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双 面
1
1928年冬天的上海,寒风呼啸,在苍白的天光下,雪花纷纷扬扬。
九岁的小男孩呵着气,他的手和脚都已经冻木了。现在,他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母亲出去糊火柴盒了,父亲正在床上酣睡。父亲是喝醉后睡下去的,睡前还打了小男孩一顿,小男孩老早习惯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就是出气筒。
夜,变得黑了。小男孩点上了一盏煤油灯,这是唯一算得上值钱的家当了。风从窗缝里漏进来,灯光开始摇晃着,一下,又是一下,这让小男孩的心有些发怵。
猛然间,在摇晃的灯光里,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是一下子就出现的,然后,它缓缓地,由小变大。小男孩蜷缩在角落,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在他的眼里,黑影愈发清晰了。黑影似乎在窥探屋子里的动静,这个时候,瓦片叫得更欢了。小男孩的背脊阵阵发凉,恍惚间,他听到了很轻很轻的邪魅的笑声,是一个小女孩的笑声,幽幽的,也从窗缝里漏进来,全都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发出笑声的,真的是一个小女孩。现在,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小女孩正站在小男孩的面前,她戴着一顶兜帽,干裂的手里捧着一把剩饭。小男孩打开门的时候,小女孩就蹲在门口,他没有看清她的脸,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是谁?”
小女孩仍旧在笑,她说:“妈妈很饿,我有吃的了,我要去喂妈妈。”
小女孩的妈妈是躺在树林里的,她躺在一株老槐树下,一动也不动。小女孩蹲下身子,把剩饭塞进她妈妈的嘴巴里,说:“妈妈,你吃呀,妈妈,你吃呀……”
小男孩向前挪了一小步,他瞧见,小女孩妈妈的衣服是鲜艳的红色长裙,而脸庞被头发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张嘴。小男孩走过去,也蹲了下来,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于是,他伸出手,慢慢拨开了小女孩妈妈的头发……
突然,小男孩整个人向后瘫倒,他结结巴巴地说:“她……她的脸……”
呈现在小男孩目光里的,是女人僵硬的脸。女人已经死了,她的眼珠子瞪得很大。雪花仍旧不断落下来,它们落在光秃秃的树上,也落在了女人的尸体上,它们还落在了小男孩的目光里,冰冷刺骨。
女人是贫民窟里出了名的疯女人,小男孩认得她。疯女人每天都会站在江边傻笑,她浑身脏乱不堪,化的妆乱七八糟的,像鬼一样。小男孩想,现在,她成了真正的鬼了。她一定是冻死的,这么冷的天还穿红色的裙子……
等等!
红色的裙子!
小男孩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他带着她奔跑了起来,在这片孤寂恐怖的树林里。他晓得,穿红衣服死去的疯女人,是会变成厉鬼的,这样的厉鬼是要去索命的,她们喜欢在黑夜里穿梭。小男孩就这样牵着小女孩的手奔跑,他的脑海里,疯女人的脸始终挥之不去。
月光也和他们一同奔跑。小男孩没有回头,他只是默念着,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小女孩也一次都没有回头,她跟在小男孩的身后奔跑,就这样跑进了小男孩一家的生活中。小男孩的爸妈收养了她,从冬天到春天,很多的日子里,小男孩都认为他们就是兄妹,亲生的兄妹。
小男孩记得杀自己父亲的那天,父亲喝了许多的酒。父亲是喝得醉醺醺回来的,他一回来,就把小女孩拖进了房间。父亲的脸似笑非笑,他很轻缓地从一个装衣袋里,把一件十分漂亮的纱裙拿出来,然后笑着对小女孩说:“你要晓得报恩。”
小女孩不懂养父在讲些什么,她只是看到养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衣服正在被这双手一点一点褪去。在小女孩的眼睛里,哥哥正趴在窗户上,她十分清晰地看见,哥哥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惊讶和迷茫。
一阵凉风从窗缝漏了进来,小女孩打了一个哆嗦,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下雪的黑天,好像和今天一样的冷。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很快,门就开了,是被人撞开的,冲进来的是瘦骨嶙峋的养母。
养母也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还拉住了养父的手。小女孩忽然想,好像自己的身上是有糨糊的,会把所有的手都粘在一块儿。养母把养父的手拽开,用被子裹住了妹妹,然后她吼了一句话,有些歇斯底里:“你混蛋,你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养父给了养母一巴掌,这让养母的两只脚踉跄了一下,她的脸上迅速地爬上了一个红掌印。养父一把扯掉了裹住妹妹的那床被子,扯得十分用力,然后他冲养母骂了一句:“臭婊子。”
小女孩的眼睛一直都是朝窗户看去的,小男孩依然趴着。也许窗风也漏进了小男孩的身体里,所以小男孩整个人都打着战。小女孩咬着嘴唇,然后她把脸转过去了,木讷地望着养母的脖子被养父死死地掐住。
养母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她挥舞着双手,不断挣扎着。当小女孩把目光重新放在窗户上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小男孩不见了。养母慢慢瘫倒在了地上,她看见养父的脸突然也变得扭曲起来,殷红色的新鲜的血液,从他的头上泅出来。养父像一只上了年纪的老狗,突然就倒了下去,然后再也没有起来过。
在小女孩的眼里,小男孩满是伤痕的双手正握着一个碎掉了的花瓶。小男孩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后来,他就瘫软了下去,一滴眼泪水安静地涌出他的眼角,“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没多久,窗外便天雷滚滚。
小女孩抚摸着小男孩的伤口,小男孩把小女孩揽在怀里,说:“我不疼。”
小女孩朝养母的尸体看了一眼,这让她想到了老槐树底下妈妈的红色长裙。然后,她淡淡地说:“从现在起,我们三个好好生活。”
2
1940年的上海,和十二年前相比,同样是寒冷的,它的寒冷来自于一个人。
他是一个魔鬼。他擅长的,只有杀人。
天已经黑了,在上海荒郊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浑浊的气味十分刺鼻。一个唇腭裂的女人,蜷缩在地窖的一堆黑暗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牙齿正发出咯咯的打战声。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魔鬼缓缓打开了地窖的门,月光笔直地照射了进去,他笑了一下,歌声就停住了。
“很快,你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魔鬼说。
然后,他看了一眼手里沾有干涸血迹的针线盒,跳进了地窖……
3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外白渡桥。
尸体被人用绳索吊在外白渡桥的护栏上,身份已经调查清楚了,是一个叫董英的女人,丈夫是开豆浆店的。董英前一晚和丈夫吵架后离家出走,随即失踪,今早被清理工发现时,已经断气很久了。
董英的尸体是比较好认的,因为她是先天性的唇腭裂,所以她丈夫光看嘴就知道了。尸体的唇腭裂被人用极其粗暴的手法缝合在了一起,高婕从尸斑和尸僵的变化程度来判断,董英的死亡时间至少有十个小时以上了。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发现别的线索,董英身上的法币没有被拿走,她本人也没有受到侵犯。
“凶手不为财也不为色,光光缝合了唇腭裂,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或者,凶手也是身体有残缺的人?”莫天叼上了烟斗,假装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烟气。
华良点点头,他承认莫天说的不无道理:“第三具了。”
“连环杀人案。”高婕开始回想起前两具尸体的特征了,第一具是缺了一只胳膊,第二具是少了一双脚,这两具尸体的骨肉有明显被动刀的痕迹,然后双双被杀害。高婕说:“凶手的目的十分明显,针对的都是身体有残缺的人。”
华良此刻正站在一个流浪汉居住密集的地方,他把这儿叫作“流浪汉集中营”。流浪汉集中营其实是由无数的窝棚搭建起来的,“脏乱差”是这儿最好的代名词。这里住着不少流浪汉,他们白天出去乞讨或是找点活干,晚上就缩在这儿睡觉。第一和第二被害人就是住在流浪汉集中营里的流浪汉,而董英的家,就在这附近。
“我晓得了,凶手是流浪汉。”莫天捏了捏鼻子,这儿难闻的气味令他很不舒适,“身上有残缺的流浪汉。”
见华良和高婕没有回应,莫天又补充说道:“身上有残缺,所以走不远,按照就近原则来讲,凶手肯定会对身边的人下手的。”
高婕指了指嘴唇,说:“万一凶手只是像董英一样,是个唇腭裂呢?”
“从凶手可以把董英的尸体吊在外白渡桥上来看,他一定是个身体健全的人,至少四肢是健全的。”华良的双手环抱于胸前,顿了顿后,继续说道,“除非,他有帮凶。”
在其中一个窝棚的外面,华良注意到了一张正随风飞舞的宣传单,宣传单上印着一艘十分豪华漂亮的游轮。从宣传单的简介来看,这是顾氏与威尔逊公司联合在豪华游轮“圣慈号”上举行的嘉年华,时间是五天后,邀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华良还没把目光从宣传单的简介中移开,高婕就先行离开了,她要去拿一份尸体的血液检验报告。这个时候,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就突然出现在了莫天眼前。小男孩神情恍惚,正在墙壁上涂鸦,他在画一个女孩,女孩长着四条眉毛,四只眼睛,两个鼻子,两张嘴巴。
“华生。”
莫天回头去叫华良,等他再回过头来,小男孩就不见了。
墙壁上,女孩诡异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高婕把一份血液检验报告塞进手提包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对她来讲十分熟悉的声音:“能请你喝一杯卡布奇诺吗?”
高婕忽然就晃了神,她面前的这条马路化作了泰晤士河的模样,阳光洒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同样年轻的女人,他们就坐在泰晤士河边,手里各自捧着一杯升腾着热气的卡布奇诺咖啡。高婕缓缓把头转过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脸上还有一个露着白牙的笑容。
“你有些憔悴。”高婕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男人长得很清秀,他也有一些不知所措,所以他搓了搓手,说:“你还是那么漂亮。”
后来,高婕就和这个男人一同坐在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头。服务生上了两杯卡布奇诺咖啡,男人抿了一口后,说:“英国一别,真是太多年了。”
高婕没有去喝咖啡,她盯着男人看了很久,说:“我以为你成佛成仙了,原来还在人间。”
“高婕。”男人顿了顿,说,“对不起。”
高婕笑了一下,说:“我都快忘记你叫什么了。”
两个人静默了许久,他们似乎都在回忆往事。长相清秀的男人叫顾雍,是高婕在英国留学期间结识的。那个时候,他们每天都会在泰晤士河畔散步,沐浴阳光,也发生了爱情。只是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顾雍就退学了,不仅如此,他还不知所终,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高婕还试图寻找过顾雍,但根本没有一点儿音信,因此,两人的感情也就无疾而终了。
还是高婕打破了这场静默,她站起来,对顾雍说:“我们下次再会吧。”
“高婕。”顾雍想了想,说了一句“对不起”。见高婕没有回应,顾雍有些坐立不安,他不想好不容易的一次见面成了最后一次,所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船票,说:“如果你肯赏光的话,我会向你好好赔罪的。”
高婕仍然是笑了一下,然后迈步走出了咖啡馆。她离开前,始终都没有喝过一口咖啡,但是把船票收下了。顾雍看见,咖啡杯里升腾的热气正逐渐消散。
同样看见热气消散的,还有莫天,他是来接高婕的。
华良点上了一支香烟,他的办公桌上放着那张从流浪汉集中营带回来的宣传单。
这个时候,莫天大踏步进来,高婕就跟在他身后。莫天一进门就对华良说:“华生,作为你的朋友,我有义务告诉你一件事体,免得你感情路上有障碍还不自知。”
莫天把高婕和顾雍喝咖啡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给华良听,末了,他还加了一句:“人家可是个贵家公子,你要当心了。”
“他是我的……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没等莫天说出来,高婕就先说了。
“很久没见的朋友就聊这么几句?咖啡还一口不喝?”莫天挑了下眉,好像自己很懂感情。
“他是谁?”莫天看出华良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高婕收起了手术刀,说:“顾雍。”
“很熟悉的名字。”莫天思索了片刻,仍未想起来。
华良掏出了一支烟,叼在了嘴里,说:“顾无为长子。”
莫天愣了一下,此时,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办公桌上的宣传单,其中一栏印着四个大字:顾氏公司。
高婕从手提包里拿出了顾雍给她的那张船票,说:“他邀请我上船。”
“华生,我们也去,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耍什么花样。”莫天看了一眼船票,说:“船票我来搞定!”
4
“圣慈号”游轮停靠在海边,海水不住地拍打着船身。这是一艘装修十分豪华的游轮,船体是白颜色的,挂满了一盏盏灯。船体总共分为三层,最底层是大的活动空间,二层全部都是客房,三层是员工住房。“圣慈号”游轮的甲板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海风一过,鲜花的香气就弥漫开来。
入夜,“圣慈号”游轮的灯就全都打开了。船员们缓缓启动游轮,在一声长啸过后,游轮便离了岸。从计划来看,“圣慈号”游轮会从东海出发,绕行太平洋,船上的一切用度,全部都由顾氏和威尔逊公司提供。华良和莫天、高婕在开船前一个小时就上船了,记者们长枪短炮的,想获取一些新闻,但全都被一一拦在了船下。华良他们一上船,顾雍就迎了上来。
顾雍是顾氏公司的少东家,他仍旧西装革履,一双锃亮的皮鞋,举止十分儒雅。顾雍给高婕递了一块围巾,说:“海风大,小心着凉。”
莫天伸出手,说:“本少爷也怕着凉,还有华生。”
顾雍笑了一下,招呼服务生给莫天和华良各自拿了一块围巾:“莫少爷,想不到您也大驾光临。”
华良和顾雍握了手,然后说:“顾少爷果然气度不凡。”
“华探长,久仰久仰,请。”顾雍让开了路,让华良和莫天进了船舱。由于晚餐时间临近,服务员们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底层船舱里,摆满了酒水和食物,是自助餐。
高婕和顾雍就是在露台上叙旧的。在黄白灯光下,他们仿佛看见了照在泰晤士河面上细碎的阳光,那么平稳和宁静。莫天听不见他们在讲些什么,所以他把头转向华良,问:“华生,这小子绝对没安好心。”
华良是被莫天硬拉着上露台的,他们各自拿着一个红酒杯。华良的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但目光一直都放在高婕和顾雍身上。这时,他和莫天都看见,高婕正在对着一个服务生说话。
服务生胸前的名牌上写着“贵生”两个字,贵生长得不是很高,人也精瘦。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左脸有一些扭曲,手也是畸形的。在顾雍打了一个响指后,另一个服务生就拿了一个医疗箱上来。高婕为贵生处理了手背上一个霉菌感染的小伤口。
高婕点了一下头,冲贵生微笑着。贵生看着包扎好的伤口,也向高婕笑了一下,便识趣地退下了。
顾雍的酒杯和高婕的酒杯碰在了一起,顾雍说了一些什么,高婕就笑得更欢了。
“啧啧,华生,你真的不管管吗?”莫天挠挠头皮,替华良着急。
“那样的伤口,处理起来是很疼的。”华良眯了下眼睛,这样更能看清楚贵生的伤口一些。
莫天瞧着贵生始终微笑的脸庞,又瞧瞧华良,没听懂华良的意思。
“神探,你看那儿。”华良的目光一直都在贵生身上。
一位衣着华贵戴着钟形帽的女宾,此刻正站在甲板上吹风,海上的夜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和长发,这让她在一堆灯光下有一番别样的韵味。贵生是从女宾的身旁走过的,他既没有给女宾递酒,也没有和女宾讲话,他们只是对视了一下,贵生就离开了。
“贵生。”华良念了念贵生的名字。
在离女宾不远处的转角,站着一个略微肥胖的男人,西装革履,夜风同样吹动着他短少的头发。
“上衣口袋别着一支钢笔,左前裤袋里塞着一个黑色皮革手册,右手指关节处有明显老茧,说明经常用笔写字,加上藏进口袋的微型照相机来看,他是个记者。”华良拍拍莫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
莫天和华良是悄无声息地走到偷拍者身边的。莫天笑了一下,按住了男人按快门的手。
“你好啊,记者先生。”华良举了下手里的酒杯说。
男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面熟:“我是《晶报》记者郭早风,您是?神探华良?这位是?”
“神探莫天。”莫天头一扬,说,“我听说过你,郭早风。”
郭早风笑了笑,说:“你们别为难我,我有这么个机会不容易,我是来搜集情报的,就为了揭穿顾无为伪善的假面具。而且我还知道,即将举行的‘畸形秀’节目有不少黑幕,刚才偷拍,不过就是老本行。”
华良碰了一下郭早风的酒杯,在丁的一声后,他说:“郭早风先生,请了。”
郭早风早些年是和《良友》合作的,拍得最多的就是名媛名人,极少涉及巡捕房的新闻,以至于对华良只是有个印象。
莫天似乎还想追问郭早风,转身问华良:“这就放他走了?”
