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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的钟声回响在上海滩的夜晚时,距离和绑匪约定的时间,还剩下正好十个小时。此时,安德森所指派的巡捕们还在排查老七。找出谁是老七,成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华良也是在这时到达公董局大门的。公董局灯火通明,现在,华良和莫天就站在杨帆的办公室里。华良打开了电灯,杨帆的办公室很整洁,看得出来,他是个喜欢干净的人。莫天在杨帆的办公室里翻来倒去,想要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后来,他就不找了,因为他什么也没找到。
莫天一屁股坐在了杨帆的办公椅上,先前的疯狂飙车也让他感觉到有些乏了,所以他说:“华生,换你来找证据,找到了就由我福尔摩斯·莫来推理。”
“我听说外国有个‘轮椅神探’,你是不是在学他?”华良把整个办公室都扫视了一遍,最后,他把目光停在了书柜最底下的一个抽屉,抽屉就在杨帆的办公椅正后面。
“那是摇椅,摇椅。我可不想坐轮椅。”
莫天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时候,华良已经把整个抽屉都抽出来了,同时,他的手在抽屉空洞的底部摸索着。很快,华良就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档案袋。
“这是什么?”莫天问。
“线索。”华良笑了一下。
“杨帆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你看,他办公室的每一个地方都十分整洁,就连桌上的烟灰缸都是发亮的,但只有这个地方,并没有那么干净。”华良一圈一圈地解开档案袋的固定线。
莫天想了想,说:“我懂了,你是想说,杨帆的洁癖是装出来的?”
华良倚靠在书柜上,说:“这说明,这个地方是他不让人碰,而自己也不经常碰的,那么,这儿一定是有东西的。”
华良从有些褶子的档案袋里抽出了一张档案纸,档案纸是折起来的,用的方式是风琴四折,但内侧有不规则的折痕。华良摊开后发现上面记录的是一个由警校秘密特训的人,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代号,桑葚。档案上余下的资料显示,这个叫桑葚的人,是为了执行一个叫“清野”的任务,因而被杨帆和格雷送出了上海。资料显示不多,也没有一张照片。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老七和绑匪依旧是一个谜团。
“‘桑葚’是谁,现在人在哪儿?‘清野’行动又是什么?杨帆被抓了,格雷老早死掉了,这还查得出来?”莫天又坐了下去,这回他索性整个人都瘫在办公椅上了,“马上就十点了,要我说,给他们一百条大黄鱼算了,买杨帆的命,虽然杨帆也不值这个价。”
“折痕似乎有些古怪……”华良并没有理会莫天的抱怨,顾自看着档案纸上的折痕。不过,他没有看出什么来,索性就把档案纸放进了口袋里。然后,他从书柜的一大摞报纸里抽出了一张,很认真地看了起来。报纸有些老旧,是一份《世界日报》的副刊,除了当时的一些时政新闻外,在第二版还刊有一整版的张恨水小说《金粉世家》的连载。
华良把报纸折叠好,也放进了口袋。他尚不清楚这份旧报纸会派上什么用场,但他晓得,杨帆绝不单单是为了看小说而收藏这份报纸的,何况报纸上的小说并没有连载完。华良似乎有些明白了,不干净的抽屉也好,一摞新报纸里的旧报纸也好,它们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也许,杨帆是故意的。
调查杨帆负责港口的事务的巡捕是在华良离开前,把一堆单子交到他手上的,这些单子全都和沈千山有关。
华良的目光在单子上一一扫过,所有的进出单上,签的都是杨帆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杨帆新开给沈千山船队的通行证,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看来,杨帆和沈千山的确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说明什么?货船进出港口不是很正常么。”莫天可没把这些单子放在心上。
“神探,你仔细瞧瞧上面的时间。”华良指着每张和沈千山相关的单子,说:“和我们之前调查的那几批流入上海的毒品的时间很吻合。”
“也就是说,沈千山将货物带出去或者吃进来,走的全是杨帆管辖的码头,如果这些货物当中有毒品的话,那可是太方便了。”莫天一拍大腿,“所以他们两个人都和毒品有关。”
华良点点头,说:“由此可见,杨帆很有可能协助沈千山运毒,我们之前的方向没有错,沈千山就是隐藏在上海的毒源!”
