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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山是住在贝当路的富户,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在上海滩,沈千山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莫天的摩托车飙到贝当路的时候,沈千山正在往高脚杯里倒着红酒。这瓶红酒是他花了大价钱,托人从欧洲的一个酒庄带过来的。沈千山是应该喝点酒的,因为在数个小时以前,他刚刚谈妥了一笔生意。

就是这样一个家大业大的人物,在听到莫天飙车的巨大噪声时,把红酒瓶里的红酒洒到了桌子上。他赶紧找来一块丝巾擦拭,白色的丝巾立马就变得血一样鲜红。沈千山其实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绪不宁了,所以他想喝点酒,不单单是因为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沈千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绪不宁,心里慌慌的,所以,他想去看一眼自己五岁的小儿子。

沈千山的心绪不宁是有道理的,因为,在他房子的大门口,正有数人持枪闯进来,他们用森冷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寻找着猎物。他们十分狠辣,沈千山来不及掏出手雷,就吃了枪子儿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房间门打开了,沈千山的小儿子探出脑袋来。其中一个匪徒的目光忽然就柔和了下来,他蒙住了五岁孩子的眼睛,说:“别怕。”

他的身后,是一片杀戮。

高婕和莫天是直接把摩托车骑进沈千山家的。莫天和高婕是在枪声和炸弹声止住后才进来的,在那之前,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没多久,华良的车就停在了贝当路的沈千山家,他一下车,迎上来的除了莫天以外,还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沈千山的死,让华良有些头大,他一直都在调查一批从缅甸流入上海的毒品,沈千山这个人自己已经关注多时了,他名下的几个赌场,有人在暗地里兜售毒品,自己刚想布网,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沈千山家的花园洋房是贝当路最大最漂亮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宽敞的道地,左右两边全都种植着蔷薇。沈家到处都是尸体,绝大多数是为沈千山看家护院的保镖的尸体,那些蔷薇被血沾染着,显得更加鲜红。沈千山的名字就算不和毒品扯上关系,华良也是知道的,毕竟他在上海滩是首屈一指的富商。

“除了一个五岁的小儿子不见了,其他全死了。”莫天叼着烟斗,说:“家里有部分古董也不见了。”

在一堆凌乱的脚印中,华良发现了一些相同的脚印,这些脚印是笔直向前的,没有后退的迹象。阳台处能见到乌漆墨黑的一片,以及散落的碎石和碎砖。从现在的脚印来判断,这帮匪徒是有条不紊的,只有进的脚印,没有退的。

华良摸着地上的脚印,说:“他们很自信。”

“四十三码,三十六码,三十五码。”莫天指着其中几个小号脚印:“啧啧啧,看来还有女悍匪啊。”

华良在鞋印旁站了一会儿,留下了自己的脚印进行对比:“你来看,这几个大的鞋印步伐宽阔,鞋印清晰,说明此人身高在一米八左右,并且十分沉稳,那几个小的、比较短的鞋印,身高相对较矮。这里的泥土属于沙土,从深浅上来看依次的体重在一百公斤、五十五公斤、四十五公斤左右。”

华良说完,站直了身体,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他们是从正门直接进行强攻的,这倒是符合他们的做派。”

华良绕着沈园里外转了一圈,除了发现其余脚印外,还找到了几个烟幕弹的残骸,而在外墙还找到了炸弹的碎片。仅从这几点来判断,就足以证明这伙匪徒不可小觑。他们在强攻前,先是扔了几个烟幕弹,然后迅速靠近了围墙,并对其实施了爆破,紧接着有三人持枪从正门行进式搭配作战,而其余的人则担当掩护在各处设伏,以此来压制火力。他们逐层进行清理,在渐渐消散的烟雾中,沈家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在枪口下。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了,莫天出门来透气,他在想,像这样性质恶劣的灭门惨案,要是自己不在场,靠他们的脑子查到明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华良进屋的时候,高婕正在对最后一具尸体进行初步的尸检。所有的尸体都被抬到了客厅,第一具就是沈千山。白色衬衫上的血迹已经由红转黑,僵直的身体在一片白炽灯光下,满脸都写满了惊恐。华良蹲下来,看了下每具尸体的伤口,说:“全是枪伤。”

高婕没有抬头,她边尸检边说:“伤口主要集中在眉心和心脏正中,下手快准狠,训练有素。”

华良沿着洋楼走了一圈,从现场留下的血迹来看,枪战十分激烈。华良在每个房间都逗留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儿童房门口的血迹是向房门的方向喷射的,但中间部分没留下血迹,沈千山是后背中弹,也就是说,当时他正要去看小儿子,而在小儿子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身形一米八左右的人。儿童房内部还算整齐,说明凶徒是直接抱走孩子的,很果断。儿童床边有个架子,上面摆放着一堆玩具,靠左的有一些凌乱,五岁的孩子是够不到的,这说明匪徒还带走了几样玩具,华良想,他们拿走玩具很明显就是为了哄小孩,难以想象,杀了数十人的匪徒竟然会哄一个孩子。

在收藏间,华良看到一个倒了的小型脚手架,和柜子上零零散散的一些古董。和收藏间相比,其余房间没有太凌乱,说明这伙人的目的性很强,像是早有预谋。从作案风格上来判断,和劫走杨帆的应该是同一批人,他们这么大动干戈地灭了沈千山一门,难道只是为了抢劫古董?