华良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的,他说:“关注就好。”
郭早风面无表情,他向华良鞠了一躬,缓步离开。莫天一直都看着郭早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甲板上。此时,海风变得有些大了,女宾抬手捂住了帽子,她一直就这么站着,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听海水反复拍打船身的声音。
“这个叫郭早风的,肯定有问题。”莫天摸着下巴,他晓得郭早风想要干什么。
郭早风热衷于炒作明星名人的秘闻野史,早年间顾无为包养女明星金玉妍的事情,最先就是郭早风发现的。当年,顾无为和金玉妍的事情在上海滩闹得沸沸扬扬,金玉妍还因为怀孕搬进了顾家,俨然成了顾家的姨太太了。
但好景不长,金玉妍产子当天,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随着婴儿呱呱坠地,产房传出了一声凄厉可怖的尖叫,从那以后,金玉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想不到郭早风还在追查,当真是锲而不舍。
华良从服务生的托盘上取了一杯新的红酒,并吩咐服务生给那位女宾也送一杯过去,然后,他呷了一口后说:“《良友》好像迁往桂林了。”
“华生,我晓得你也在怀疑郭早风。”莫天有些高兴,难得华良的想法和自己吻合,“这老小子上船,肯定不会只为了偷拍名媛那么简单,他就是为了搜集情报,虽然不晓得搜集什么,派什么用场。”
“郭早风为何而来暂且不谈,也许混上船的远不止他一个记者。”华良笑了一下,这回,他是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酒的,“不过这位女宾的确有问题,她是个假名媛。”
见莫天的眉头皱在一起,华良就补充说:“她是整只手握住红酒杯的,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她不懂西餐礼仪!”莫天顿悟,他明白了,像郭早风这样的人,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宾的异常,所以才会一直偷拍她。
“神探,”华良把目光投向了无尽的暗夜,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风都向自己奔涌过来,“注意她衣服的腰身。”
“很不合适。”莫天皱着眉头,他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女宾很快就离开了甲板,她是往中心舱的方向走去的,那儿晚上有“畸形秀”表演。
“洗衣店里偷的衣服。”华良努努嘴,示意莫天去看女宾衣服的下摆处。
莫天见到,在那儿露出了一小张纸片,是洗衣店专门用来区分衣服的标签。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又听见华良开口了,“船票肯定也是在衣服里的,否则她就算有衣服也上不了船。”
莫天觉得,女宾是上船来傍大款的,只要勾搭上一个贵公子,那她这辈子就不用愁吃喝了。上海滩有很多这样想法的女人,尤其是长得还不错的,这也难怪郭早风要偷拍她了,人家本来就是靠这个赚钱的。
华良对于莫天的臆测不置可否,他闭上了眼睛,十分清晰地听见,海风声越来越猛烈了。
5
“畸形秀”表演开场的时候,华良看见高婕和顾雍坐在了贵宾席。莫天轻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瞥了顾雍一眼。
负责主持“畸形秀”表演的是来自威尔逊公司的威廉,同时,他也是畸形人表演团的主管。威廉自己也是一个畸形人,他的两只手都长着六个手指头。表演的时间足足有两个小时,从杂技到相声,倒也活泼逗趣。华良看了一眼身旁的莫天,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华良总觉得“圣慈号”上暗流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一些事情了。
这个时候,所有观众都开始欢呼了,连莫天也站了起来,眼睛一眨都不眨。华良望向舞台,瞧见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姑娘,主持人正掀起她的裙子。
“哇!四条腿!”
观众席已经沸腾了,他们每个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台上这个被主持人叫作“美云”的姑娘。美云长着四条腿,在两条正常的大腿内侧,还生出了两条小型的腿,它们也是会动的。主持人揪住两条畸形小腿,向观众们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引得台下的观众纷纷要冲到最前排去仔细端详。
“这似乎并不是在帮助他们吧。”高婕颇为生气,她实在不忍心朝舞台上看。
顾雍拉上了帘布,他为高婕添了一点儿酒,过了许久才说道:“这样可以帮助他们赚一点钱,至少可以生活下去。”
“用自己的尊严去换钱吗?”
“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顾雍和高婕都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似乎听见了更加响亮的喧闹声,观众们齐刷刷地在喊:“赵公子!赵公子!”
莫天认得这位赵唯仁公子,他的父亲同样是银行家。莫天和华良冲上舞台的时候,赵唯仁正抱着美云的身体,逼她用两条畸形小腿走路呢。美云的畸形小腿哪里撑得住两个人的重量,她的泪水从眼眶里流淌出来,整个人都在颤抖。
华良一把揪住赵唯仁的衣领,硬生生把他从美云的身上扯开。与此同时,他看见,那位假名媛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赵唯仁是被人扶下去的,因为莫天狠狠踹了他一脚,让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舞台上,像一只翻肚的癞蛤蟆。赵唯仁直到出了船舱,嘴里都还骂骂咧咧的,观众也随之散去。华良把美云扶起来,柔声说:“别害怕。”
这个时候,那位假的女宾缓缓来到了华良的面前,她把手里的红酒杯递给华良,说:“你,是个男人。”
华良接过酒,他觉得假名媛的举止和刚才不太一样了。他还注意到,这一次她杯子的握法很正确。华良说:“交给你了。”
她笑了一下,帮美云系好了裙子上的丝带,然后搀起了美云的胳膊,一步一步向后台走去。
“怎么称呼?”华良问。
“东珠。”假名媛头也不回。
东珠把美云送回了房间,美云仍在不住地哭泣。东珠说了些安慰的话,她心里清楚,再多的安慰话一时之间也难以抹平美云心里的苦楚。美云自然也知道东珠的心意,可她就是难受,她也不想多说话,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东珠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默默退出了房间。
贵生去了厨房,亲手做了一个蛋糕,打算给美云送过去,他觉得,吃一口蛋糕,哪怕无济于事,最起码嘴里是甜的。这么想着,贵生就在蛋糕里多加了一些糖分,他要趁夜去敲美云的房门,要不然被主管发现就惨了。
贵生把蛋糕装进了盒子里,系上了一个蝴蝶结,他在等深夜的降临,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见到美云。
6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夜深了,无数的黑暗把整艘“圣慈号”紧紧包裹着。海风呼啸,海水奔涌,船身摇晃着,从这一片黑暗缓缓驶入了另一片黑暗。幽怨而邪魅的歌声是从深长的走廊传来的,歌声很轻很轻,同黑暗里的云朵一样。歌声一直传到了美云的房间门口,然后戛然而止。
一只黑色的皮手套缓慢地转动着美云房间的门把手,紧接着,一个穿着同样是黑色皮大衣的人影立马闪了进去。人影把门反锁了,他看见,此刻的美云正躺在床上睡觉。人影掀开了被子,美云的四条腿就完全暴露在外了,人影整个人都抖动了起来。他俯下身去,颤颤巍巍地摘掉了皮手套,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目光在美云的畸形腿上来回游走。
美云是在人影整个人都压上来的时候醒的,她的眼睛也瞪得滚圆,她想叫,但根本叫不出声来,她的嘴被人影的手捂得死死的。美云挣扎着,她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了,她想往门外跑,但人影一把就推倒了她。美云被人影拖进了浴室,在那里,她和人影又开始了撕扯。
美云是仰面倒进浴缸里的,她倒下去的时候,看到一大堆鲜红色的血从自己的身体里喷出来,她还看到,人影似乎还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美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天一下子就黑了。她好像还听见了人影在唱歌,歌声很幽怨,也很森冷。美云想,自己一定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但是美云的眼睛睁不开了,她感觉眼角滑落了一颗滚烫的眼泪,然后,她听见歌声忽远忽近的,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歌声是这样的:“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7
美云的尸体,是莫天发现的。
莫天因为昨晚没有睡好,落枕了,在活动脖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天花板上泅出来的血水。现在,他、华良、高婕以及顾雍等人全都在美云的房间门口,贵生和东珠站在一块儿,而郭早风飞快地拍了几张照片,他可不想放过这么大的新闻。命案还惊动了顾无为,他来的时候,华良和莫天正在对命案现场进行勘察,高婕在对美云的尸体做初步的尸检。
门是华良撞开的,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满地的血水。华良最先冲进了浴室,水龙头仍旧在朝浴缸滴水,它们“滴答滴答”轻快地滴落,溅起一圈圈红色的水晕。
美云安静地躺在水晕里,她被华良抱出浴缸的时候,高婕看见,她的手腕和大腿布满了划痕。高婕一眼就看出来了,美云死于失血过多,因为她的动脉血管被一一划开,那几道被水浸泡得发白的口子,像极了一条条无底的深渊。
“自杀。”莫天很仔细地瞧起了划痕,说:“绝对的自杀,肯定是因为不堪受辱,大腿上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由于畸形大腿而受辱,所以自残自杀。”
“是他杀。”华良指着美云手腕上的伤痕说:“割腕自杀的人手腕划痕多半是平行的,而她手腕上的却是交错的。更重要的是,从美云的视角来看大腿上的伤口,如果是她自残,那么刀尖位置应该朝外,但现在刀尖位置朝美云自己,说明是他人动的手。”
“另外,这些不规则的划痕,看上去像是非专业人士所为,但实际上,杀害美云的凶手是学过医的。”高婕初步对尸体进行尸检后说,“切开动脉血管的口子,要比其余伤痕更深。”
“凶手是故意伪装成不懂医学的。”莫天再次朝美云的伤口看去。
“也可以说,凶手是故意伪装成美云是自杀的。”华良开始观察起整个命案现场来,“死亡时间呢?”
“结膜苍白,口唇苍白,尸斑浅淡,尸体略有浮肿,结合下颌的僵硬程度来判断,死了至少有八小时以上了,但不会超过十二小时。”高婕只是初步判定,并没有给出一个实际的死亡时间,“现在是早上九点四十分,往前推的话,美云的死亡时间应在昨夜的九点半到凌晨两点之间。”
华良点点头,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美云的房间是在走廊的最里边,这是一间逼仄的房间,虽然有浴室,但空间不大。浴室仅摆放着一个浴缸,浴缸上有一些洗漱用品,但已掉落在地。走出浴缸,就是美云的卧室了。卧室里有一个较矮的柜子,一张小竹椅和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床了。被子是叠好放在床上的,床单和枕头都很整齐,看上去没有打斗的痕迹。
华良把目光扔在了地板上,顺着床往门的方向看过去。如果美云逃脱了凶手的毒手,那么她第一时间一定是想要逃出房间的。华良蹲下身子,地板上没有任何痕迹。他索性趴在了地上,透过光线,他能明显地看清楚,从美云的床到门这一块,明显被擦拭过了,而其他地方却没有,这表明,这儿同样被凶手清理了。照这样看来,美云从床上逃到了门边,然后凶手追上并扑倒了美云,然后将她拉进浴室并杀害,这是整个犯罪过程的简单还原。只是有一点华良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将美云拉进浴室进行杀害,不仅如此,还要放满浴缸的水,难道是洗涤灵魂?
“华良。”高婕已经对尸体检查得差不多了,她又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可以确定死亡时间是在昨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了。”
华良站起身,在浴室门口和高婕四目相对。
高婕继续说:“浴室水龙头的朝向是在热水处,也就是说,凶手在割了美云的血管后美云并没有立即死去,浴缸里的水是凶手放的,热水会加速血液的流动。”
“那死亡时间不是应该在九点吗?”莫天记得上船的时候,服务生和自己讲过,船上会分四个时间段供应热水,早上八点,傍晚四点,晚上九点和十一点半。四点不可能,因为晚上八点的时候美云是在表演的。
“单纯从供水时间来看,的确九点更有可能,尤其是加速血液流动的话,死亡时间就会出现提前误差。”华良朝美云的床努了努嘴,说,“但凶手进来的时候,美云已经上床睡觉了,说明已经洗完澡了,那么,凶手要用的热水就只能是十一点半的这一段。”
“那她也有可能不洗澡直接就睡了啊。”莫天看看华良又看看高婕,说:“你看她在台上被羞辱得这么惨,哪里还有心思洗澡。”
“美云是换了睡衣的。”高婕把窗帘完全拉开后,浴缸边上放着几件衣物,她接着说:“这是美云换下来的衣服,并且,她的头发是清洗过的,换句话来说,凶手进美云房间门的时候,是十一点左右。”
华良拍拍莫天的肩膀,说:“好了神探,我们该去查查在美云被害的时间段里,大家都在做些什么了。”
莫天掏出一个笔记本,说:“我早就打听好了,这儿是船员和演出人员住的,右手边的房间都是给演出人员住的,左手边的则是给船员们住的,因为房间不够,美云被分配在左手边的最后一间。美云的房间在最里间,在她对面的是主持人威廉,隔壁是一个姓傅的水手。”
“我可没听见任何动静,我什么也不知道。”主持人威廉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脸色都变了,他可不想和杀人案件扯上关系。而住在隔壁的傅姓水手则说自己当时正在甲板上测风向,不在房间,自然什么都没听见了。华良特意让莫天去两个房间听动静,威廉的房间门关上以后确实什么都听不见,但傅姓水手的房间就不一样了,美云浴缸里只要发出比较响亮的声音,他那儿是能听见的。
“且慢。”
这个时候,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一个穿着唐装的男人进了屋子,站在华良的面前。男人的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华良能闻出来,那是帕特加斯雪茄的味道,安德森常抽。但这个男人不是安德森,他是顾雍的父亲顾无为。顾无为的双鬓已然斑白,但看上去精神奕奕,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
“早就听说华良探长的大名了,在这儿见到,真是有幸。”顾无为朝浴室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看就到此为止吧,一切后果你华良探长怕是担不起的。”
顾无为是担心此次的嘉年华会受到影响,这一点华良自然是晓得的,但种种迹象都显示美云是被人杀害的,自己不可能放任不管。没等华良开口,莫天倒是先开口了:“老头,这是杀人案,我们是巡捕,天经地义,能有什么后果?只要是和钱有关,我莫氏银行会管。”
“我和你们公董局的副总董有些交情,华探长,我相信,你我都是体面人,这种场面一动不如一静。”顾无为吐出了一口烟气,仍然是面无表情。
顾雍在一旁想说什么,但是被顾无为拦住了。见华良没有回答,顾无为又说:“我只希望嘉年华能顺利进行。”
顾无为说完,当即一挥手,门外就闯进来几个黑衣大汉,他们是顾无为的手下。黑衣大汉们围住了华良和高婕、莫天三个人,并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华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是这样对顾无为说的:“顾先生,我华良查案,但求真相,不问前景。”
“那就不要怪我不给情面了。”顾无为的态度很坚决,于他而言,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他把嘉年华办下去,要知道,如果现在停了,不但他捞不到应有的好处,就连付出去的钱都收不回来。如果仅仅是因为一个没有地位,甚至是丢在大马路上都没人理睬的残疾人演员的死,而使得嘉年华取消,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华良仍旧保持着微笑,他往顾无为的身前靠了靠,说:“顾先生,这样吧,嘉年华可以继续举行,我会在那之前找出凶手。”
顾无为思索了片刻后,说:“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对外声称,美云是自杀,否则的话,我会立马终止你的调查。”
华良看着顾无为一步一步走出了美云的房间,在他周围的黑衣大汉,也跟着走了出去。顾雍并没有跟着出去,他给华良和莫天各递了一支烟,脸上略显无奈地说:“抱歉了几位,我父亲很看重这次的嘉年华,筹备了许多,我替他向你们道个歉,请继续查案吧。”
高婕一直在对美云的尸体进行检查。这会儿,她摘掉了白丝手套,走出了浴室,对华良说:“暂时没有别的发现,详细的需要解剖以后才能知道。”
“破案了。”莫天把烟夹在了耳朵上,顺手从顾雍手里拿过火柴盒,给华良点上了烟。华良吐了一口浓重的烟气,他看见,顾雍的上衣口袋里,塞着一块黑色的手帕。
莫天把火柴盒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说:“凶手就是赵唯仁,他在舞台上猥亵未遂,所以偷偷摸进了美云的房间想再次施暴,结果美云醒了,他怕事情曝光,所以杀了她。”
华良不置可否,如果赵唯仁是一个怕事情曝光就要杀了美云的人的话,他就不会冲上舞台了,那么明目张胆地对美云加以侮辱都干得出来,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半小时后,华良来到了贵生的房间,贵生有一些意外。华良冲贵生笑了一下,说:“贵生,你有什么要对我讲的吗?”
