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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的管家是在大火扑灭之后出现的，他一直都在喊华良的名字。
一个半小时以前，杨府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军野长打来的。军野长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请转告华良探长，要找出谜底，就要回到最初的地方。第二句话是，野国是讲诚信的。
军野长打来的这通电话，让华良有一些捉摸不清。谜底在最初的地方，而最初的地方是公董局门口，杨帆被绑架。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一辆小汽车上，那儿有更深的黑色。军野扬独自驾车来谈判的时候，开的就是撞击杨帆汽车的那一辆，而车底是绑了炸药的。
华良的目光移到了车底。野国撞翻杨帆的轿车以后，军野扬还那么明目张胆地开着事故车来谈判，除了无所畏惧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呢？这时候，华良的目光又落在了杨府管家的身上，他不明白的是，野国人要找自己的话，打电话到巡捕房或者公董局就可以了，何必还要打到杨府去呢。更重要的是，军野扬车子离开的方向，正是停车场，他说过，礼物远远不止一件。
“难道……”
华良突然明白过来了，也许，在杨帆的那辆事故车下面，也藏有东西。但他还不清楚的是，这东西到底是杨帆留下的还是军野桑留下的，或者说，是野国留下的。
高婕朝华良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华良已经开始奔跑了。华良奔跑的速度很快，他上了一辆汽车，在他开出一小段路之后，高婕把车拦下了，她也钻进了车里。
“去哪儿？”高婕问。
华良狠狠踩了一脚油门，这让高婕整个人都往后倾了：“坐稳了。”
华良的车技很好，他是在穿过五条街以后把车平稳地停放在巡捕房旁边的停车场里的。杨帆的那辆事故车就安静地停放在停车场的中间。华良下车前从驾驶室的座位后面掏出了一个手电筒，和高婕快步走到了事故车前。事故车上盖着一大块黑色的布，和军野扬车上盖着的一模一样。华良和高婕对视了一眼，有人动过手脚了。
“等等。”
华良把高婕揽在身后，对着事故车照了一圈，说：“小心有诈。”
华良扯着黑布的一个边角，用力把黑布整块都扯掉以后，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打开了驾驶室的门，上面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以及少许玻璃碴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后座要干净一些，但同样什么也没有。
高婕轻拍华良的肩膀，示意他小心车底。
此时，月色分明，一阵不急不慢的风从两人的脸颊吹过。华良是慢慢把身子蹲下去的，最后，他趴在了车底，同时趴在车底的，还有他手里的手电筒以及一束黄色的亮光。汽车底下的水泥地面上，有一小摊新鲜的血液，这让华良的心揪了一下，他仰头一看，果然，汽车的底部绑着一个人！
“杨帆？！”
在华良的眼里，杨帆已经奄奄一息，对他的叫唤，没有半点回应。高婕也趴下来了，她试探了下杨帆的脉搏，说：“脉搏和呼吸都很微弱，看情况，怕是活不久了。”
巡捕房就在隔壁，所以其他巡捕很快就来增援了。他们把汽车放倒，开始解绑住杨帆的绳子，突然，一根细小的铁丝线被拉断，杨帆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嘀嗒……嘀嗒……”
奇怪的声音是从杨帆身上传出来的，并且一声一声很有规律。高婕一下子就撕开了杨帆的外衣，她的表情有些凝固，在杨帆肚子的位置上，有一个定时炸弹紧紧贴着他的肚皮，炸弹正在倒计时。
“都别动。”
高婕看了一眼定时器，上面显示的倒计时时间还剩下四分零九秒，她朝华良说：“双重炸弹，这上面有一个水平装置，一旦触动，立马爆炸，就算不触动，四分钟后也会爆炸。”
华良命令巡捕们往后退，自己则蹲在高婕身旁，说：“相信我。”
高婕双手托住炸弹，尽量保持水平装置不被触动。华良的动作很轻柔，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柔地去做过一件事情，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华良的动作还很慢，他拆掉了炸弹外层，计时器上显示还剩下三分钟。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加快了！计时器的时间突然就加快了，按照这个速度来计算，三分钟的时间实际上就只有一分钟。而更危险的是，杨帆紧闭着双眼，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抽搐起来，高婕手上的水平装置也开始左右摇摆，要是触动了，别说杨帆，她和华良也必定粉身碎骨。
巡捕们没有人敢上来，甚至，他们都在往后退。华良看到，每个巡捕的额头都渗出了汗珠，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但华良还是没能想到拆除炸弹的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华良忽然就把目光放在了高婕白皙的脸上。
高婕愣了一下，很快，她就明白了华良的意思：“你又叫什么名字？”
“巡捕房探长，华良。”
“我叫高婕。”
说完，两人都笑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或者，黑色还要更深一些。然后，华良说：“高婕，你走吧。”
高婕笑了笑，朝手上的水平装置努努嘴，说：“我可走不了。”
华良也笑了一下，说：“你活着是最好的结果。”
