿人的先祖是“逐水草而居”的蒙古草原民族，他们曾掀起了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历史交往的最后一次巨大浪潮，散居在东南欧、东亚、西亚、中亚各地，并接受了当地文化，被当地农耕文明所同化。

中亚历来是各民族交往荟萃之地，是各文化冲击的交会点，是各文明碰撞的十字路口。信奉伊斯兰教的莫卧儿人征服印度之后，从中亚带来了波斯文化的火花，踏上了伊斯兰教文明与印度教文明彼此影响和碰撞、波斯文化和印度原有文化互相融合的新征程。

在莫卧儿帝国三百多年的历史中，伊斯兰教文明和波斯文化的火花、印度教文明和印度原有文化的星光，二者相映生辉，相互交织，彼此融会，呈现出异彩纷呈的迷人图景。政治、教育、文学、习俗、建筑、绘画、音乐等各个领域，无不显示出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交融的景象。

正如陈翰笙先生所说，今天印度的文化早已不是纯粹印度教所遗留下来的。在莫卧儿王朝三百多年的时期内，波斯文化和印度原有文化逐渐混合起来，成为今天的印度文化，要了解印度现在的文化，就要先读莫卧儿王朝的历史。

从印度外交官所穿的正式礼服中，仍然能清晰地看出莫卧儿的影响。这种礼服上衣好像是黑色中山装，但胸前无口袋，当中笔直的一排纽扣既细又多，腰部看起来非常贴身；裤子很小，下腿紧绑着白布，宛如骑士一样。这显然不是热带或亚热带人们所惯用的那种宽敞、松散而开襟的服装，这是三百多年前莫卧儿王朝的礼服，是从印度西北境外传来的。

也正如《印度文化史》一书所说，莫卧儿帝国时期的新文化，无论是在建筑和绘画艺术中，还是在风俗和兴趣中，都给印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有不少莫卧儿的影响和莫卧儿制度的遗留。

莫卧儿帝国在古代印度和现代印度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1]IRVINE W. Later Mughals：Vol.2［M］. New Delhi：Oriental Books，1970：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