贵生犹豫了一会儿,他的手心都捏出汗来了:“华探长,我昨晚,去过美云的房间。”
“傅水手昨晚待在甲板上测风向,看见你往美云房间的方向去了,时间是十二点一刻。”华良边说边观察着房间的摆设,贵生的房间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板凳,外加一个衣柜和一个床头柜。华良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桌子上的一个甜点盒上,甜点盒上系着一个蝴蝶结。华良眯了下眼睛,甜点盒上的蝴蝶结系法,竟然和之前东珠在舞台上帮美云系裙子上的丝带时的手法相同。
“我是给美云带点心去的,我怕她心里难受。”贵生注意到华良在看甜点盒,于是打开了甜点盒的盖子,盒子里面是几只小蛋糕。
莫天叼着他的烟斗,说:“送点心要十二点过了再送啊?呀,好像这个时间段正巧是美云被害的时间。”
“美云不是我杀的。”贵生战战兢兢的,他的额头也冒出了汗水,“我实在是因为太担心美云了,可是‘畸形秀’的主管很严格,不允许船员和服务生晚上靠近演员。所以,我只能等半夜里主管睡着了,才偷偷摸摸去找美云。”
“听见什么了吗?”华良问。
贵生晃晃脑袋,说:“很安静,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回应,平常她肯定是还醒着的,所以我想美云可能是哭累了睡着了吧,然后我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华良继续问道。
“没有。”贵生依旧摇摇头,说,“和平常一样,除了海水和海风的声音,别的什么都没有。”
从贵生处出来,华良一路都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沉思当中,以至于莫天和高婕和他说话都没有反应。凶手一定是知道傅水手要去测风向,所以才挑这个时间段杀人,由此可见,凶手是知道房间所住人员名单以及船员工作任务和时间段的人。当然,要知道这两点也不难,贵生作为服务生是很容易就能知道的。但是,至少目前来看,他没有杀害美云的动机。并且,贵生既然知道傅水手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甲板上,那么他一定是会避开的。再者,从刚才的对话中看得出来,美云和贵生的关系并不一般,是老相识了,他说美云平常这个点都是醒着的,说明他经常来会见美云。华良为此也询问了威廉,证实贵生和美云当初是一起来报名的,两人早就相识。
“神探,蝴蝶结的系法你注意到了吗?”华良问莫天。
莫天摇摇头,心里琢磨着,一个蝴蝶结系法能怎么样。
华良比画了下系法,说:“和东珠的系法一样,看来他和东珠、美云是相识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莫天拍了拍华良的背脊,问。
华良这才回过神来,朝远处的海面看去:“去会会赵唯仁。”
8
贵生来到船尾的时候,东珠早就站在那儿了。东珠的手里握着一朵假花,那是白色的茉莉花。东珠回头望了一眼贵生,说:“你来了。”
贵生点点头,他看着东珠蹲下身子,把手里的茉莉花放在甲板上,同样放下去的,还有一滴明晃晃的眼泪水。贵生看了一眼身旁的东珠,他忽然想,让美云和东珠上船是不是一个错误。所以,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东珠知道贵生心里在想什么,自己的衣服和船票是贵生帮着从洗衣店里偷出来的,而美云是贵生介绍上船工作的。她瞧着贵生黯然神伤的面庞,说:“都是命。”
贵生攥紧了拳头,美云的死对他和东珠而言是一个打击,也极为愤慨。美云本就命运凄惨,没想到又遇上了赵唯仁这个混蛋。
“准备好了吗?”贵生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大片的黑暗从很高的地方压下来。
东珠看着这些黑暗把自己和贵生都包裹起来,然后她说:“走。”
赵唯仁端着酒瓶子在甲板上喝酒,他想吹吹海风,也许海风会吹散自己对美云的念想,也能让自己醉得更快一些。
赵唯仁一个人喝着酒,醉意蒙眬。东珠撞进他怀里的时候,手里的酒也泼了他一身。赵唯仁打了一个踉跄,差点向后倒去。东珠连连道歉:“赵公子,对不住,我的高跟鞋断跟了。”
赵唯仁的手胡乱在空中挥了几下:“别碰我。”
东珠要去扶赵唯仁,说:“我扶你进屋吧,给你醒醒酒、换件衣服,好不好?”
“走开!”赵唯仁的嗓音很响,他有些不耐烦,连看都不看东珠一眼,摇摇晃晃就自顾自地走开了。
东珠望着赵唯仁的背影,有一些茫然。她回头的时候,看见贵生正往这里看,于是,她脱掉了断了跟的高跟鞋,慢慢朝贵生走过去。
眼前的这一幕,躲在暗处的郭早风也瞧得清清楚楚,他想,这次航行可真是有趣极了。郭早风走到东珠身边,笑了一下,说:“赵唯仁喜欢的是畸形人,对正常人可没什么兴趣。”
郭早风的话,一下子就解开了东珠内心的疑惑。这么看来,光靠自己和贵生是没办法教训赵唯仁了,得找个畸形人同事帮忙。贵生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已经从登记表上得知,赵唯仁是东升银行的公子,而东升银行则是自己父亲的债主。贵生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和母亲,这都是东升银行逼迫的,要是自己不狠狠教训一下赵唯仁,难解心头之恨。
郭早风偷偷在自己的房间里设置了一个十分小型的暗房,他已经把刚刚偷拍的照片都洗出来了。他一张张翻看着,越往后翻他就越兴奋。郭早风早就打听好了顾雍的房间位置,并且他也打听好了,顾雍和那个叫高婕的女法医去了他母亲的住处,郭早风觉得是时候要去“拜访”他们一下了。所以,他离开甲板以后就钻进了顾雍的住处,掀开帘子的一瞬间,郭早风手里的快门“唰唰唰”按个不停。
郭早风显得异常兴奋,他按快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笼笼的小白鼠,胡乱堆放的医疗器械,带着血迹的手术台……这些发现,让郭早风深感这次上船是正确的选择。
郭早风露出了一抹深邃的笑意。他收起了照相机,缓缓关上了顾雍房间的大门。
华良见到赵唯仁之前,赵唯仁正在一个人喝闷酒。
他住在贵宾间,房间内饰豪华,沙发座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单独的咖啡间。赵唯仁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个高脚杯,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着什么。他面前的茶几上,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空的葡萄酒瓶子。
赵唯仁的眼前忽然就浮现了美云的身影,他伸手去摸,却什么也触及不到。赵唯仁上船来,就是为了“畸形秀”上那些长得稀奇古怪的人,要不然,他可没这兴致。美云的死,让赵唯仁感到无比可惜,所以他要喝酒,也许喝醉了就好了。
华良和莫天并排站在赵唯仁面前的时候,赵唯仁的脑袋已经发晕了。
“赵公子。”莫天在赵唯仁的对面坐了下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尝一口后说,“好酒,张裕的‘双麒麟’。”
赵唯仁冷哼一声,说:“看来莫大公子不仅会破案,还懂品酒。”
莫天正要说话,华良截了过去,说:“酒瓶子上写着牌子呢,赵公子,对美云的死你有什么需要讲的?”
赵唯仁显然是有一些醉了,他踉跄着站起来,将酒杯在华良的胸口碰了碰,说:“我有什么要讲的?人不是我杀的,我能讲什么?”
“就讲讲你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莫天把赵唯仁按回了座位,又给他的酒杯添上了新酒,说,“慢慢喝,慢慢讲。”
赵唯仁一口气把酒都喝完了,他喘着粗气,顿时阵阵醉意袭来,弄得他有些头晕目眩。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在喝酒,既因为和几个朋友小聚而痛饮,又因为舞台的扫兴而喝。其实详细的情形赵唯仁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赵唯仁清醒以后,就听见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一问服务生才知道,美云被杀了。赵唯仁着实吓了一大跳,自己刚对美云动手动脚的,她这就死掉了,万一有人怀疑到自己身上,自己昨晚又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真是说都说不清楚。
“也就是说,没人能证明昨晚你究竟做了什么。”华良摸了摸青光光的下巴说。
“喝酒啊!”赵唯仁显然是有一些急了,“顾雍和另外几个一块儿喝酒的都能证明。”
这番话,莫天可不全信,他们只能证明和赵唯仁喝酒了,并不能证明他酒后干什么去了。
赵唯仁一拍茶几,酒瓶子和酒杯就跳了一下,他满脸的叹息:“美云的腿在我眼里可是最完美的物件,现在她死了,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莫天朝华良看了一眼,东升银行和莫氏银行曾有一些战略上的合作,所以莫天和赵唯仁是老相识了。莫天喜欢捣鼓奇奇怪怪的东西,赵唯仁喜欢研究长得奇奇怪怪的人,从某种程度来讲,两人还真有点相像。
华良接过莫天的酒杯,闻了闻说:“真是好酒。”
9
郭早风敲开了东珠的房门,他是一个人来的。郭早风把偷拍东珠和贵生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阴阳怪气地对东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东珠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但她没有看完就把照片放回到了桌子上,说:“一个女人。”
“一个充满秘密的女人。”郭早风冷“哼”一声。他接着说:“你为什么要上船?”
东珠眉头轻锁,回道:“看海。”
郭早风跷起二郎腿,点了一根烟,呼呼抽了两大口后,他说:“恐怕另有原因吧。”
东珠看着郭早风粗糙的脸,说:“你们记者都喜欢无中生有么?”
郭早风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森冷,他就这么注视着东珠,说:“你的声音好像不太一样了,上次我就注意到了。”
东珠笑了一下,说:“做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都有些神经质?”
郭早风站了起来,他绕着东珠转了一圈,目光一直都在东珠的身上游走:“也许吧,要么你直接告诉我一切,也省得我费力去调查。”
郭早风绕到了她的背后,他缓缓伸出手,准备扯掉东珠的帽子。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从上船见到东珠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戴着帽子。
“你最好别动。”东珠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郭早风说,“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郭早风果然就不动了,他咧着嘴,笑着说:“再给你看样东西。”
郭早风拿出来的,是一份报纸,报纸泛黄,似乎很多年了。东珠看见报纸头条上写着一则消息,顾无为私会电影明星,旁边还配着一张顾无为的侧脸照。
郭早风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说:“对于顾无为,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东珠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说:“他是顾氏的当家人,我听说过他。”
郭早风把报纸推到了东珠面前,然后起身,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们之间一定是有秘密的。”
东珠不再说话了,她就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郭早风走出了房间,一会儿就看不见了。东珠不明白郭早风在说些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和顾无为有秘密?她想立马跑去找贵生,这艘船上的人实在太奇怪了。
就在东珠收拾好照片准备去找贵生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敲门人说:“我是华良。”
华良进门的时候,东珠已经把照片藏好了。
此刻,华良就坐在郭早风坐过的位置上,打量着东珠房间里的一切。东珠的房间和美云的不同,虽然陈设也相对简单,但可以看出来,是按照游客标准安排的。东珠似乎很喜欢白色,在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是白的,就连洗脸盆都是白色的。
“你不觉得这是雪一样的世界么?”东珠望着华良,她知道华良心里在想什么。
华良收回了目光,这个时候,他瞧见了自己脚边有一个烟蒂,踩烟蒂的人力道很重,以至于烟丝踩得到处都是:“郭早风来过。”
东珠吃了一惊,她突然感到一股压迫感,从她的脚底涌上来。东珠想不明白,华良是怎么知道来的人一定就是郭早风呢?仅凭一个烟蒂可说明不了什么,于是她说:“烟蒂吗?是我抽的。”
“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并且打扫得十分干净,这样一个烟蒂出现在这儿是很惹眼的。”华良把说话的语速放得很慢,“这儿没有一个烟灰缸,也没有火柴,说明东珠小姐是不抽烟的;烟蒂的头上有被咬过的痕迹,我见过郭早风抽烟,他就喜欢咬烟头,而且,他抽的也是‘哈德门’。”
“华良不愧是上海滩的神探,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东珠用手捂住脑门,她的嗓音比之前要清脆许多。
“看来郭早风拍了不少照片。”华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朝枕头的方向看过去的,在枕头底下,是东珠塞进去的照片和一份泛黄的报纸。
东珠走到华良面前,她慢慢蹲下身子,拾起了烟蒂,将烟蒂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她坐在床边,紧紧迎合着华良的眼神:“郭早风是来卖照片的。”
“这是他赚钱的门道。”华良顿了顿,说,“你究竟是谁?”
东珠整个人都怔了一下,她的眼神从华良那儿移开了:“东珠,我说过了。”
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良久,华良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他说:“东珠小姐,你为什么要上船?”
“好玩。”东珠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从华良的话里,她听出来了,人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华良她倒是不担心,可要是郭早风把自己假身份的事情抖出去,贵生就会倒霉了。
“美云有和什么人结过仇怨吗?”华良问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都在观察着东珠的一举一动。
“没有。”东珠回答得很爽快,“美云是个很善良的人。”
华良没有再问下去,他起身告辞,出去的时候,顺手把房间的门关上了。塞进枕头底下的报纸,只露出了一点,不过华良看得很清楚,上面写着“顾无为”三个大字。这下,华良百分百确定了,郭早风上船的目的,和顾无为有关,而顾无为又和东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华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圣慈号”入海真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深了。
华良离开东珠那儿不久,就碰见了莫天,莫天是专门来找他的。
莫天一把拉起华良,将他拉进了自己的卧室,在确定没人后方问:“发现什么没有?”
华良摇摇头,截至目前,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不过他相信郭早风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东珠的身上的确是藏有秘密的。
莫天也对东珠的真实身份感兴趣,因为赵唯仁大闹舞台那一次,他也注意到了,东珠的气质、谈吐包括西方礼仪,都和初见的时候不一样。他反倒认为,甲板上不懂礼仪的东珠倒像是装出来的,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不能速成的。
“圣慈号”游轮仍在大海上行进着,海风变得猛烈了,吹得游轮有一些摇晃。华良觉得,有必要盯一盯郭早风、东珠和贵生,这三个人都很不简单。华良朝去东珠房间的方向望去,他呢喃着:“东珠,你究竟是谁……”
华良记得东珠藏起来的那些照片里,有一张的背景建筑物十分眼熟,是红色屋顶的塔楼。华良很清楚,那是流浪汉集中营后面的楼房,是那儿的标志性建筑。由于没有看清楚整张照片拍的是什么,华良也就没有继续猜下去。倒是莫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去流浪汉集中营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在那儿画画,画的是一个长着两张脸的怪物,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感觉那个男孩精神不太正常。”
东珠房间的那张照片拍摄地肯定是流浪汉集中营,那么,郭早风找东珠是为了什么,和流浪汉集中营有关么?华良隐隐觉得,东珠和流浪汉集中营以及小男孩的诡异涂鸦,这些东西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美云和东珠、贵生是相识的,说不定美云就是流浪汉集中营里出来的,那儿一直都聚集着一些畸形人。
莫天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小男孩的涂鸦暗示的是双重人格,东珠在甲板上和舞台上的言行不太一致,很有可能就是双重人格的缘故。一想到这儿,莫天就浑身兴奋了起来,他立马打电话给安德森,拜托安德森去查一查涂鸦的事情。
此时,船外的海风越吹越猛,像箭雨一般。
10
高婕去了顾雍母亲的房间,这是她早就和顾雍约定好了的。顾雍的母亲夏瑛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由于受母亲的影响,顾雍也是信奉起基督来了。其实高婕在英国留学期间见过夏瑛,她记得自己陪着夏瑛在泰晤士河畔散过步。在高婕的记忆中,夏瑛温柔知性,是一位十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高婕和顾雍见到夏瑛的时候,夏瑛正在参拜基督的神像,她身旁站着的,是一位叫石谭森的神父。高婕一踏入房门,夏瑛就笑了。对于高婕,她自始至终都是欢喜的。夏瑛拉住高婕的手,把她领到了耶稣的神像前,说:“听讲有个‘畸形秀’演员出事情了,真是造孽哟。”
“顾太太,我们很快就能查出凶手的,您就宽心些吧。”高婕说。
夏瑛起身的时候握住了高婕的手,说:“生分了,以前你都叫阿姨的。”
“阿……阿姨。”高婕朝顾雍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夏瑛抚摸着高婕的手背,满眼欢喜,她说:“我正在为演员和观众们做祈祷,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你来了也好,让我这颗悬着的心多少有些落下了。”
夏瑛对畸形表演秀的事情是充满担忧和负罪感的,她曾无数次劝说过顾无为,只可惜顾无为利欲熏心,根本就听不进去。她听说美云被害的事情以后,就更加寝食难安了,嘴里一直都在念叨着:“主啊,宽恕他们吧,主啊,原谅他们吧。”
石谭森神父是夏瑛特意带上船的,他是圣约翰教堂的神父。夏瑛每次做礼拜都会去圣约翰教堂,和石谭森神父私交甚好,每次心神不宁,她都会和神父交谈。听石神父讲,畸形表演秀在美国可以说是风靡一时,很多人都靠着畸形人的表演来赚钱。不过现在人们慢慢发现有的表演并不人道,渐渐地就出现了抵制的声音。
夏瑛放开了高婕的手,她突然间整个人都在发颤,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口中不断念着:“我有罪,请主宽恕……我有罪,请主宽恕……”
高婕想说些什么,被顾雍拦住了。石神父将夏瑛带了进去,夏瑛仍在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和之前和蔼的形象完全不同,像是魔怔了。
顾雍带高婕出了房间,两人上了甲板,一阵又一阵柔和的海风吹来,将两人包裹了起来。顾雍有一些不好意思,所以他欲言又止。高婕没有看他,但是她能感受到顾雍想解释什么,于是她先开口说:“你妈妈好像身体不太好。”
“老毛病了。”顾雍把目光望向了遥远的海面,那儿有着更辽阔的天地,“也许就是这‘畸形秀’给闹的。”
“最好去看看医生。”高婕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还没等顾雍回答,她突然话锋一转,说,“你的不告而别,是因为什么?”
