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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无为读完匿名信,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有被撞击到的。这么多年了,金玉妍和那个不知生死的孩子杳无音信,他一直以为她们已经死了。现在,旧事被人重提,孩子就在眼前,这让顾无为不得不在心里有一丝涟漪,即便转瞬即逝。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眼睛里是一大片的黑暗,这让他想起了和金玉妍的那段昏暗岁月。想到这儿,顾无为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他收回了目光,长长吁了一口气。

顾无为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了一根雪茄,他想,必须要先弄清楚信是谁写的。

顾无为拿起照片端详,很明显,照片就是在“圣慈号”游轮上拍的,那么,信也肯定是在游轮上写的,否则这信老早就会送来了。于是,顾无为对身旁的一个黑衣大汉说:“去把客人登船时的签名簿拿来。”

等黑衣大汉将签名簿拿来,顾无为便对照着字迹一一进行比对。当郭早风的名字出现在签名簿上的时候,顾无为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凶光:“就是此人。”

郭早风的名字,顾无为是有印象的,当年就是他揭露了自己和金玉妍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郭早风还不依不饶。顾无为烧掉了信和照片,他对黑衣大汉使了一个眼色,说:“要干净利落。”

“另外,”顾无为顿了顿,压低嗓音说:“如果查到了这个女孩的身份,立刻带来见我。”

顾无为自然是担心的,如果这个女孩儿当真是自己的骨肉,认不认下来倒是其次,主要是当年出了那档子事情,他不能认也不敢认。一旦这个私生子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那么带来的影响将是无法估量的,这点顾无为十分清楚。

顾无为深深吸了一口烟后,闭上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自己如临深渊,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万劫不复。

郭早风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朝房间走来。看得出来,他喝了酒,还喝了不少,今晚他的心情出奇的好。

郭早风摸索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他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突然,一阵海风掠过,郭早风的背脊阵阵发凉。一下子,郭早风的酒就醒了,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仿佛要把黑夜看穿一样。郭早风屏住呼吸,慢慢拔出了钥匙,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现在,他的酒意完全清醒了。

屋里有人!

郭早风每次出门,都会在门上粘几根头发丝,如果回来的时候头发丝还在,就说明没人进去过。现在,他粘在门上的头发丝不见了,郭早风知道,肯定有人进去过了。郭早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来人是来杀自己的,那么门一开,自己的小命就玩完了。

遽然间,夜变得十分安静,在郭早风的耳朵里,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假装呕吐,旋即快步逃离。

郭早风坐在东珠的对面,他把相机放在了桌子上。郭早风跷着二郎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东珠,你的母亲叫金玉妍,你的父亲就是顾无为。”

他想过了,进他房间的人,极有可能是顾无为派去的。在这船上,顾无为如果想要他的命,他无处可逃。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

东珠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请你出去。”

“你的事我也全部知道了。”郭早风把偷拍东珠的照片以及一些剪报放在了桌子上,说:“为了调查顾无为私生子的事情,我可是费了很多精力,从接生医生那儿得知金玉妍当年诞下的是一个双面怪胎,而这个人就是你。”

东珠愣了一下,照片上南珠的脸清晰可见,她全明白了,郭早风早就知道顾无为的私生子是双面人,所以之前他来找自己才会想要从后面扯掉围巾,以证实自己是不是双面人的猜想。东珠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她晓得,这是南珠在动气。

郭早风再次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贵生。他阴阳怪气地对东珠说:“我认得他,他的父亲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东珠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其中一张偷拍照里,赵唯仁和贵麻子两个人侧面对着镜头,好像在攀谈着什么。照片的右下角记录着一个时间,显示的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东珠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那个夜晚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她说:“你似乎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混蛋和他父亲一样,都只是想要钱。”郭早风冷“哼”一声,接着说,“他叫贵生,贵麻子的儿子。”

东珠眉头轻锁,她在等郭早风说下去。

“贵麻子讲,他有一个好货色要卖给赵唯仁,赵唯仁十分兴奋,出了不少钱给贵麻子,让贵麻子第二天把货带去华懋饭店。”郭早风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森冷,他就这么注视着东珠,说,“贵麻子要带的货,是一个畸形人。”

东珠咽了口唾沫,如果郭早风把她和贵生之间的秘密说出去了,那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郭早风指着另一张老照片,照片上已经没有了赵唯仁,只有贵麻子数钱的样子。郭早风说:“第二天,贵麻子并没有带着货出现在华懋饭店,甚至他自己也突然就消失了,我后来去他家里看了,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而他要和赵唯仁交易的畸形人,就是你。”

东珠把照片和剪报都收了起来,然后对郭早风说:“难道你不怕死吗?”