高婕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的手太酸了，再不剪线，我可端不住了。”
华良从她口袋里取出医用剪刀，但手却停住了。炸弹的线错综复杂，完全没有头绪，时间太紧迫了，根本没办法好好去排除。计时器只剩下十秒的时间，华良把剪刀伸了进去，剪断了露在最外面的那一根线。这个时候，他似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在漆黑的夜里越来越清晰。
多年以后，华良总会回想起这样一个夜晚，那是他离死最近的一刻。野国人的行事风格十分嚣张，他们是不会把安全线藏起来的，一定会暴露在最显眼的位置，就让你意想不到。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华良的目光也同样是明亮的，野国人行事虽然残忍狠辣，倒也光明磊落，不藏着掖着。
杨帆一直都在抽搐着，嘴里还吐出了白沫。这个时候，杨帆的眼睛猛然就睁开了，他似乎看见了一大片的绿，他晓得，这是岛上一个叫“绿野”的地方。他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在绿野的草地上，嚼过烟叶，也看过星空。杨帆感觉自己好像是笑了一下，现在，他又想起了一个朱红色的木头箱子。他在像南瓜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朱红色木头箱子里会放很多新衣服，穿上了里面的新衣服，就像是把荣誉穿在了身上一样。杨帆没有穿上朱红色木头箱子里的新衣服，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想穿，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讨厌去穿。不过，现在他不想了，他没有力气去想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往下沉，一点一点，沉入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巡捕们把杨帆的身体放平，华良又去探了一下杨帆的脉搏，然后对高婕说：“送医吧。”
“来不及了。”
高婕刚说完，杨帆就停止了抽动，他的眼珠翻白了，眼角也渗出了血。高婕探着鼻息，说：“已经死了。”
此时，有小东门过来的巡捕再一次对华良讲起，他们留守到现在了，仍然没有见到野国有任何风吹草动。
“看来军野桑也暴露了。”高婕面色凝重，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确实。”华良把医用剪刀放进了高婕的口袋，说：“对他们来讲，杨帆活着也毫无意义了。”
“那军野桑是不是也……”高婕没有说下去，她似乎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其实，我很奇怪，他们一直都想要解除封锁，要离开上海，难不成，他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得逞了？”
华良很久都没有做出回答，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我们需要重新捋一捋案情了。”
“还有老七，我总觉得奇怪，他俗人一个，为什么要吃面包？”高婕这么说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了糖包的样子。
“那个人动了吗？”华良把目光收了回来，问高婕。
“杯盖顺利的话，那个人早晚都会动的。”这一次，换高婕把目光望向窗外了。
此时窗外的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了。
巡捕们抬着杨帆的尸体回了巡捕房法医室，高婕立马进行了尸检。杨帆的死对于华良来说，是一个意外。原本，杨帆是野国威胁华良最好的筹码，但是现在，野国却主动放弃了。华良坐在办公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绍兴的花雕酒，然后一饮而尽。野国杀掉杨帆，说明杨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华良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若有所思。
就在刚才，安德森已经来过了，杨帆的死，让每个巡捕都灰头土脸的。安德森把华良桌上的花雕酒都喝光了，然后他说：“我又要去公董局睡觉了。”
华良并没有应答，他甚至都没有听清楚安德森讲了些什么。安德森离开前，对华良说了第二句话，他说：“花雕酒好像喝不醉的。”
华良在纷杂的思绪中，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尸检结果出来了。”
高婕的声音听上去更急促：“杨帆生前受了严重的外伤和内伤，但都不至于丧命，他真正的死亡原因是中毒，毒素是新型毒品，海洛因。”
“这么说。”华良顿了顿，说：“他们已经拿到货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高婕的把尸检报告放在华良面前，指着其中一栏，说：“杨帆死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他的胃里还有残留物，我从里面检查出了有面包的成分。”
“面包？”华良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糖包……”高婕的话刚说完，华良就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医院！”
华良穿上了风衣，他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高婕紧紧跟在他身后。很快，他们就奔跑着，像两只野燕，掠过所有人的视线，直到身影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