顾雍愣了一下,他知道高婕问的是学生时代,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高婕,毕竟这件事情给高婕留下了很深的伤痕。顾雍苦笑了一下后,转而对高婕说:“其实我在大学时代就一直在研究如何治愈畸形人,但是教授并不允许这样做,他觉得万事万物都有其生长规律,我们不能扭转也扭转不了。”
“你说的治愈畸形人,指的是哪种治愈?”高婕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治愈畸形人的。
一提起这个,顾雍的眼睛里是泛光的,他说:“肢体再生,去除多余。”
“教授向来不会做激进的研究。”高婕终于明白为什么教授会不同意了,因为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太疯狂了。
顾雍点点头,继续说:“但我一意孤行,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研究,终于有一天,教授怒了,他不再让我进入实验室。没办法,我只能偷取学院的尸体和设备进行研究,结果被发现了,学校勒令退学,并且强制回国。当时我的研究有了一点儿成果,所以回国后我也一心扑在研究上,就这样……”
“治愈畸形人是不可能的事情。”高婕想,如果换做自己是教授的话,也断然不会让研究继续下去的。
“走,带你去见些东西。”顾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心里也是清楚的,没有人会觉得畸形人是可以被治愈的,其实一开始,他心里也没底。但他始终坚信,医学是会进步的,以前人们觉得不可能治愈的病,如今已经可以治愈,就如同现在不可能的事情,将来也许就可能了,但这个可能的前提是,得有人去想,去试,去做。
这个时候,华良带着莫天也上了甲板,他们是专门来找顾雍的。华良看见高婕就站在顾雍的身边,他俩挨得很近,高婕的白色裙摆被海风吹起,像一朵直立着的雪花。华良没有和两人客套,他是直奔主题的:“顾公子,赵唯仁讲昨晚你和他一道喝酒了,有这事儿吧?”
“有,我组的局。”顾雍转身对华良说,“他是我的发小,长久不见了,约出来喝喝酒,还有一些别的朋友。”
“别的我们都问过了。”莫天上下打量着顾雍,说,“你组的局,你不会是故意组的局吧?帮赵唯仁洗脱罪名。”
顾雍笑了,他笑得很爽朗:“莫公子真会开玩笑,高婕说过,美云是后半夜死的,我们的酒局十点多就散了,我要帮他洗脱罪名也该说成是后半夜呀。”
华良也笑了,他看着顾雍清秀的面庞,说:“顾公子别介意,我们这位神探先生向来是个幽默的人,爱开开玩笑。”
高婕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
顾雍也不去理会莫天了,他对高婕说:“我们走吧。”
华良和莫天也跟着去了,他们进了顾雍的卧室,一进门,华良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和赵唯仁的卧室相比,顾雍这儿就相对简朴了一些,不过地方倒是要比赵唯仁的大。在卧室的正中央围着一块幕布,顾雍一拉开幕布,映入华良等人眼帘的,却是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实验仪器和四只笼子,笼子里装着的都是小白鼠。
“我的实验室。”顾雍简单收拾了一下,说,“船上只能这么将就。”
莫天围着整张会议桌转了好几圈,顾雍的实验室比他家的小太多了,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却是一样也不缺。莫天还找到了几件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实验用具,又是问高婕又是问顾雍,然后一一记下来,准备回去的时候添置上。
华良吸了吸鼻子,刚进门的奇怪气味,看来就是这些实验用品和小白鼠散发出来的了。他不禁再次朝顾雍看去,在这样充斥着奇怪味道的房间里又要做实验又要睡觉,恐怕就只有顾雍了,毕竟这是他热爱的事情。
顾雍从笼子里挑出了一只连体的畸形小白鼠,在他身边的莫天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笼子里装着的小白鼠,全都是畸形的,不是多手就是少腿。
“给你们瞧瞧我的成果。”顾雍给这只连体小白鼠打了麻醉药,然后将它放在了手术台上。顾雍是微笑着做完这台手术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围什么人也没有。手术十分成功,连体小白鼠被成功分离成了两只。最后的缝合手术是由高婕来完成的,顾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研究是可行的,是能造福世界的。
麻醉药药效过了以后,两只小白鼠开始有了意识,没过多久,它们就各自动了起来。
“成功了。”顾雍看着自己的作品,脸上写满了自豪。
华良和莫天对视了一眼,两人就离开了顾雍的卧室。在离开前,华良对高婕说:“和你相爱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高婕愣了一下,她突然感到有些失落,自己对法医学的爱好也不被人所理解,或许就跟顾雍的研究不被人认同是一样的。她没有回复华良说的话,而是看着那两只鲜活的小白鼠,她想,或许畸形人真的是能治愈的,只是时间问题。
华良迈出顾雍卧室的时候,多说了一句,他说:“你和他不是同一种人。”
然后,他和莫天就离开了,头也没回。
11
与此同时,喝醉酒了的赵唯仁偷偷摸进了小莲的房间。
小莲和美云一样,都是“畸形秀”的演员之一,不同的是,美云多了两只脚,而小莲既没有双手也没有双脚,常年都被盛放在一个巨大的盘子里或者装在一个特制的花瓶里展出。赵唯仁上船前就和威廉通了气,他要出高价买下小莲,以便自己可以把玩。
威廉当然不会放过赵唯仁这个金主,可他算计来算计去,还是觉得把小莲留下来,带着她去世界各地演出会赚得更多,所以拒绝了赵唯仁。买卖不成的赵唯仁并不死心,现在,他趁着四下无人,缓缓打开了小莲的房门……
小莲兀自望向窗外,那儿有一大片的海蓝。小莲是有些神伤的,美云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小莲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了,她流落街头,差点儿就死了。她没有四肢,什么也做不了,比那些多手的或者缺脚的还要艰难困苦,所以她极其自卑。只有美云,时常会来安慰她,陪伴她,和她说说话。美云死了,小莲觉得自己也死了一半。
房门被赵唯仁打开的时候,小莲仍望着窗外,她看得有些呆了,以至于开门的声音也没听见。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赵唯仁的整个身体已经压过来了。赵唯仁像极了一只张狂的野兽,他痴笑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小莲,眼睛里是无尽的贪婪。
小莲开始嘶吼,她声嘶力竭,甚至在最后还咬了赵唯仁的耳朵,她说:“你是个畜生。”
赵唯仁笑得更大声了,他说:“对,我就是畜生,我现在就让你知道畜生都会干什么。”
赵唯仁打了小莲一巴掌,在他的眼睛里,小莲的脑袋有些歪斜,然后,他尽情扑了上去。小莲的头晕晕乎乎的,她发出了最后一声喊叫,喊叫里带着绝望。
门被人踢开了,数个黑衣大汉扑了过去,他们拉开了赵唯仁,狠狠地把他按在地上。顾无为从人群中走出来,眼睛里充满着对赵唯仁的不屑。赵唯仁动不了了,但他的眼睛里依旧是无尽的贪婪,他还在笑,他的每一声笑,都灌进了小莲无比恐惧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郭早风像一个幽灵一般,溜进了顾无为的房间。顾无为的房间是整艘游轮里最大最宽敞的,屋里摆满了各种香烟和洋酒。顾无为的房间十分齐整,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出来。郭早风蹑手蹑脚,快速按下快门,他要求证自己的猜测,这可是一个重磅炸弹。
郭早风觉得需要感谢一下赵唯仁,要不是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恐怕等活动结束、游轮返航了都没机会进到顾无为的房间里。他的心怦怦直跳,显得有些兴奋,心里想着,赵唯仁啊赵唯仁,你的动静最好再闹大一点。
郭早风不知道的是,此刻窗外,一双眼睛正在窥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是属于莫天的。
12
赵唯仁死了。
赵唯仁的死,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赵唯仁死在了自己的卧室。华良就站在赵唯仁的尸体前,他觉得整个事件越来越有意思了。
赵唯仁的突然死亡,搞得莫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和华良原本还打算就小莲的事情问他话的。赵唯仁的卧室大门是工作人员撞开的,他们一整天都没有见过赵唯仁了,要不是华良想再找赵唯仁问话,也许赵唯仁的尸体还要再迟一些才会被发现。
撞开房门的一刹那,华良和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墙上那几个血淋淋的大字给吸引了,血字是这样写的:“地狱的狂欢如不停止,血的代价还会继续。”
赵唯仁的尸体是俯面倒在地板上的,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早已散开。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赵唯仁的背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插得很深,只有一个刀柄留在肉外,他的手里仍握着一个高脚杯的杯座,杯身已经碎了,但没有酒。单纯从尸体上来看的话,凶手是从背后偷袭的。茶几上的红酒瓶已经空了,赵唯仁头朝着的方向是一个酒柜,上面放着一个打开了的红酒瓶。
门窗没有被撬的痕迹,而赵唯仁又习惯锁门,不喜欢被人打扰,因此华良断定这个凶手是赵唯仁认识的,是赵唯仁自己开的门。茶几上的红酒喝完了,所以赵唯仁又重新在酒柜上开了一瓶酒醒着,这个时候,熟人进来了,等赵唯仁转身去倒酒,来人就从背后杀死了他。所以,命案现场才没有打斗的痕迹。
高婕是后来进来的,她蹲下来,开始对赵唯仁的尸体进行初步检查。趁着这个空当,华良绕着赵唯仁的房间走了几圈,不时也蹲下身子来,或闭目沉思,或喃喃自语,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
赵唯仁的脚部正对着的是房间的大门,此刻,华良正站在大门边,整个房间在他的眼里一目了然。沙发是在赵唯仁尸体的右手边,沙发有两张,一张长的、一张短的,两张是紧挨着的。沙发前面是一张茶几,茶几上只放着一个空酒瓶,其他什么也没有。赵唯仁尸体的左手边,是他的床,床边有一个床头柜,柜子上放着一张他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赵唯仁骑在一匹棕色的马上,神情愉悦。床上散落着几件衣服和一条皮带,其中一件衣服上有红酒渍。在床的另一边,是一个衣柜,衣柜里除了衣物,还塞着一个皮箱,皮箱里什么也没有。
赵唯仁尸体头部正对着的,就是酒柜了,血字就写在酒柜的正上方,血已经凝固了,变成了灰色。酒柜的旁边有一扇玻璃窗户,没有窗帘,从这儿望出去,可以直接看见大海。高婕看了看墙上的血字,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说:“今天白天阳光较好,温度适宜,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照在血液上,加速了血液颜色的变化和凝固的程度,照这个来推断,此人已经死了十五个小时以上了,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四分,他应该是在凌晨一点半之前遇害的。”
华良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高婕将赵唯仁的尸体侧摆,赵唯仁的尸体已经僵硬了,所以高婕需要用手扶住才能查看尸体的正面。
丁零一声,钥匙掉到了地上。
高婕捡起了钥匙,把它扔给了莫天“钥匙没放在口袋里,是从衣服褶子里掉出来的。”
房门是用钥匙反锁的,而备用钥匙需要登记并且船长签字以后才能拿到,华良翻了登记簿,记录是空白的,没人领用过。
尸体离门的距离,目测在一米左右,房门的缝隙钥匙是塞不进来的,就算能塞进来,也无法放在尸体的衣服褶子上,凶手要怎么才能做到呢?华良也蹲了下来,他的目光里,有几只小蚂蚁正在尸体的衣服上爬行。
华良还注意到,从门口到尸体这儿有一道浅浅的水渍:“能推断出来吗,水渍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十几个小时了,确切的数据暂时无法判断,但和死者被害的时间应该相差不大。”高婕早就注意到了这条奇怪的水渍,尸体周围,甚至整个房间都找不出来一个水桶,而从水渍的流痕来看,分明就是有人从外面倒了水进来。
“太奇怪了。”莫天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顾无为走到华良面前,说:“你要尽快破案。”
华良知道,单纯发生一起命案,顾无为或许可以搪塞,但接连发生命案,嘉年华势必受影响。顾无为答应给自己游轮所有地方的通行权以及所有工作人员的调配,但也给华良限定了时间,希望他能在两天内破案。
“顾叔叔,嘉年华是不是可以停一停。”高婕是担心的,毕竟现在还不清楚会不会有第三、第四个被害者,“或者,直接返航。”
“华探长,多帮忙了。”顾无为只是看了高婕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华良晓得顾无为的心思,此次嘉年华的重头戏慈善募捐晚会尚未举行,现在停止或者返航,那损失是不可估量的。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想别的问题,顾无为给了两天的时间,至少这两天内自己查案是畅通无阻的,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莫天回想着美云一案,说:“这肯定是连环杀人案,凶手是同一个人,因为杀人手法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都是用刀杀的。”
“不对。”高婕打断了莫天的话,说:“赵唯仁案和美云案有很大的不同,美云案是他杀伪装成自杀,而赵唯仁案是明显的他杀,凶手完全没有伪装。而且,我已经对刀伤进行了比对,杀死两人的刀并不是同一把。”
“也许凶手觉得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了呢?”莫天说完,转身向华良看去,他希望华良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华良一时也难以判断,但他觉得,就算两起案件有不同的地方,可隐约之间,还是存在着某种联系的。这种联系,就是畸形人。美云本身就是畸形人,而赵唯仁是迷恋畸形人的人。华良命人对赵唯仁的命案现场进行了封锁,由几个黑衣大汉把门,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就自然散去了。
接下来,华良要对大家进行一一问话,取得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贵生是第一个接受问话的,毕竟美云一案中,他的嫌疑是赵唯仁之后最大的。贵生进来的时候,华良看到,太阳开始下落,海平面缓缓升起了一片紫红色的晚霞。
莫天对华良说起了那晚郭早风潜入顾无为房间的事情,郭早风一直都在拍照,拍遍了角角落落。他其实闹不明白,郭早风到底在拍些什么东西。华良倒是心里有点眉目了,他想起来了,郭早风曾经也调查过顾无为,当时顾无为正和一个女明星不清不楚。
听华良这么一讲,莫天倒是也有所回忆。顾无为和女明星的事情当时传得满城风雨,听说那个女明星还怀了顾无为的孩子。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就再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了,女明星也不知所终。莫天突然明白过来了,郭早风是想旧事重提,要是顾无为和女明星还有瓜葛,那可比偷拍名媛值钱得多。
“顾无为和女明星的事情早就不新鲜了,郭早风应该不会这么傻。”华良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如果那位女明星真的怀了顾无为的孩子,并且生下来了,这个消息才是能掀起新风雨的。”
莫天点点头,看来自己要更加紧盯郭早风的举动了。
贵生再次站在华良面前的时候,华良直接对他说:“贵生,你和东珠找过赵唯仁的麻烦。”
华良是从船长那儿得知的,船长说他巡船时看见东珠在和赵唯仁拉扯,好像还往他身上泼了酒,后来就跟着贵生离开了。
贵生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华良从怀里掏出了一朵假的白色茉莉花,他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的,他说:“因为美云?”