郭早风咧着嘴,笑着说:“那个姓华的侦探可不是一般的猎人,只要你是狐狸,就逃不掉。”

东珠没有说话,白炽灯的灯光把东珠整个人都裹住了,她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郭早风把顾无为和金玉妍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东珠,他还说金玉妍生下的那个孩子,也和金玉妍一道,消失在了上海滩闹猛的街头。一时之间,上海滩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顾无为花了不少钱才压下去的。顾无为的太太夏瑛为了除掉金玉妍,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郭早风笑着说:“不如你跟我合作,我保你赚大钱,收益我们可以平分。”

“怎么合作?”东珠问。

“你出一本自传。”郭早风顿了顿,说:“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一点,顾无为这些年压根就把金玉妍抛在了脑后,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就这样一个人,不搞他搞谁?”

东珠起身把门打开了,她说:“郭先生,容我想一想。”

郭早风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所以他走出了房门,他听见身后一声咚地很响的关门声,在无边的暗夜下显得异常刺耳。

郭早风离开后,东珠陷入了沉思,对于她来讲,今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东珠想起了那个寒冷入骨的雪夜,母亲蜷缩在树下,又饿又冷,直到活活被冻死。打东珠懂事起,她就没见过母亲的脸上有一天是挂着笑容的,她每天都疯疯癫癫的,不记得自己是谁。

东珠的名字,是东珠自己取的,她看着别人的孩子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所以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母亲的掌上明珠。东珠还记得,那个无比寒冷的雪夜,母亲哆哆嗦嗦的手中握有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红薯,微笑着把它塞进了东珠的手中。那是东珠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笑容,她还听见母亲用虚弱的声音对自己说:“吃吧,吃吧。”

东珠吃下了红薯,她看见母亲的眼睛闭上了,于是她决定去给母亲弄点吃的。没想到,从贵生家拿来吃的以后,母亲却再也没有醒过来。东珠回忆着,眼泪就又啪嗒啪嗒掉下来了。在她模糊的目光中,她仿佛看见母亲朝自己缓缓走过来,抱住了自己。

东珠笑了一下,她围好围巾,来到了甲板上,她听着海风呼啦啦吹着,像在倾听她纷至沓来的往事。

莫天和华良很久都没有见到高婕了,他担心再这么下去,顾雍迟早都会追回高婕,到那个时候,华良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他突然想起了上次破获的那起案件里,有一本叫《金粉世家》的小说,里面有个情节倒是浪漫得很,两条写有英文“I love you”的横幅,一群白鸽加一大捧玫瑰花。小蛇花花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那就帮衬一下华良吧。

莫天问威廉要来了两块红布,又去厨房买了几只白鸽,再问服务生要了一束装扮用的玫瑰花,打算在今晚慈善晚会上给高婕一个大大的惊喜。莫天越想这事儿越觉得浪漫,不禁在心里偷乐。

高婕这会儿可一点儿都不浪漫,她在顾雍的卧室里,看见了一大堆畸形动物的标本。这些畸形动物的标本,顾雍是放在衣橱里的,大大小小数十件。高婕回想起大学恋爱那会儿,自己欢喜研究尸体,顾雍欢喜研究畸形,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很般配。可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让高婕突然对这些畸形动物标本产生了反感。

顾雍看出了高婕的小心思,说:“它们都是展品,专门为今晚的慈善晚会准备的。”

顾雍的想法非常简单,他收集的这些畸形动物标本就是要放在慈善晚会上拍卖的,筹集到的所有善款,将会全部用于帮助畸形人的项目。

高婕关上了衣橱的门,她越看这些畸形动物标本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她索性去了甲板,看见顾雍紧跟了上来,说:“今晚的海风可真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