华良打开了收藏间的窗户,他从窗口眺望出去,高矮的房屋鳞次栉比,明明灭灭的灯光成了黑暗中唯一可以取暖的东西。

沈千山一家的死,对华良来讲,无疑是一记重创。华良着手调查毒品以来,沈千山一直都是他的关注对象,沈千山一死,毒品的线索就又断了。

就在华良陷入深思的时候,高婕把一颗从墙上抠出来的子弹壳放到了他的手掌心,说:“从弹道痕迹和子弹壳来看,和绑架杨帆的那伙绑匪使用的是同一批武器,更加可以确定是同一伙人干的了。”

华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既然是同一伙人所为,那么杨帆和沈千山有着什么必要的联系吗?又或者,沈千山、杨帆、老七和这股神秘的武装力量,究竟是由什么样的纽带把他们一一串联起来的呢?

杨帆的被绑架是一个谜,老七是一个谜,沈千山的死又是另一个谜,沈千山儿子的失踪还是一个谜。华良仰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没有星光的天空,仿佛今晚的夜空也是一个谜。

“打电话给安德森,让他安排人手调查任何沈千山与杨帆之间有联系的线索,把所有材料都送到杨帆的办公室。”华良对着一个巡捕说。现在,他要去杨帆的办公室,也许在那儿还能查到些什么。所以,他只对莫天说了一个字:“走。”

和华良一样仰视夜空的人,还有杨帆。

杨帆的脚上戴着一副镣铐,镣铐和天窗口洒下来的月光都很新鲜。他已经从躺着死尸、满是血水的房间换到了另外一间,这间房间有一个狭小的天窗,能看见一点儿夜空。杨帆透过这个天窗,算是和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丝连接。

杨帆现在还是惊魂未定的,就在来这个房间之前,有两个高大的男人,粗鲁地为自己戴上了镣铐。他不敢说话,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站在门口的另一个男人正在大笑,他的笑很阴冷,听得人寒毛直竖。等他笑完,杨帆的脚上就多了一副镣铐。

门口的男人似乎对镣铐很满意,对杨帆说:“和你很般配。”

杨帆刚想说些什么,他忽然就感觉右边的脸颊火辣辣地生疼。杨帆还来不及反应,他的肚子就跟着痛起来,像是五脏六腑搅和在了一起。杨帆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嘴巴里流出了鲜红色的血,血的腥味一下子就散开来,弥漫进房间里的每一个地方。没多久,他的胸口就被一把尖锐的泛着青光的匕首抵住,门口的那个男人用十分冷的语气说:“杨帆,你还认得我吗?”

杨帆其实是认得的,从他听见笑声的时候,他就有数了。抓住自己的人,就算是烧成灰,他还是认得的。杨帆幻想过很多种被他们找到的场景,当然也幻想过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场,来搅动上海滩的风云。

杨帆似乎没那么害怕了,他甚至有一点儿放松,所以他吐掉了口里的血水,说:“我……大概是需要换个脑子才忘得掉了。”

“告诉我,‘桑葚’是谁?他又在哪儿?”男人点上了一支烟,那把匕首离杨帆的心脏又近了一寸,这让杨帆号叫出了声。

杨帆在一股缭绕的烟雾里,看见自己的血慢慢爬上了匕首。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闻过这种烟味了,那是一种特有的烟味,只在一个地方种植,而这个地方,对于杨帆来讲,是一个天堂,也是一个地狱。杨帆很小就学会抽烟了,他一直都在抽能散发出这种烟味的香烟,那是他们用烟叶卷的。不过,他很久都没有闻到了。杨帆说:“给我抽一口。”

杨帆说完,他就抽到了一口香烟,这让他身体里的血液流速变得更加快了。杨帆又说:“我喜欢这味道。”

男人把匕首左右摆弄着,他在杨帆“咿呀嘶啊”的惨叫声里,又吐出了一口浓重的烟雾,然后,他还吐出了一句话:“我更喜欢看你血肉模糊。”

男人又狠狠给了杨帆一拳,这一记拳头是落在他胸口正中的,他恶狠狠地说:“‘桑葚’究竟是谁?说!”

杨帆其实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很明白,这帮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桑葚是杨帆很多年前就布好的一枚棋子,桑葚是谁,在哪儿,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一旦说了,也许就是个死。

杨帆始终没有再开口,他已经把眼睛闭上了,任由别人对他的身体又是打又是刺。一朵乌云缓缓飘过,把清冷的月亮盖住了。杨帆的身上是一层又一层的雪白的盐,它们把杨帆紧紧包裹住,连同他的一声接一声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