“因为美云。”贵生终于开口了,“美云是我在船上唯一的朋友。”
华良去贵生房间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三个人是老相识了,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惊讶。
“赵唯仁就是个混账。”贵生交代,在赵唯仁去调戏小莲之前,自己和东珠就想要教训一下赵唯仁,替美云出口恶气。东珠故意把酒泼在了赵唯仁的身上,想勾引赵唯仁,把他勾引到游轮的仓库里,然后和贵生将他一顿痛打。可惜的是,赵唯仁并不吃这一套,他对东珠的表现极其冷淡。东珠和贵生想要再次拟定计划的时候,却发生了赵唯仁调戏小莲的事情,而随后,他就死了。
华良听明白了,所以,在赵唯仁房间的床上,才有那件换下来的有红酒渍的衣服。贵生离开以后,华良对莫天说:“去把郭早风找来。”
郭早风到了以后,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你们去查东珠。关于其他的,无论是莫天问还是华良问,他都没有作答。
华良认为,这个郭早风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华良很清楚,郭早风这样的人,钱是唯一能和他搭上话的东西,他偷拍那么多东西,不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么。要和这样的人谈生意,钱是最好说话的。
华良离开了座位,走近郭早风,说:“郭早风,我们来场交易吧,你开价。”
郭早风当然是答应的,并且,他还相当开心,因此,他还多告诉了华良一点儿,东珠的身份是假的,也许她真正的身份会让人大吃一惊呢。
对小莲的问话,是最后进行的。华良见到小莲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当然,小莲不是凶手,华良是清楚的。虽然她受到了赵唯仁的冒犯,但她无手无脚,行动不便,不可能杀害一个手足健全的大男人。
小莲的眼睛里一直都泛着泪光,她只是不断重复着,赵唯仁想要对自己不轨,自己很想去死。她甚至还要谢谢凶手杀掉了赵唯仁,就算不是为了她,她也很是欣慰。
对于小莲,华良也没有过多提问,他只是说:“真相终究会水落石出的。”
夜很快就来临了。华良知道,夜是许多人或事最好的伪装。
但,夜也终归是要亮的。
13
“畸形秀”主管威廉再次出现在华良的面前,他操着一口不算太流利的中文说:“华探长,我的小蛇花花被偷了,它很重要。”
小蛇花花是威廉为最后一场“畸形秀”表演准备的,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眼镜蛇,只要听见特定的笛子声,它就能跳舞。华良让莫天陪着威廉去找花花,两宗命案尚未解开谜底,他分身乏术。莫天可不情愿去,哪有福尔摩斯去找蛇的道理:“你吹着笛子去找啊,我忙着办案呢。”
威廉很是着急,一着急话就说不流利了。华良也听不清他在胡扯些什么,在莫天的耳边低声说道:“花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也许和案子有关。神探,你就去找一找,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破案的关键就在你身上了。”
华良话音刚落,莫天和威廉就快步走出了房间。华良想去赵唯仁的命案现场再看一看,又想去找高婕。高婕此时正在顾雍的房间对赵唯仁的尸体进行解剖,整艘游轮,也只有顾雍那儿,能找到解剖的工具了。最终,华良还是去了赵唯仁的命案现场,因为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见到高婕以后,要讲些什么了。
莫天由威廉领着,来到了“畸形秀”的后台。在这儿,他见到了一个只有一张凳子大小的蛇笼,蛇笼的笼门被人强行掰开了,铁丝网歪七扭八的,果然是遭了贼了。莫天凑近去看的时候,一股蛇腥味儿扑面而来。莫天拎了拎蛇笼,发现蛇笼后面有一根铁索锁着,难怪小偷要掰开蛇笼而不是整个端走了。
“畸形秀”后台有两个出口,一个是侧门,一个就是舞台。莫天沿着蛇笼走到侧门,又走到舞台,连半个脚印都没有发现。
“吹笛子。”莫天用手肘撞了撞威廉,说,“用笛子的声音引蛇出来。”
于是,威廉就坐在后台吹笛子了。莫天一把夺过威廉手里的笛子,说:“你沿着船吹,你坐这儿吹,风这么大,谁听得见。”
威廉听莫天的,又吹上了笛子。他沿着“畸形秀”后台开始往舞台吹,然后走出舞台,沿着客房、船员房、演员房吹。莫天就跟在他的后面,他竖着耳朵,仔细辨别着各种声音,希望能以此找到小蛇花花。
不得不说,莫天的法子奏效了,他们真的就找到了小蛇花花。小蛇花花是在贵生的房间里找到的,这让莫天和威廉有些诧异。小蛇花花被重新装进了笼子里,威廉用铁丝重新加固了。威廉把小蛇花花放进笼子之前,还对它进行了全身检查,小蛇花花可是他赚钱的好工具,要是受了伤,那自己得心疼死。
“奇怪,它的身上黏黏的。”威廉皱着眉头,小蛇花花虽然没有受伤,但它原本光溜溜的身子,如今却黏黏糊糊的,不知道粘了什么东西。
莫天也大着胆子去摸了一把,的确有一些黏度,他也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贵生屋子里的什么东西沾到了吧。”
贵生是在笼子加固完以后,由一个黑衣大汉带着进舞台后台的,他一进来就连声说“对不起”。
威廉伸手想去打贵生一巴掌,被莫天拦住了。莫天对贵生说:“贵生,你不怕蛇?”
贵生没有开口,倒是威廉替他说的:“这小子也会吹蛇笛,他来应聘的时候我教过他,想不到我好心教出个白眼狼来。”
莫天还想要问什么的时候,贵生突然拔腿就跑,他推开了黑衣大汉,脚下像是生了烟一样冲出了后台。莫天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随手抓过身旁的一个木桶,朝贵生砸了过去。木桶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贵生的小腿,贵生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黑衣大汉和威廉立刻就制服了贵生,这一回,威廉的巴掌硬生生甩在了贵生的面庞上。莫天走过去,对贵生说:“贵生,除非你跳海,不然逃不掉的。”
“跳海就是个死。”威廉啐了一口,骂道,“小赤佬,不老实交代现在就把你扔海里,逃都不用逃。”
贵生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敢去看威廉,甚至,连身旁的黑衣大汉都不敢看,他就一直低着头,在不断的道歉声中,讲出了缘由。他偷蛇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钱。贵生从小就吃苦,知道有了上顿没下顿是个什么滋味儿,来“圣慈号”工作可赚不来几个钱,所以他就盯上了小蛇花花。小蛇花花能够闻笛起舞,他觉得能卖个好价钱,最关键的是,小蛇容易带下船。
“等‘圣慈号’返航了你就滚蛋吧。”威廉的胡子都立起来了,贵生他是一定要开除的,要不是船上有巡捕房的人在,说不定他立马就叫人把贵生丢进大海里喂鲨鱼了。
威廉从后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堆资料,从中抽出了贵生的,扔在了地上。莫天拾起来,翻看了一下,上面写的资料并不详细,只写着贵生是个孤儿,上海本地人,在流浪汉集中营居住过一段时间。偷蛇去卖的事情,在莫天看来并不大,所以,他把贵生交给了威廉:“人我交给你处置,毕竟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情,但你不能对他怎么样,我以后还要来问他事情的。”
威廉点头称是,既然莫天这样说了,他也不好为难贵生,顾无为早就放话了,要全力配合华良和莫天。莫天离开以后,威廉就让黑衣大汉把贵生带离了后台,他警告贵生,不要再打小蛇花花的主意,并且,他已经被开除了,不能继续做服务生,更重要的是,不允许他再进入后台。
莫天一离开后台,就径直来到了赵唯仁的命案现场。他看见华良正站在门口抽烟,于是他也叼上了烟斗,说:“蛇找到了,贵生偷的,我还看到了他的资料。”
莫天把贵生的资料放到华良的手上,指着上面的几行字说:“你看。”
华良不置可否,这个时候,安德森给莫天打来了回电。电话里,安德森告诉华良和莫天,他们走访了流浪汉集中营,也找到了那个画画的小男孩。据男孩的父母说,流浪汉集中营里住着一些畸形人,很多人把他们当成怪物,小男孩的心里有阴影,所以才会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此之外,安德森还说,他们打听到了,有一对兄妹曾经住在流浪汉集中营里,和一个长着四条腿的女孩走得很近,不过最近他们都不见了。
安德森问华良:“是不是被那个专杀畸形人的恶魔抓走了?”
华良否认了,因为他已经清楚了,四条腿的女孩是美云,而那对兄妹,很有可能就是贵生和东珠。他忽然间觉得,在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深藏秘密的。
除此之外,安德森还调查到了更有价值的线索,顾无为之所以无情抛弃了金玉妍,除了他的太太夏瑛阻挠以外,最重要的是,金玉妍诞下了一个双面怪胎。安德森找到了当初为金玉妍接生的医生和护士,他们一提到这件事情,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惊恐万分的。由此可见,那个小男孩画的画,并不是胡乱画的,他见过这个双面怪胎!
郭早风一直都对东珠很上心,华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东珠兴许就是顾无为的私生子。既然金玉妍诞下的是一个双面怪胎,那么就很容易知道东珠是不是了。于是,华良约了东珠在房间里见面,他对东珠说:“东珠,又见面了。”
东珠只是浅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回话。
这个时候,假装在钓鱼的莫天,故意将鱼钩甩进了房间,在东珠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一下子就勾掉了东珠的礼帽。海风奔涌进来,吹开了她的头发,东珠忙不迭地捂住后脑勺,她显得惊慌失措。
和东珠一样惊慌失措的,还有莫天。莫天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其实是想大叫的,因为他看见,在东珠的后脑勺处,竟然还长着一张脸!那张脸和东珠长得差不多,此刻,她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莫天看呢!
东珠一个脑袋长了正反两张脸,任谁都会吓一大跳的。东珠的眼泪水浸湿了眼眶,这是她一直都想要保住的秘密,不是怕人恐惧和嫌弃,而是怕她的妹妹伤了自尊。东珠的妹妹叫南珠,是东珠身体拥有的另一张脸。
华良和莫天各自平复了下心情后,对东珠说:“东珠,你放心,我们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南珠倒是没有流泪,她还很俏皮地和华良打了一个招呼。东珠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南珠,因为自己的脸长在正面,所以南珠一直都活在黑暗里,因为她必须要把这张脸遮盖起来,否则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东珠和南珠在华良的房间里待了很久,他们也聊了很久,东珠一直都觉得自己亏欠南珠,如果可以,她希望活在黑暗里的人是自己。南珠倒是表现得落落大方,她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她还和华良开玩笑地说:“华探长,如果你过来抱我,你就赚了,抱一个人,得到的却是两个人。”
南珠的一番话把莫天逗乐了,莫天朝华良看去,发现华良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东珠和南珠离开以后,华良就对莫天说:“神探,东珠就是顾无为的私生女。”
莫天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我的脑袋后面要是也长着一张脸的话,那可就惨了,我要往东他肯定要往西,到时候自己打自己。”
华良笑了,莫天这个小鬼,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过,谁都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的郭早风无数次按下了快门,把东珠和南珠的真面目拍得一清二楚,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现在,郭早风埋伏在了顾无为的房间外头,东珠是顾无为的私生女已是事实,说不定什么时候,东珠就会走进顾无为的房间,然后两人抱头痛哭,这样的画面要是卖给杂志社或者报社,简直是天大的新闻。
不过,顾无为的房间外头,可是站满了黑衣大汉,想要进行偷拍,着实有些吃力。夜晚的海风不仅猛烈还很刺骨,郭早风缩了缩脖子,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郭早风蹲守了很久,顾无为的房间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觉得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不如主动出击,要是顾无为真有问题,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
郭早风再次打寒战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摊开一张信纸,在上面写了一段话:顾无为先生,众所周知,数年前,您与女明星金玉妍的关系非同寻常,如今时过境迁,金玉妍下落不明,我无意间获知其为您诞下子嗣,也已查明你的后嗣就在船上。您是聪明人,应当晓得怎么做,我需要一笔钱,如果您想好了,就在甲板上放一张座椅,我自然会去见您。
郭早风把信纸塞进了信封,又塞进了一张东珠的背影照,趁着顾无为和黑衣大汉们离开房间的时候从门缝塞了进去。此时,携带着一股腥味儿的海风迎面而来,郭早风笑了,笑得十分阴冷。
14
顾无为读完匿名信,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有被撞击到的。这么多年了,金玉妍和那个不知生死的孩子杳无音信,他一直以为她们已经死了。现在,旧事被人重提,孩子就在眼前,这让顾无为不得不在心里有一丝涟漪,即便转瞬即逝。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眼睛里是一大片的黑暗,这让他想起了和金玉妍的那段昏暗岁月。想到这儿,顾无为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他收回了目光,长长吁了一口气。
顾无为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了一根雪茄,他想,必须要先弄清楚信是谁写的。
顾无为拿起照片端详,很明显,照片就是在“圣慈号”游轮上拍的,那么,信也肯定是在游轮上写的,否则这信老早就会送来了。于是,顾无为对身旁的一个黑衣大汉说:“去把客人登船时的签名簿拿来。”
等黑衣大汉将签名簿拿来,顾无为便对照着字迹一一进行比对。当郭早风的名字出现在签名簿上的时候,顾无为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凶光:“就是此人。”
郭早风的名字,顾无为是有印象的,当年就是他揭露了自己和金玉妍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郭早风还不依不饶。顾无为烧掉了信和照片,他对黑衣大汉使了一个眼色,说:“要干净利落。”
“另外,”顾无为顿了顿,压低嗓音说:“如果查到了这个女孩的身份,立刻带来见我。”
顾无为自然是担心的,如果这个女孩儿当真是自己的骨肉,认不认下来倒是其次,主要是当年出了那档子事情,他不能认也不敢认。一旦这个私生子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那么带来的影响将是无法估量的,这点顾无为十分清楚。
顾无为深深吸了一口烟后,闭上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自己如临深渊,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万劫不复。
郭早风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朝房间走来。看得出来,他喝了酒,还喝了不少,今晚他的心情出奇的好。
郭早风摸索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他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突然,一阵海风掠过,郭早风的背脊阵阵发凉。一下子,郭早风的酒就醒了,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仿佛要把黑夜看穿一样。郭早风屏住呼吸,慢慢拔出了钥匙,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现在,他的酒意完全清醒了。
屋里有人!
郭早风每次出门,都会在门上粘几根头发丝,如果回来的时候头发丝还在,就说明没人进去过。现在,他粘在门上的头发丝不见了,郭早风知道,肯定有人进去过了。郭早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来人是来杀自己的,那么门一开,自己的小命就玩完了。
遽然间,夜变得十分安静,在郭早风的耳朵里,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假装呕吐,旋即快步逃离。
郭早风坐在东珠的对面,他把相机放在了桌子上。郭早风跷着二郎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东珠,你的母亲叫金玉妍,你的父亲就是顾无为。”
他想过了,进他房间的人,极有可能是顾无为派去的。在这船上,顾无为如果想要他的命,他无处可逃。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
东珠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请你出去。”
“你的事我也全部知道了。”郭早风把偷拍东珠的照片以及一些剪报放在了桌子上,说:“为了调查顾无为私生子的事情,我可是费了很多精力,从接生医生那儿得知金玉妍当年诞下的是一个双面怪胎,而这个人就是你。”
东珠愣了一下,照片上南珠的脸清晰可见,她全明白了,郭早风早就知道顾无为的私生子是双面人,所以之前他来找自己才会想要从后面扯掉围巾,以证实自己是不是双面人的猜想。东珠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她晓得,这是南珠在动气。
郭早风再次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贵生。他阴阳怪气地对东珠说:“我认得他,他的父亲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东珠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其中一张偷拍照里,赵唯仁和贵麻子两个人侧面对着镜头,好像在攀谈着什么。照片的右下角记录着一个时间,显示的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东珠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那个夜晚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她说:“你似乎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混蛋和他父亲一样,都只是想要钱。”郭早风冷“哼”一声,接着说,“他叫贵生,贵麻子的儿子。”
东珠眉头轻锁,她在等郭早风说下去。
“贵麻子讲,他有一个好货色要卖给赵唯仁,赵唯仁十分兴奋,出了不少钱给贵麻子,让贵麻子第二天把货带去华懋饭店。”郭早风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森冷,他就这么注视着东珠,说,“贵麻子要带的货,是一个畸形人。”
东珠咽了口唾沫,如果郭早风把她和贵生之间的秘密说出去了,那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郭早风指着另一张老照片,照片上已经没有了赵唯仁,只有贵麻子数钱的样子。郭早风说:“第二天,贵麻子并没有带着货出现在华懋饭店,甚至他自己也突然就消失了,我后来去他家里看了,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而他要和赵唯仁交易的畸形人,就是你。”
东珠把照片和剪报都收了起来,然后对郭早风说:“难道你不怕死吗?”
郭早风咧着嘴,笑着说:“那个姓华的侦探可不是一般的猎人,只要你是狐狸,就逃不掉。”
东珠没有说话,白炽灯的灯光把东珠整个人都裹住了,她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郭早风把顾无为和金玉妍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东珠,他还说金玉妍生下的那个孩子,也和金玉妍一道,消失在了上海滩闹猛的街头。一时之间,上海滩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顾无为花了不少钱才压下去的。顾无为的太太夏瑛为了除掉金玉妍,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郭早风笑着说:“不如你跟我合作,我保你赚大钱,收益我们可以平分。”
“怎么合作?”东珠问。
“你出一本自传。”郭早风顿了顿,说:“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一点,顾无为这些年压根就把金玉妍抛在了脑后,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就这样一个人,不搞他搞谁?”
