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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婕去了顾雍母亲的房间,这是她早就和顾雍约定好了的。顾雍的母亲夏瑛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由于受母亲的影响,顾雍也是信奉起基督来了。其实高婕在英国留学期间见过夏瑛,她记得自己陪着夏瑛在泰晤士河畔散过步。在高婕的记忆中,夏瑛温柔知性,是一位十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高婕和顾雍见到夏瑛的时候,夏瑛正在参拜基督的神像,她身旁站着的,是一位叫石谭森的神父。高婕一踏入房门,夏瑛就笑了。对于高婕,她自始至终都是欢喜的。夏瑛拉住高婕的手,把她领到了耶稣的神像前,说:“听讲有个‘畸形秀’演员出事情了,真是造孽哟。”

“顾太太,我们很快就能查出凶手的,您就宽心些吧。”高婕说。

夏瑛起身的时候握住了高婕的手,说:“生分了,以前你都叫阿姨的。”

“阿……阿姨。”高婕朝顾雍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夏瑛抚摸着高婕的手背,满眼欢喜,她说:“我正在为演员和观众们做祈祷,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你来了也好,让我这颗悬着的心多少有些落下了。”

夏瑛对畸形表演秀的事情是充满担忧和负罪感的,她曾无数次劝说过顾无为,只可惜顾无为利欲熏心,根本就听不进去。她听说美云被害的事情以后,就更加寝食难安了,嘴里一直都在念叨着:“主啊,宽恕他们吧,主啊,原谅他们吧。”

石谭森神父是夏瑛特意带上船的,他是圣约翰教堂的神父。夏瑛每次做礼拜都会去圣约翰教堂,和石谭森神父私交甚好,每次心神不宁,她都会和神父交谈。听石神父讲,畸形表演秀在美国可以说是风靡一时,很多人都靠着畸形人的表演来赚钱。不过现在人们慢慢发现有的表演并不人道,渐渐地就出现了抵制的声音。

夏瑛放开了高婕的手,她突然间整个人都在发颤,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口中不断念着:“我有罪,请主宽恕……我有罪,请主宽恕……”

高婕想说些什么,被顾雍拦住了。石神父将夏瑛带了进去,夏瑛仍在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和之前和蔼的形象完全不同,像是魔怔了。

顾雍带高婕出了房间,两人上了甲板,一阵又一阵柔和的海风吹来,将两人包裹了起来。顾雍有一些不好意思,所以他欲言又止。高婕没有看他,但是她能感受到顾雍想解释什么,于是她先开口说:“你妈妈好像身体不太好。”

“老毛病了。”顾雍把目光望向了遥远的海面,那儿有着更辽阔的天地,“也许就是这‘畸形秀’给闹的。”

“最好去看看医生。”高婕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还没等顾雍回答,她突然话锋一转,说,“你的不告而别,是因为什么?”

顾雍愣了一下,他知道高婕问的是学生时代,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高婕,毕竟这件事情给高婕留下了很深的伤痕。顾雍苦笑了一下后,转而对高婕说:“其实我在大学时代就一直在研究如何治愈畸形人,但是教授并不允许这样做,他觉得万事万物都有其生长规律,我们不能扭转也扭转不了。”

“你说的治愈畸形人,指的是哪种治愈?”高婕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治愈畸形人的。

一提起这个,顾雍的眼睛里是泛光的,他说:“肢体再生,去除多余。”

“教授向来不会做激进的研究。”高婕终于明白为什么教授会不同意了,因为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太疯狂了。

顾雍点点头,继续说:“但我一意孤行,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研究,终于有一天,教授怒了,他不再让我进入实验室。没办法,我只能偷取学院的尸体和设备进行研究,结果被发现了,学校勒令退学,并且强制回国。当时我的研究有了一点儿成果,所以回国后我也一心扑在研究上,就这样……”

“治愈畸形人是不可能的事情。”高婕想,如果换做自己是教授的话,也断然不会让研究继续下去的。

“走,带你去见些东西。”顾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心里也是清楚的,没有人会觉得畸形人是可以被治愈的,其实一开始,他心里也没底。但他始终坚信,医学是会进步的,以前人们觉得不可能治愈的病,如今已经可以治愈,就如同现在不可能的事情,将来也许就可能了,但这个可能的前提是,得有人去想,去试,去做。

这个时候,华良带着莫天也上了甲板,他们是专门来找顾雍的。华良看见高婕就站在顾雍的身边,他俩挨得很近,高婕的白色裙摆被海风吹起,像一朵直立着的雪花。华良没有和两人客套,他是直奔主题的:“顾公子,赵唯仁讲昨晚你和他一道喝酒了,有这事儿吧?”

“有,我组的局。”顾雍转身对华良说,“他是我的发小,长久不见了,约出来喝喝酒,还有一些别的朋友。”

“别的我们都问过了。”莫天上下打量着顾雍,说,“你组的局,你不会是故意组的局吧?帮赵唯仁洗脱罪名。”

顾雍笑了,他笑得很爽朗:“莫公子真会开玩笑,高婕说过,美云是后半夜死的,我们的酒局十点多就散了,我要帮他洗脱罪名也该说成是后半夜呀。”

华良也笑了,他看着顾雍清秀的面庞,说:“顾公子别介意,我们这位神探先生向来是个幽默的人,爱开开玩笑。”

高婕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

顾雍也不去理会莫天了,他对高婕说:“我们走吧。”

华良和莫天也跟着去了,他们进了顾雍的卧室,一进门,华良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和赵唯仁的卧室相比,顾雍这儿就相对简朴了一些,不过地方倒是要比赵唯仁的大。在卧室的正中央围着一块幕布,顾雍一拉开幕布,映入华良等人眼帘的,却是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实验仪器和四只笼子,笼子里装着的都是小白鼠。

“我的实验室。”顾雍简单收拾了一下,说,“船上只能这么将就。”

莫天围着整张会议桌转了好几圈,顾雍的实验室比他家的小太多了,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却是一样也不缺。莫天还找到了几件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实验用具,又是问高婕又是问顾雍,然后一一记下来,准备回去的时候添置上。

华良吸了吸鼻子,刚进门的奇怪气味,看来就是这些实验用品和小白鼠散发出来的了。他不禁再次朝顾雍看去,在这样充斥着奇怪味道的房间里又要做实验又要睡觉,恐怕就只有顾雍了,毕竟这是他热爱的事情。

顾雍从笼子里挑出了一只连体的畸形小白鼠,在他身边的莫天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笼子里装着的小白鼠,全都是畸形的,不是多手就是少腿。

“给你们瞧瞧我的成果。”顾雍给这只连体小白鼠打了麻醉药,然后将它放在了手术台上。顾雍是微笑着做完这台手术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围什么人也没有。手术十分成功,连体小白鼠被成功分离成了两只。最后的缝合手术是由高婕来完成的,顾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研究是可行的,是能造福世界的。

麻醉药药效过了以后,两只小白鼠开始有了意识,没过多久,它们就各自动了起来。

“成功了。”顾雍看着自己的作品,脸上写满了自豪。

华良和莫天对视了一眼,两人就离开了顾雍的卧室。在离开前,华良对高婕说:“和你相爱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高婕愣了一下,她突然感到有些失落,自己对法医学的爱好也不被人所理解,或许就跟顾雍的研究不被人认同是一样的。她没有回复华良说的话,而是看着那两只鲜活的小白鼠,她想,或许畸形人真的是能治愈的,只是时间问题。

华良迈出顾雍卧室的时候,多说了一句,他说:“你和他不是同一种人。”

然后,他和莫天就离开了,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