“那沈千山的货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莫天问。
华良没有正面回答莫天的问话,在之前对毒品的调查中,他没有查到沈千山和缅甸的毒商有过接触,这一点确实有些可疑,也许是自己还漏查了哪个环节。
这个时候,杨帆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电话铃声很急促。电话那头只有一句话,巡捕房把老七找到了。
老七果真是个囚犯,不过他是因为嫖娼被抓进来的,拘留在了顾家宅巡捕房。由于案情不重,所以顾家宅巡捕房并没有上报到中央巡捕房,以至于现在才找到他。“老七”是他的称呼,顾家宅巡捕房没有记录他真实的姓名。兴许,他自己都把自己的真实姓名给忘记了。
华良是在安德森挂断电话后的半个小时内,赶到顾家宅巡捕房的。安德森早就在拘留室等他了,站在安德森身旁的,是摘掉了白丝手套的高婕。他们见到老七之前,还买了一只烧鸡和一瓶白酒,华良还多要了一张葱油饼。
华良和老七面对面坐着。老七一口酒一口鸡肉,然后他看了一眼华良,说:“你是华良。”
“你是老七。”华良也咽下了一口酥香的葱油饼。
老七挠挠头,从他头皮上掉下来的头皮屑,像雪一样铺在桌子上。老七仍旧一口干了杯里的酒,说:“大名鼎鼎的华良探长来瞧我这个没有名姓的小人物,真是三生有幸。”
莫天从怀里掏出烟斗来叼上,瞥了一眼老七,说:“你看漏了,还有我上海滩第一神探,莫天。”
老七和华良嘴里都在嚼着食物,谁也没有接莫天的话。后来,倒是华良先开口了,他说:“我来问几个问题。杨帆你晓得吗?”
老七又端起了酒杯,这回他喝得很少,只是抿了一下,说:“杨帆,这个人背景很深。”
“他被绑架了。”华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七又挠了挠头皮,桌子上的雪片铺得更开了:“为什么要同我讲?”
华良仍然没有表情,他把吃了半截的葱油饼和一颗子弹壳一并放在了桌子上,只是说:“绑架他的人,你知道不知道?”
老七也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子弹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G-41半自动步枪,好枪。”
“你认得?”
“德国沃尔特公司设计的一批样枪,能用这种外国货的人不多,要么特别有钱,要么就有做过外籍雇佣兵的背景。”老七撕了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继续说,“黑市上很少见,一般都是从国外直接进来,偷运。”
高婕看了一眼老七,又看了一眼华良,问:“你的意思是,这帮悍匪很有可能做过外籍雇佣兵?”
“野国。”
老七只说了这两个字,他把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突然有了一些醉意:“就冲这颗子弹和他们的做事风格来看,只能是野国了。”
华良和高婕对视了一眼,他在想,原来那伙人就是野国,以往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伙人,没想到,竟然开始在上海活跃起来了。
按老七的话说,野国不仅是一伙悍匪的代号,还是一个国度。没有人真正到过野国,但野国的传说一直在流传着。野国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叫军野长,一个叫军野扬,他们早年在国外做过雇佣兵。他们从不与国内的黑帮有交集,做的都是杀人抢劫的快活,凶悍程度足以令其他黑道帮派退避三舍,就连青帮的杜先生也要礼让三分。
“你最好不要碰野国的人,惹不起的。”老七伸了个懒腰,目光紧紧盯着华良,“据说之前他们在上海吃过一次大亏,保不齐这回就是来寻仇的。”
“吃了什么大亏?”华良追问。
老七把鸡腿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嘿嘿一笑,说:“如果能见到传说中的野国杀手,到了阴曹地府都有吹牛的资本。”
“你不是早就见过了么。”华良其实并不知道老七见没见过野国的人,他只是觉得,老七帮杨帆做过事,也许能撬开他的嘴。也许老七说的吃大亏,对案件的推动有帮助。
老七愣了一下,说:“我可没见过,也什么都不晓得。”
“杨帆可是你的老板,他的事你多少总是晓得的。”华良说。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老七做了个“钱”的手势,说,“我的老板是这个。”
“我们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你的,包括桑葚的。”华良也比画了个“钱”的手势,说:“你要是坦白了,我非但保你无事,这个也会有。”
老七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缓慢地说:“神探华良果然名不虚传,桑葚你都查到了。”
“说说吧。”华良看上去成竹在胸,“野国吃的大亏。”
“沈千山的生意做大了,觊觎的人自然是会有的。”老七挠挠头皮,说:“后来沈千山的货就被野国的人给盯上了,也不知道中间是怎么回事,反正最后在交易的时候野国就中了他们的埋伏。”
华良挥了挥手,桌子上的东西就撤掉了,同时撤掉的,还有那半张冷掉了的葱油饼。华良点了一支烟,他也给老七点了一支,在吐出第二口烟雾的时候,华良说:“他们现在要的是你。”
老七愣住了,他早就应该猜到的,要不然华良为什么要这么劳师动众地来拘留室看自己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喝口酒聊几句天么。
“想不到,这么快我就要去阎王殿了。”老七拗断了一根筷子,撕了一截当牙签。老七自然是明白人,去见野国的人,自己八成是个死。这么一想,他的醉意就更浓了。
“我会全力保你安全的。”华良说,“另外,你犯法的勾当都会一笔勾销,考虑一下。”
“我以前去过一趟国外,那儿有一种撒了糖粉的面包,我很喜欢吃。”老七讲完,就站了起来,他走到高婕面前,把嘴里的酒气都吐在了高婕的脸上,“姑娘,你能替我去买一个吃么?”
这个时候,监狱外面响起了狼犬的叫声,监狱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