东珠起身把门打开了,她说:“郭先生,容我想一想。”
郭早风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所以他走出了房门,他听见身后一声咚地很响的关门声,在无边的暗夜下显得异常刺耳。
郭早风离开后,东珠陷入了沉思,对于她来讲,今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东珠想起了那个寒冷入骨的雪夜,母亲蜷缩在树下,又饿又冷,直到活活被冻死。打东珠懂事起,她就没见过母亲的脸上有一天是挂着笑容的,她每天都疯疯癫癫的,不记得自己是谁。
东珠的名字,是东珠自己取的,她看着别人的孩子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所以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母亲的掌上明珠。东珠还记得,那个无比寒冷的雪夜,母亲哆哆嗦嗦的手中握有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红薯,微笑着把它塞进了东珠的手中。那是东珠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笑容,她还听见母亲用虚弱的声音对自己说:“吃吧,吃吧。”
东珠吃下了红薯,她看见母亲的眼睛闭上了,于是她决定去给母亲弄点吃的。没想到,从贵生家拿来吃的以后,母亲却再也没有醒过来。东珠回忆着,眼泪就又啪嗒啪嗒掉下来了。在她模糊的目光中,她仿佛看见母亲朝自己缓缓走过来,抱住了自己。
东珠笑了一下,她围好围巾,来到了甲板上,她听着海风呼啦啦吹着,像在倾听她纷至沓来的往事。
莫天和华良很久都没有见到高婕了,他担心再这么下去,顾雍迟早都会追回高婕,到那个时候,华良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他突然想起了上次破获的那起案件里,有一本叫《金粉世家》的小说,里面有个情节倒是浪漫得很,两条写有英文“I love you”的横幅,一群白鸽加一大捧玫瑰花。小蛇花花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那就帮衬一下华良吧。
莫天问威廉要来了两块红布,又去厨房买了几只白鸽,再问服务生要了一束装扮用的玫瑰花,打算在今晚慈善晚会上给高婕一个大大的惊喜。莫天越想这事儿越觉得浪漫,不禁在心里偷乐。
高婕这会儿可一点儿都不浪漫,她在顾雍的卧室里,看见了一大堆畸形动物的标本。这些畸形动物的标本,顾雍是放在衣橱里的,大大小小数十件。高婕回想起大学恋爱那会儿,自己欢喜研究尸体,顾雍欢喜研究畸形,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很般配。可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让高婕突然对这些畸形动物标本产生了反感。
顾雍看出了高婕的小心思,说:“它们都是展品,专门为今晚的慈善晚会准备的。”
顾雍的想法非常简单,他收集的这些畸形动物标本就是要放在慈善晚会上拍卖的,筹集到的所有善款,将会全部用于帮助畸形人的项目。
高婕关上了衣橱的门,她越看这些畸形动物标本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她索性去了甲板,看见顾雍紧跟了上来,说:“今晚的海风可真温顺。”
15
慈善晚会在晚上八点整准时开场,美云和赵唯仁的案子,完全没有阻挡住顾无为和其余客人对晚会的热情。
华良还没有解开赵唯仁密室杀人案之谜,并不想参加,是莫天硬拉着他来的,说是有神秘大礼要送给他。主持人仍旧是威廉,他首先介绍了顾无为,并请顾无为做了开场致辞。顾无为一下台,莫天就冲威廉点了点头,威廉会意,一拍手,舞台两边的横幅就放了下来。
一群白色的鸽子从舞台中央飞起,莫天赶快拿出了那束玫瑰花,塞进了华良的手里,说:“华生,快上去。”
华良明白了莫天说的神秘大礼就是要自己给高婕表白,可没想到的是,顾雍先他一步,拉着高婕的手站上了舞台。他握着话筒,对台下众人说:“各位来宾,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婕小姐,一位杰出的医学研究者,她的到来,就是为了给我们的慈善晚会增光添彩的,让我们一起,为造福畸形人而努力,奉献出我们一点绵薄之力。”
高婕向大家打了招呼,说:“我愿意为畸形人士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顾无为聘请高婕为顾氏的特聘医学顾问,顾雍很开心,他也准备了一大束玫瑰花送给高婕。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莫天和华良对视一眼,他精心准备的一切,现在看来,倒像是成了给顾雍和高婕两人的布景。华良把玫瑰花放在了一边,他朝台上望去,突然间觉得,眼前的顾雍和高婕,如同一对金童玉女。
东珠的双眼一直都盯着顾无为看,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东珠的目光,东珠甚至希望晚会的气氛可以更欢腾一些。数分钟前,她曾想接近顾无为,不料几个黑衣大汉将她拦阻在外,根本靠近不了。东珠想,闹得欢,自己就能有机会。
慈善晚会很快就开始了,募捐是第一环节,募捐结束以后,就是拍卖,最后是新的“畸形秀”表演。顾无为是在拍卖开始的时候离开会场的,他一离开,东珠也跟着离开了。第一件拍品是一件豪华的手工婚纱,一针一线都非常讲究。顾雍出价最高,他以碾压众人的价格拍下了这件手工婚纱,他要送给高婕。
高婕没有接受,她把手工婚纱捐给了顾氏的慈善基金,希望顾氏可以真正为畸形人士做事。拍品一件接着一件,莫天粗略估算了一下,光今晚筹集到的资金,就抵得上莫氏银行半年挣的了。
莫天瞥了一眼顾雍,说:“真会玩。”
现在四下无人,大家都被顾雍吸引住了,这给了东珠和顾无为单独相见的机会。东珠一个人来到了顾无为的房间,她的眼睛哭肿了,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和顾无为单独谈一谈。东珠见到顾无为的时候,顾无为刚点燃了一根雪茄。
顾无为坐在沙发上,满屋子的烟气,让他轻声咳嗽了几下。顾无为看了一眼东珠的脸,剪断了雪茄的烟头,说:“你是东珠?”
“我想和你聊一聊金玉妍。”东珠注视着顾无为的脸说。
顾无为吃了一惊,不过,东珠眉目间的确和金玉妍有几分相像。
“来人,送客。”
顾无为话音刚落,东珠就把头发撩起来了,她看见顾无为的眼睛瞪得很大,然后她听见顾无为说:“你母亲……还好吗?”
“她过世了,这个答案你肯定很满意。”东珠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她恨不得给顾无为一记重拳。
顾无为缓缓朝东珠走过去:“这么多年,你们吃苦了。”
东珠没有说话,她的心里很矛盾,说实话,自己并不想原谅顾无为,如果不是他,兴许母亲现在仍快乐地生活着。可是,见到他本人,自己又有一些于心不忍。毕竟从小她就想拥有一个父亲,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这个时候,夏瑛从门外进来了,她听到了一切,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都忍着不提私生子的事情。现在,有人把自己的心病翻出来,暴露在太阳底下,她的内心像针扎一样疼痛。
“这孽种竟然还活着,难怪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跟我分房睡,原来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妖精。”夏瑛的眼眶霎时就红了,她本想耶稣基督可以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平静,这一下倒好,非但没有平静,反倒如浪翻涌。
顾无为深深吐出一口烟气,朝夏瑛使着眼色,但夏瑛毫无察觉。
夏瑛把东珠赶出了门,她的哭声和骂声从门缝里漏出来,像狂风一样灌进了东珠的耳朵。
16
顾雍收集的畸形动物标本拍卖完以后,整场拍卖会也就接近了尾声。威廉再次站上舞台中央,他宣布,最后一件压轴的拍品,是顾无为的私藏,一件宋代的古缸。威廉话音刚落,古缸就被几个服务生推了上来,它装在一辆小车上,用一块鲜红色的绸布盖着。威廉一挥手,舞台的聚光灯就全都打在了小车上,台下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小车看,想要一睹古缸的风采。
众所周知,顾无为的私藏件件都价值连城,他也从来没有在哪个活动上拿出来拍卖或者展出过,既然是压轴的宝贝,那一定是十分珍贵的。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车上,他们满脸期待着。威廉数到“三”,用力扯掉了红绸布。
“哗——”
现场一片哗然,人群开始骚动,华良和莫天看见,古缸中赫然是双手被捆绑住的郭早风!郭早风昏死过去了,他就静静蹲坐在古缸里一动不动。
“快!救人!”
顾雍大喊一声。
离郭早风最近的威廉刚想冲过去,只听见“吱吱”几声,郭早风的身上就冒出了火光,很快,他整个人就被大火淹没了。郭早风这时候清醒了,他在火光里乱窜,整个古缸翻倒在舞台上,在郭早风凄惨的喊叫声中滚动着。
熊熊烈火焚烧着郭早风的皮肉,他的头发烧没了,衣服也烧没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火越烧越猛烈,阵阵难闻的烟气铺满了会场。郭早风的眼睛里都是青黄的火光,它们奔进了郭早风的骨肉里,一遍又一遍。郭早风的喊叫声变得微弱下去了,没多久,就听不见了。大火烧断了捆绑在郭早风身上的绳子,郭早风倒在舞台上,成了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华良和莫天取来海水,好不容易才把大火浇灭。所有的宾客眼睁睁看着郭早风被活活烧死,他们全都慌神了,一个个四散逃窜,桌子椅子和那些拍卖品都翻倒在地,整个会场一片狼藉。顾雍降下了舞台的帷幕,高婕把口罩分发给华良和莫天,焦尸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
宾客们逃出拍卖会场后,径直来到了顾无为的房间外头,他们吵嚷着要下船。几个黑衣大汉吃力地阻拦着,但吵嚷声越来越激烈,都有人动手了。一些女宾客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开始哭号,吵嚷声和哭号声像海浪一样,一阵又一阵传入了顾无为的房间。
房间门很快就打开了,顾无为已经听说了郭早风的事情,他面无表情,吐出一口浓重的烟气,说:“我顾某人会保证大家的安全。”
没有人相信顾无为的这句话,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杀掉,凶手仍在逍遥法外,甚至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根本就没有安全可言。一些激进的客人,直接冲开了黑衣大汉的阻拦,他们冲到顾无为的面前,大声质问:“赵唯仁被杀,我们就说要返航,你非说天气原因不允许。现在好了,又死人了,再不返航,我们都会被杀死,你顾无为也会死,拿什么保证我们的安全?”
“返航。”
顾无为命令黑衣大汉去告诉船长,让他即刻返航,并提前结束嘉年华。
顾无为的决定,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只要见到陆地,大家就都安全了。顾无为返身回房间的时候,对冲到他面前的几个宾客说:“要死,我顾无为一定比你们先死。”
返回房间的顾无为跟巡捕房通了电话。巡捕房总探长安德森表示,他将会尽快组织船只前来支援,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离开“圣慈号”,否则以畏罪潜逃论处。安德森听顾无为讲了华良也在“圣慈号”上,虽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过听到华良也在,他多少还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的。
顾无为安排人员进行逐一巡逻和看守,以确保船上现有人员不再出现伤亡。他本想去见见烧焦了的郭早风的尸体,转念一想,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这下他所知道的秘密就都随着海风吹散了。
顾雍招呼服务生们收拾会场,高婕在对郭早风的尸体进行尸检,华良和莫天则对整个舞台和古缸进行检查。
郭早风的尸体呈现出“拳斗姿势”,由于长时间高温作用,血液、体液渗出,组织坏死、炭化,使得他的尸体重量减轻,身长也有所缩短。高婕发现,郭早风的毛发皱缩、卷曲,尖端呈黑褐色,脆性增加,各处皮肤的烧伤程度也不一样。她还发现郭早风的衣服并没有完全烧光,还留有一些残片,这些残片覆盖部位的皮肤热损伤较轻。
“华良。”高婕叫华良名字的时候,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块衣服残片的里角夹出一点儿粉末状物。
华良嗅了嗅,是磷。磷的燃点极低,聚光灯的灯光足以令其燃烧。华良把磷放进了一个证物袋里,对高婕说:“能把尸体烧成这个样子,凶手绝对是在郭早风的身上涂满了磷。”
“这么大用量的磷,绝对不是后来带上船的,肯定是船上本来就有,查一查就能知道。”莫天说完,立马就跑出去了。
华良一把拉住了莫天,说:“我看过畸形表演秀的节目单,明晚的压轴是大型魔术表演,会用到火,你不用去别的地方调查,后台肯定能找着。”
莫天果然就在后台发现了磷,磷是装在一个有水的罐子里的,由道具师保管着。在莫天的要求下,威廉找来了道具师,把装磷的罐子打开,道具师发现,罐子的确被人动过手脚了。莫天蹲下身子检查磷罐的时候,突然看见在磷罐边上有一滴呈梅花状的血迹,这很明显是高处滴落的。莫天仰头去看,除了墙上有一个小孔外,什么也没有。
墙上的小孔处,原本是一颗钉子,道具师为了挂东西用的。莫天顺着墙壁上下一看,发现正对着小孔的下边,有一些木屑,他明白了,钉子是刚刚被人拔走的,痕迹很新。偷磷就偷磷,拔钉子是干什么呢?莫天的眉毛并拢在一起,难不成凶手是用钉子把郭早风扎晕的?他赶紧跑回舞台,问高婕:“高婕,郭早风身上有没有钉子?”
“没有。”高婕被问得莫名其妙,除了磷这一发现以外,目前为止,郭早风就只是被烧死这么简单。他的后脑勺有被用钝器敲打的痕迹,高婕认为,凶手是先击晕郭早风,再在他身上涂满了磷,捆绑好了以后才放进古缸的。
“凶手对于畸形表演秀的流程可真熟悉。”莫天摸了摸下巴,接着说,“钉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
高婕看看莫天,再看看郭早风,畸形表演秀的流程,整艘船的人都是知道的,因为早就张贴了节目单。凶手之所以选择古缸,是因为古缸是压轴拍品,最后一个上场,他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
郭早风的房间已经有黑衣大汉把守了,除了华良和莫天这些来调查案件的人,其他一律不准进入,这是顾无为下的死命令。郭早风的房间很简陋,甚至连东珠的房间都比不了,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房间里的东西很凌乱,包括郭早风行李箱里的衣服都被翻乱了,很显然是被人动过了。莫天到的时候,华良正在墙壁上摸索着什么。
莫天看着乱糟糟的房间,说:“凶手在找东西,这个东西绝对就是导致郭早风死亡的主因。”
莫天说完,也在墙上摸索了起来,他不知道华良在摸什么,不过也许郭早风的东西还在房间也不一定。华良回头看了一眼莫天,晃了晃脑袋,说:“凶手有非要杀死郭早风不可的理由,也就是说,郭早风的死比找到那个东西更要紧。”
莫天瞬间就明白华良的意思了,郭早风是被人灭了口了,死人是什么秘密都说不出去的。
“找到了。”
华良敲了敲墙壁,很明显是空心的声音。游轮房间的隔层是用木板做的,对于郭早风这样的人来说,撬开一块木板并不费劲。华良取下木板,从里面的暗格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布包,布包里装的都是照片和剪报。华良把所有的照片和剪报都摊开放在地板上,果不其然,上面全是顾无为和金玉妍的报道,以及偷拍顾无为、顾雍和东珠的照片。
华良拿起一张东珠的照片,说:“看来东珠的秘密郭早风全都知道了。”
莫天突然想到,杀死郭早风的人,无疑是顾无为。毕竟私生子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对于顾无为来讲,不是好事。莫天说:“我们现在就去抓顾无为吧。”
“顾无为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算他要杀郭早风,也不会选择在这么多人面前杀的。”华良说。
“万一他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呢?为了给自己脱罪。”莫天可不愿放过这条线索,毕竟和郭早风产生直接联系的,就是顾无为和东珠了。
华良没有接话,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张洗衣店的标签,是在郭早风的房间发现的。
“还记得它么?”华良说:“神探,该我们表演了。”
华良说完,就朝一地的剪报和照片看去,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17
贵生和东珠是一同进门的,他们刚推开房间门,房间里的灯就全打开了。明晃晃的灯光照在了贵生和东珠诧异的脸庞上,他们看见,莫天就坐在房间中间,正乐呵呵看着他们。
“欢迎二位。”
华良的声音从东珠和贵生的背后响起,浑厚而有力。
东珠和贵生面面相觑,他们看见华良把手上的钥匙晃了一晃,那是一把备用钥匙。
“我们开门见山吧。”华良关上了门,问东珠,“你去了郭早风的房间。”
“没有。”东珠的声音有些慌张。
华良旋即拿出了那张洗衣店的标签,说:“你在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勾掉了它。”
“华探长,郭早风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拿回全部照片。”东珠不隐瞒了,她清楚在华良面前,隐瞒也没用。
“我并没有说是你杀了郭早风。”华良对东珠说,“照片先放在我那儿,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东珠和贵生离开前,华良叮嘱他们要好好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走动。短短几天时间,船上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不能再让凶手肆无忌惮下去了,必须要尽快破案。在此之前,自己必须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华良想。
贵生和东珠从华良处离开时,看见顾无为从夏瑛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用力甩门,留下了两个字,“疯子”。贵生和东珠看四下无人,就隔着门听里面的动静,他们清楚地听见夏瑛在房间里骂骂咧咧,说:“金玉妍死有余辜,像她那种人,死一万次都不多。”
东珠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夏瑛仍在咒骂不止。从夏瑛的咒骂声里,东珠听出来了,母亲进入顾家以后并不快乐,夏瑛不仅对其百般刁难,还用尽了各种方式诋毁她的名声。东珠越听越气,额角的青筋伴随着粗气一鼓一胀,她浑身都在颤抖,是夏瑛把自己母亲逼死的!如果不是她,也许现在自己还和母亲在一起生活。
东珠的心口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汹涌无比。
18
华良重新回到舞台后台的时候,郭早风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走了。威廉正坐在化妆台上喝闷酒,一见到华良,他就拉住华良的手,用蹩脚的汉语说:“华探长,你可要赶紧找出凶手,我这节目表演不下去,难以生存呀。”
华良微微一点头,他朝莫天使个眼色,莫天就把威廉拉开了。威廉喝得醉醺醺的,还从怀里掏出了蛇笛,说:“华探长,我给你吹一段,你是不知道,我指着小蛇花花赚大钱呢,可惜了,死了人,节目也黄了。”
没等华良回应,威廉就自顾自地吹了起来。小蛇花花闻声起舞,也顺声爬动,十分灵巧。华良注意到小蛇花花的背脊上粘着一些木屑,于是他在小蛇花花的背脊摸了一把,发现上面有一些黏黏的感觉。蛇是爬行动物,虽然因为光学效应看起来仿佛有一层黏液的样子,但它的表皮却是干燥的。那么这层黏黏的东西又是什么呢?华良突然想起来,同样的感觉,在赵唯仁命案现场的那把钥匙身上也有。
“赵唯仁的密室杀人手法,解开了。”华良的眼神变得十分犀利。一旦知道了作案手法,也就知道了凶手是谁。
莫天看看小蛇花花,又看看华良,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贵生倒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了。他利用小蛇花花,硬是制造了一起密室杀人事件。贵生在钥匙和小蛇花花身上分别涂上有黏性的东西,杀死赵唯仁以后,在门外把房间反锁。接着,他再利用笛声让小蛇花花钻进赵唯仁的房间,把钥匙留在里面。为了钥匙能够顺利留在房间里,贵生还往房间里倒了海水,以便黏性的东西遇水黏性减弱,致使钥匙能够顺利脱落。最后,贵生再用笛声将小蛇花花引出来带走,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他把小蛇花花再放进笼子不就好了,或者直接扔进海里,谁也发现不了。”莫天想不明白,小蛇花花是在贵生的房间发现的,这样一来,一旦密室诡计解开,贵生不就直接暴露了么。
“贵生当然是想到这点的,只不过笼子破了,别人看了也能发现,倒不如说成是偷蛇蒙混过关了。”华良其实还分析出了一点,蛇身上的钥匙,并不是因为遇水脱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时发现钥匙的地方就该是那条水渍处,而不是在赵唯仁的身上。蛇对于血腥味是很敏感的,它一定是顺着血腥味爬上了尸体,导致钥匙被碰掉了,蛇只是在爬出来的时候沾了水,所以背脊上的黏性仍旧残留着。贵生误以为是水冲掉的,所以才没有好好检查小蛇花花的背脊,这是他最大的疏忽。
“我们走。”华良朝小蛇花花望了一眼后,便冲出了后台。
“去哪儿?”莫天紧紧跟在后面。
华良的脚步越跑越快,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贵生!”
华良和莫天折返回贵生的房间,可房间里哪儿还有贵生的影子。他们几乎找遍了游轮所有的地方,也都没见到贵生。已近凌晨时分,天色欲晓,那些被黑衣大汉们守护着的宾客们终于平复了心绪。有些仍在议论着,有些则睡着了,还有一些木讷地望着黑漆漆的大海。东珠是坐在最外边的,她围着一块儿浅色的围巾,华良看着她略带憔悴的面庞,压低嗓音问:“看见贵生了吗?”
东珠晃晃脑袋,她唉声叹气着,说:“天快亮了。”
莫天又向人群扫了几眼,然后朝华良摊摊手。不过他倒是觉得东珠一定晓得贵生在什么地方的,找不见贵生她不可能不着急。看她现在这副样子,显然不是应有的反应。
华良和莫天穿过宾客们所在的船舱,放眼望去,依然没有贵生的踪影。
眼下,只剩一个地方没有找了,那就是小教堂。华良走在莫天前面,很快,他们就在小教堂门口站定。华良知道,这儿是顾无为太太夏瑛的住处,夏瑛一直以来都没有现身,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华良倒是想见见她。
莫天叩响了房门,但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华良也去叩了房门,这时候,他听见滚滚的海浪翻涌着,它们肆无忌惮地在游轮四周喧嚣着。可是夏瑛的房间里,仍旧没有一点声响。
“睡着了?”莫天再次叩响房门,这回他加大了力道。
“不对!”
华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他开始撞门,血腥味儿正和灯光一起从门缝里漏出来。
19
夏瑛的房门被撞开,血腥味儿就一下子浓烈了起来,华良和莫天跨进门槛,只见一个女人跪在十字架面前,摇晃着的灯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女人一动也不动,她的对面是一个半米左右的十字架,十字架上的耶稣正注视着她。
“人已经死了。”
华良探了一下女人的鼻息和脉搏,她的身上已经没有温度了,不过身体还没有开始僵硬,可见刚死不久。华良看见女人的左胸口有一处贯穿伤,目测是被水果刀直接插入造成的,这是致死原因。华良回头对莫天说:“年纪四十来岁,穿着得体,这个女人肯定就是夏瑛,快去通知顾无为。”
莫天是跑着出去通知的,他只通知了顾无为,他晓得华良的意思,不要惊动其他人,以免造成更大的恐慌。顾无为的眼圈是红的,沉默许久后,他才问华良:“有线索了吗?”
华良摇摇头,他朝莫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找高婕和顾雍,然后问顾无为:“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太太是什么时候?”
“慈善晚会开始后没多久。”顾无为记得,数小时前自己和夏瑛大吵过一架,“待了大概半小时吧。”
慈善晚会是八点整开始的,顾无为致辞下台差不多八点一刻,也就是说,他是八点半见的夏瑛,那么,九点之前,夏瑛是活着的。华良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时间是凌晨五点一刻,夏瑛一直都是独居,也极少见人,倘若她最后见的人是顾无为的话,凶手就是在九点之后进入房间将其杀害的。
“你们谈了些什么?”华良看得出来,顾无为和夏瑛的感情并不和睦。
顾无为冷笑了一下,说:“顾家的私事,不足和外人说起。”
就在两人一问一答的时候,高婕和顾雍就到了。顾雍看见母亲的遗体,泪水瞬间就溢出了眼眶。他一直都忙于研究,很少来见母亲,不承想,上次见过一面之后,两人竟然成了永诀。莫天拉开了顾雍,好让高婕对夏瑛的尸体进行必要的检查,顾无为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儿子悲痛欲绝的样子,眼眶突然就有些湿润了。
数名宾客驻足在夏瑛的房门外,他们不时朝房间内探看,黑衣大汉们阻拦着,可还是有人发现了夏瑛的死。宾客们越聚越多,他们又开始吵嚷起来,搅得顾无为心烦意乱。他连连叹气,后悔自己不该让太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高婕对夏瑛尸体的检查结果,和华良的大致相同。夏瑛的死亡时间只有五到八个小时,尸僵还没有开始形成,胸口的伤口是致命伤,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凶手是贴着死者的身体刺进去的。死者死前有过一段时间的痉挛,跪地的姿态是死后才被摆放的。除此之外,高婕还发现夏瑛在死前是有反抗的,她的指甲缝里留有血液,但这个血液一定不是她自己的,是抓伤所形成的,也就是说,夏瑛曾抓伤过凶手。
高婕摘掉了白丝手套,对华良说:“夏瑛的致命伤口,是笔直刺进去的,值得注意的是,从伤口深度和形状来看,凶手是贴身刺入的,力气非常大,伤口很深。”
华良点点头,夏瑛的目测身高在一米六左右,体型偏瘦,不要说一个有力气的男人,就算一个女人要杀掉她也是容易的。
“凶手有两人。”高婕抬起了夏瑛的手臂,说:“两道压痕,很深,但一宽一窄,显然是两个不同的手镯,由此可见,当时有人曾按住夏瑛的双手,而且是个女人。”
华良听完略有所思,突然,他看见人群中竟出现了贵生的影子。
“贵生!”
莫天也看到了,他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贵生吓了一跳,连忙拨开人群,朝甲板逃去。东珠裹紧了围巾,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贵生对她来讲,是顶要紧的人。
顾无为一摆手,几个黑衣大汉也跟着去追人了。这时候,大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有人跳下海了。莫天手扶着围栏,冲海面望去:“华生,贵生跳下去了。”
华良也朝海面看去,此时天色已经发亮,海水翻涌,华良朝周围看去,发现堆在甲板边上的几个箱子,少了一个。这些箱子在这儿堆放很久了,所有的箱子上都有灰尘和蛛丝,唯独顶上的那只箱子向上的一面没有,说明原本上头还压着一个箱子的。看来贵生是把箱子扔进了海里,他知道华良肯定是会发现的,这么做就是为了争取一丁点儿时间,好让自己能够躲藏起来。
华良吩咐几个黑衣大汉挨个搜查房间,自己和莫天则仍然站在甲板上。华良刚才扶着围栏向下望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最好的躲藏地方,就是船体边缘。“圣慈号”游轮为了防止有游客不慎坠海,不仅架起了围栏,还在船体周边围了一圈护板,只要有人站在护板上,谁也发现不了。华良不动声色,立刻朝莫天努努嘴,两人一边一个搜看,果然发现了躲在护板上紧贴着船体的贵生。
贵生再也无处藏身,他看见华良也跳到了护板上,并且迅速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把自己拽回了甲板。华良和贵生是同时倒在甲板上的,在莫天把贵生死死压在身下的时候,华良看见,贵生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贵生的伤口属于划伤,伤口已经流脓了,但他并没有对伤口进行包扎或者简单的处理。
黑衣大汉们闻声赶到,他们帮助莫天控制住了贵生。高婕是后来来的,她帮贵生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如果再不及时处理伤口的话,你这手臂就有苦头吃了。”
高婕的话没有说错,贵生手臂上的伤口要是再晚一些处理就会加重感染。高婕在给贵生包扎伤口的时候,华良深感奇怪,这样深的伤口,处理起来是很痛的,船上没有麻醉剂,而贵生的表情竟然泰然自若,一点都看不出疼痛的样子,就好像这条胳膊是别人的,不是他的。
“这个伤口是你在取白磷的时候划伤的吧?”华良的目光紧紧盯着贵生的脸,说:“被一颗长钉子。”
“的确是钉子状物体划伤的。”还没等贵生回答,高婕便告知了华良。
贵生不置可否,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过贵生这样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华良已然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黑衣大汉们押着贵生来到了舞台的后台,在贵生的面前,是正在蠕动的小蛇花花和磷盒边的那一滴干涸的血液。
华良开始在后台踱起步来,他说:“贵生,你偷取小蛇花花的目的,就是制造赵唯仁案的密室,小蛇花花并不是成年蛇,体型较小,从赵唯仁房间的门缝进出是可行的,关于这点,此前我已经叫威廉做了实验。”
贵生抬头看了华良一眼,说:“那又如何呢,华探长?威廉也能驱动小蛇花花,为什么不是他杀了赵唯仁呢?赵唯仁杀了美云,这可是涉及威廉利益的,他杀了赵唯仁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的确有杀害赵唯仁的动机,不过……”华良顿了顿,说,“从小蛇花花身上发现的黏液,其实是糖液,由于有甜度,所以在赵唯仁尸体边才会有不少蚂蚁,这些糖液的原材料并不是白糖,而是奶油,就是你做蛋糕用的奶油。”
莫天拿来了贵生房间的蛋糕,他缓缓打开蛋糕盒子,众人看到,蛋糕上的奶油已经被刮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糕体。华良指着蛋糕说:“这是你说要给美云吃的那份蛋糕,我问过厨房的人,游轮上的奶油已经用完,你蛋糕上的是最后的奶油,而因自己要做蛋糕取奶油,也能减少大家对你的怀疑,毕竟从厨房拿奶油是需要记录的。”
见贵生没有说话,华良继续说道:“郭早风同样是你杀的,从你的伤口就能知道,磷是你取的。”
高婕接着华良的话说道:“莫天在调查磷的时候,发现磷盒上面原来是有钉子的,而你的伤口,的确是由于钉子造成的,顾雍那儿就有检测血液的仪器,一化验就知道。”
贵生不再狡辩,再次选择了沉默,仿佛沉默已然是千言万语。
在把贵生带到舞台后台前,其实华良是有和巡捕房通过一次电话的。在中央巡捕房的档案里,查到曾有一起悬案未破,男的是贵麻子,女的则是贵麻子的老婆,而根据邻居们的口供,贵麻子有一个儿子,就叫贵生,后来他家又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女孩儿。贵麻子夫妇死后,两个小孩子就不知所终了。
“贵麻子是个赌徒,债台高筑,而畸形人于赵唯仁有着十分强烈的吸引力,恐怕贵麻子要和赵唯仁交易的不是东西,而是畸形人,只有这个赵唯仁才会感兴趣,美云案就是导火索,勾起了你内心里的什么记忆,所以你杀了他。”华良把两张老照片拿给贵生看。
莫天这下全都明白了,贵生有过这样一段惨不忍睹的童年,所以才会对畸形人美云如此上心。
贵生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仰面去看华良,说:“我想抽烟。”
华良把烟给贵生点上。贵生抽了几口香烟后,缓缓说道:“华探长,你说的都对,赵唯仁和郭早风的确是我杀的。”
贵生这么爽快就揽下了所有案件,在华良看来,有一些不寻常的,毕竟贵生的作案动机并不十分站得住脚,除非他有想要保护的人。
“贵生,我不妨多告诉你一件事情,巡捕们从赵唯仁的家里找到了一本日记,里面详细写下了当初和贵麻子交易的经过,其中也提到了,那个女孩儿就是东珠。”华良说这番话的时候,朝周围扫视了一遍,发现东珠并不在场。
贵生忽然想起了那个冬天,自己把一个小女孩儿从雪堆里带回了家,他们一同生活,一同在漫天的飞雪下打雪仗,堆雪人。贵生还记得十二月三十日那天晚上,父亲要对小女孩儿图谋不轨,母亲因此而被父亲失手杀害。不过,现在贵生明白了,父亲原来还和赵唯仁有着这样不齿的勾当。父母死后,贵生带着东珠流浪在上海滩的街头,他们偷过东西,也睡过大街,住过贫民窟,也吃过狗食。他们过得清苦,但也十分开心,如果能重来,他仍然会选择这样过,最好一直这样过下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圣慈号”嘉年华招工的时候,贵生像是捡了巨款一样开心,因为在“圣慈号”上打工,可以获得丰厚的报酬,这样就能带东珠去吃很多好吃的了。贵生慢慢解开衣服,他是里外两件一起脱掉的。众人惊讶地发现,贵生的身上有着各种伤口,这些伤口像蛛网一样,铺满了他精瘦的身体。为了维持自己和东珠的生计,他曾经用身体去满足那些有着怪癖的富商们,任由他们把自己当作活靶子,看着他们一边嬉笑着一边朝自己身上掷飞镖、甩鞭子。为了东珠,自己什么都愿意干。
贵生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对华良说:“东珠只是寄养在我家而已。”
华良扬了一下嘴角,贵生很明显是不想扯上东珠。其实压根就没有所谓的赵唯仁日记,是华良故意说出来诈贵生的。
这个时候的贵生很想张开手臂去拥搂东珠,然而东珠并不在这里,所以他只是浅淡地笑了一下。
但很快,莫天就把东珠带来了。
华良见到东珠的第一句话是:“你们还杀掉了夏瑛。”
贵生知道华良这样说,肯定是掌握了十足的证据,要不然这句话就会是一个问句。不过贵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我贵生这一辈子,也算留名了。”
趁贵生不注意,华良突然脱掉了贵生的外衣,贵生的后脖子下面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华良说:“这就是铁证,我们在夏瑛的指甲里发现了血液,但血液并不是她的,可以得出结论是夏瑛在和凶手纠缠时抓伤了对方。而你的这道伤口很明显就是抓伤。”
华良的话,贵生没有去反驳,在铁证面前,自己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夏瑛的遗体已经搬走了,在她呈尸的地方高婕用白色带子圈了起来。
“贵生,只要高婕拿你的血液样本和夏瑛指甲里提取的血液样本进行比对,一切就都清楚了。”华良说完,把头偏向了东珠,“东珠,你也有份。”
“和东珠无关。”贵生很快就打断了华良的话,他不想东珠牵扯进来,“没了服务生这份工作,我需要搞点钱生活,夏瑛是一个人住的,又是顾无为的太太,肯定有钱,所以我才溜进去的,没想到被她发现了,在逃跑的过程中,失手杀了她。”
“夏瑛是一刀毙命,凶手下手十分冷静,根本不可能是失手杀人。”华良叹了一口气说。
东珠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听见华良后面还说了一段话:“在夏瑛的手腕上,我们发现有宽窄不同的两个手镯印痕,说明在贵生杀她的时候,有人帮忙按住了夏瑛的尸体,这个人十分用力,以至于印痕很深,甚至有了血丝,东珠,你的手镯大小和印痕的大小一样。”
“我承认,是我们一起杀了夏瑛。”东珠抱住了贵生,她觉得,只有贵生身上才是温暖的。这个时候,南珠开口了,她说:“华探长,他们都是死有余辜,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很痛苦了,他们还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我们不想杀人,可他们想杀我们!”
东珠接着南珠的话说:“我们杀人的凶器只有一把刀,可他们杀人的凶器却有很多,哪怕是一句话,都能杀死我们的心。”
贵生坐在地上,他瞧见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明亮了,在他的记忆中,这样明亮的天空下,自己曾经和东珠奔跑在街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只是现在,那些如烟的岁月远去了,如同一个海浪,拍碎后就消失不见了。
贵生说:“华探长,天亮了。”
于法,华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于情,他又不想逮捕东珠。但他们犯下的罪孽实在太重,华良只能依法办事,所以他把贵生和东珠都关了起来。
贵生和东珠倚靠在一起,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两个人的脸上各自挂有一个无比柔和的笑容。
20
安德森还需要半天时间才能登上“圣慈号”游轮,华良叼着烟坐在房间里,十分钟前,他发现贵生和东珠都不见了。
莫天见华良一直没有点烟,就掏出了火柴盒,准备帮华良把烟给点上,不料华良瞅了火柴盒一眼就拿了过去,问莫天:“哪里来的?”
莫天不明白一个火柴盒华良干吗大惊小怪的:“上次顾雍那儿拿的。”
华良打量着火柴盒,上面印有一所国外大学的标志,印有英文College。华良想起来了,顾雍的胸前口袋里一直都掖着一块手帕,上面同样有这样一个标志,不过两处地方略有不同。华良坐直了身体,他取过放大镜,仔仔细细观察着火柴盒,猛然间,他站起来,冲莫天说:“走,去见顾雍。”
莫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华良离开了。顾雍就在房间里,华良见到他的时候,就把火柴盒放在了他的面前,说:“顾雍先生,这出戏可以闭幕了。”
莫天跟着进了屋,他站在华良的身后,房间里只有顾雍一个人。莫天看到华良把顾雍胸前口袋里的手帕取了出来,和火柴盒并排放在了一起。他还听见华良说了很长的一段话,他说火柴盒上的英文College是经过设计的,实心字母上有气泡似的白色小点,看上去颇为灵动。但是,手帕上的College的白色小点却完全不见了,这是两者之间的不同。但其实,手帕上原本是有白色小点的,之所以会不见,是因为被血溅到了。这块手帕的不同之处,是黑底白字,即便沾了血也看不出来,可唯一的白色字体College却无法遮掩。只不过,华良并不明白,为什么顾雍仍留着这块手帕。末了,华良说:“美云尸体的伤口血液是呈喷射状的小圆点,圆点外是不规则的形状,这和手帕上的血液形状一样,现在,只要让高婕查验一下手帕上的血液和美云的血液是否一致,就可以证明你是不是杀害美云的凶手了。”
顾雍没有说话,他缓缓坐了下来,为华良和莫天各倒了一杯茶。
华良接着说:“美云身上的伤口看上去不规则,像是外行人干的,但是高婕做过检查,发现是内行人伪装的,也就是说,这个人不仅懂医,甚至精通,他的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作为内科医生的你,作为研究如何治愈畸形人的你,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顾雍笑了一下,说:“华探长,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恕我不奉陪了。”
“在来之前,我重新去了美云的被杀现场,发现门上的气窗有非常浅淡的痕迹,是镜框痕迹,如果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出来的,镜框的形状是棱形,和您的眼镜一模一样,这说明凶手曾搬了椅子透过气窗查看门外的状况,贵生在美云被杀的时候来过,凶手肯定是那个时候查看情况的。”
顾雍哑然失语,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顾雍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茶香在他的口腔里漾开来:“华探长,为了所有畸形人的未来,个别的牺牲是有必要的。”
“你这不是在救人,是在杀人,你这个混蛋!”莫天义愤填膺,他恨不得上去扇顾雍几巴掌。
华良摇摇头,说:“顾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如果你硬要去改变,一定会适得其反的,那些被你杀害的人,他们的生死不该由你来决定。”
“他们全都应该感谢我。”顾雍的脸变得有些扭曲了,他显得很激动,“华良,你是一个健全的人,你不理解畸形人的痛苦,他们没有尊严地活着,受尽了所有人的嘲笑,你觉得这样活着他们开心吗?死对于他们来讲就是一种解脱,而我可以改变他们,用少数人的死来成就多数人的重生,这是非常划算的生意。”
“一个人的生与死,你把它说成是一桩生意,果然和你的父亲顾无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莫天握紧了拳头,随时就要挥出去。
“你们知道些什么!”顾雍放下茶杯,在房间里走动着,“将来,所有的畸形人都会来感激我的,我会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获得重生!”
顾雍说完,从桌上取过酒杯,往嘴里送了满满一大口,旋即又给华良和莫天各倒了一杯。他把酒杯递到莫天手上的时候,突然扼住了莫天的脖子,并掏出一把匕首威胁华良让开。顾雍挟持着莫天,一步步退出房门,他还往莫天的手臂上扎了一刀,殷红色的血液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与此同时,顾雍往船尾冲去。
顾雍知道,自己杀人的行径已经暴露,只要“圣慈号”游轮一靠岸,自己就会被巡捕房的人带走,那么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现在,顾雍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一旦成功了,他相信不仅巡捕房不会追究自己的责任,自己还会成为公董局的座上宾。
华良简单给莫天包扎了一下,便也往船尾冲了过去。夜,十分安静,海水也温柔无比。游轮的发动机声在漫长的黑夜里轰鸣着,一声又是一声。
21
东珠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间堆满了各种东西的房间。她记得有人往自己和贵生的身上扎了针,然后他们就都失去意识了。东珠发现自己被捆绑着,旁边还有同样被捆绑着的贵生和高婕。在她的周围全都是畸形人的尸体,这些尸体残缺的部位全部都被拼凑过,东珠吓了一大跳。
“你醒了,我的好妹妹。”
说话的是顾雍,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正握着一把手术刀。
东珠没有开口,脑后的南珠倒是先说话了:“顾雍阿哥,你们顾家的人果然都很特别。”
“南珠是吧。”见东珠没张嘴,顾雍就明白是南珠在讲话,“你也很特别,不过一会儿,你就会感谢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高婕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清醒的,她的手脚并没有被绑牢。高婕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从墙体来看,她推断是在游轮的舱底部位。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由尸体腐烂的臭味和医学用品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高婕坐直了身体,她的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她记得喝了顾雍的一杯茶之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高婕也同样看见了横七竖八堆放着的畸形人尸体,她瞬间就明白了,之前那些畸形人流浪汉的失踪和畸形人的被杀,都是顾雍做的,就是为了完成他那所谓的研究计划。
顾雍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键,“畸形秀”的开场曲悠悠地响起来,吱吱呀呀的。他还打开了灯,一束明亮的灯光霎时打在了东珠的身上,明晃晃的灯光在东珠的身上纷纷扬扬下落。顾雍向东珠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对高婕说:“高婕,这是我的妹妹东珠。”
顾雍解开了东珠的围巾,顿了顿,指着她的后脑勺说:“还有南珠。”
高婕吃了一惊,她看见东珠一颗脑袋上正反长了两张脸孔。在英国的时候,她的确有听说过有一种畸形双面人,但从来就没有遇见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一个双面人。顾雍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心境里,他满脸堆笑,说:“高婕,很快我就要进行一台跨世纪的伟大手术,哦不,不仅是手术,还是洗礼。”
“顾雍你别再错下去了。”高婕晓得,顾雍肯定是想分离东珠南珠的双面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的铺垫。高婕想起来阻止顾雍,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顾雍抚摸着高婕白皙的脸庞,说:“你知道的,这不是错,畸形是这些人生来就有的原罪,他们给自己带来痛苦,给别人也带来痛苦,他们是恶魔的使者,我这么做恰恰是拯救他们。我用医学将他们改造成正常人,我就是神的使者,而你,高婕,你就是我的女神,我的贝雅特丽齐。”
顾雍从胸口口袋里掏出手帕,继续说:“还记得么,这是当初你送给我的礼物,我珍藏到了现在,我是爱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做我研究成功的见证者。”
高婕挣扎着站起来,她慢慢移动着,在顾雍的注视下,她移动到了实验台边,那儿摆放着先前顾雍给她和华良展示过的,那两只分离开的连体老鼠。高婕的目光很冷淡,她的声音也很冷淡:“顾雍,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瞧瞧这两只小白鼠,它们没有活下来,你再看看这些无辜人的尸体,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虐杀人和动物,我为我之前相信你无私帮助畸形人而后悔,收手吧。”
“难道你不觉得成功就是需要有流血的吗?”顾雍摊摊手,说,“他们不白死,他们只是成功路上的铺路石。”
“顾雍,不要一错再错,否则你会万劫不复的。”高婕关掉了录音机,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这首走秀音乐令她有种窒息感。
顾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觉高婕背叛了自己,明明已经是自己的同盟了,但她的软弱令人失望至极。顾雍有些歇斯底里,他抓着高婕的手臂,不料高婕一个过肩摔,把他掀翻在地。高婕想要扑上去控制住顾雍的时候,却看见顾雍撕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绑在腹部的一排炸药。
顾雍大笑起来,他说:“高婕,你要是敢乱动,炸药立马爆炸。”
华良和莫天是一前一后冲进屋子的,他们掏出了手枪,准备和顾雍来一个了结。
高婕看见华良进来,揪着的心就放下了,她坚信有华良在,一切都会好的。顾雍早就料到华良会来,他也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为了能顺利完成手术,顾雍做好了一切准备。
“华探长,你来了。”顾雍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想死,我相信你们也不想。只要我做完了这台手术,只要奇迹降临,我们谁都不用死,怎么样华探长?炸药炸不炸,就全看你了。”
这个时候,顾无为也进来了,他让黑衣大汉们拦住聚拢的宾客们。顾无为走向顾雍,表情复杂,他说:“孩子,你不要做傻事。”
顾雍看见父亲到来,似乎很开心,他握住父亲的手说:“爸爸,你瞧啊,多么完美的作品就要诞生了,这多亏了你和金玉妍。”
顾无为摇着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像个十足的疯子。顾无为一辈子都追逐着利益,可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唯一的儿子,看着顾雍的样子,他既心疼又悔恨,如果顾雍再错下去,那顾家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顾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东珠说一句话,东珠的泪水潸然而下,她晓得,顾无为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认下自己的。东珠仿佛看见了母亲消瘦的身体,哆哆嗦嗦地站在雪地里。她闭上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死了就死了吧:“顾雍,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你让南珠活吧。”
“南珠肯定是要死的。”顾雍的手术刀在东珠的脸上来回打转,“她的脸长在脑后,哪有人的脸长在脑后的呢。我要把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去掉,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正常人,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只有东珠,没有南珠。”
贵生这时也清醒过来了,他大声喊叫着,他不愿意失去东珠和南珠任何一个人。从小,他们三个人就一同生活,在他的眼里,东珠和南珠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她们虽然拥有着同一副躯体,但思想完全就是两个人。贵生把东珠和南珠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们一直都相依为命,任何一个人消失,自己都会疯掉的。
几个一直隐藏在船上的记者,现在纷纷亮明了身份。记者们一张接一张地拍着照片,他们都希望可以把所有的都记录下来,要知道,这可是天大的新闻。
“啪!”
趁着闪光灯晃了顾雍眼睛的时候,南珠立马从手术台上跳下来,一把推开了顾雍,径直冲向了顾无为。手术台上有其他的手术刀,南珠利用手术刀悄悄割开了绳子,现在,南珠手里的手术刀架在了顾无为的脖子上,她说:“姐姐,用不着哭,世人都害怕我们是双面人,可是事实上呢,他们才是真正的双面人,他们表面上比谁都干净,可是内心里却肮脏不堪,他们才是最可怕的双面人!”
南珠没有等东珠开口,她的刀尖已经刺进了顾无为的心脏。顾无为面目狰狞,全身开始抽搐,他仰面倒在了地板上,圆睁着双眼。莫天要去开门,却发现房门早就上了锁,根本无法打开。
顾雍放声大笑,对华良说:“华探长,门锁是特制的,连枪都打不开。”
高婕和华良一左一右站在顾雍身边,伺机准备再次控制住顾雍。顾雍心知双拳难敌众手,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于是他把一把钥匙塞进了贵生的嘴巴里,一顶下巴,贵生就把钥匙吞下了肚。顾雍说:“这是唯一的钥匙,要么让我完成手术,要么我们一起死。”
“你会为现在做的决定后悔的。”华良是绝对不会让顾雍当着自己的面对东珠下手的,就算是死,也不会妥协。
“是你们逼我的。”顾雍看穿了高婕和华良想要干什么,知道顺利完成手术已经不可能了,那么索性就大家一起死吧。于是,他掏出火柴盒,一下子就点燃了导火线,火星吱吱地只要半分钟,炸弹就会爆炸,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会死掉。
华良环顾四周,发现有一桶水放在手术台边上,于是他立即上前,把这桶水朝顾雍泼去。顾雍一个转身,水泼在了他的背上。莫天用凳子砸向了顾雍,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顾雍的头部,顾雍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华良和高婕抓准时机,一前一后向顾雍扑去,只要控制住了顾雍,就可以弄熄导火线,东珠也趁机解开了贵生的绳索。
顾雍的反应很快,他闪进了原本用来关押畸形人的囚笼,然后把囚笼门关牢,华良和高婕根本无从下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再不找到方法出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记者们像发了疯一样去撞门,他们只想要新闻,可谁都不想死。
眼看着导火线就快要到尾部了,贵生咳嗽了几声,毫不迟疑地用手术刀划开了自己的肚皮。贵生掏出了胃,然后一刀割开,从里面取出了钥匙,一把扔给了华良。东珠和南珠都愣住了,等她们清醒过来,贵生已经倒在了地板上。
东珠抱住了贵生,失声痛哭。南珠抚摸着贵生的脸庞,泪水也掉了出来:“阿哥,阿哥!”
“乖。”贵生的说话声开始变得虚弱,“阿哥不疼,你忘了吗,阿哥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可阿哥心里是疼痛的,阿哥心疼你。”
大家这才明白了,原来贵生也不是正常人,他的身体没有痛觉。
“啊,难怪在给他包扎的时候他不会感觉到疼痛!”莫天恍然大悟。
华良打开了房门,记者们就冲了出去,莫天也跟着出去了,眼看着炸药马上就要爆炸了,华良招呼东珠赶快走。东珠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对贵生说:“从现在起,我们三个又可以好好生活了。”
东珠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在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贵生站直了身体,像一株笔直的白杨树。
“轰!”
炸药爆炸了,声音响彻云霄,整艘游轮都颤抖着。
华良和高婕摔倒了,在他们倒下去的时候,仿佛听见屋子里有人在唱歌,歌声是这样的:“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22
高婕和华良并肩站在外白渡桥上,江风迎面吹来,间或还能听见电车和轮船的鸣笛声,以及滔滔不绝的黄浦江水声。
高婕看着一只江鸥飞过,然后她说:“你说得对,我和他不是同一类人。”
华良看着她的脸,问:“你和谁是同一类人?”
“也许,”高婕笑了一下,说,“我更喜欢死人。”
“你不妨把我当作死人,反正没有你的话,我和死了没分别。”华良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
“你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高婕听着有些别扭,华良可从不会讲这么肉麻的话。
这个时候,莫天不知道从哪儿跳了出来,这话是他教给华良的:“当然是本少爷教的。”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石谭森也把此次事件写成新闻发表了,他还彻头彻尾夸赞了华良一番,使得华良在上海滩的名气更大了。一个报童捧着一摞报纸奔过华良他们身边,他高声叫卖着:“神探华良大破‘双面人案’,快来看呐!”
三个人走下了外白渡桥,他们有说有笑的,走进了一缕无比美好的阳光中。在他们的左边,有一个广告牌,上面张贴着威尔逊公司新的招募畸形人演员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