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事传闻 乡里颇多
大概是耀月天资英纵风云一代,人们就对他添枝加叶,至今乡里还流传着他诸多轶闻佳事。如说他在娘肚里竟怀了12 个月才出生;还有说他母亲怀他时一次不慎落井,却总浮在水面而不沉,被人轻易救出,略无小恙;还传说他出生后院旁一窑洞后忽现一潭清水,不涸不溢,潭内常有一条金鱼游动,直到日寇侵华后耀月逝去,潭水枯干金鱼隐去;还传说耀月小时在沟南村上学,时有不少人常看见他下学晚归路上,总有明灯伴照,一人独行若无其事等等。
后来耀月每自南国归里,过洪阳渡,一到沟南村东南的火姑庙就下马步行至岳丈家行敬长尊师之礼;或从北越过中条山而回,每至村北圣母庙即下马步行到家。凡遇里中长者一一打躬问候。一次他在巷道与人攀谈,他一发小路过,见他正与人说话不便打扰,又因他今非孩提旧小,已是大人物了,故低头就过,却被耀月看见大声喊道:“没尾巴猴,你往哪儿蹓”,转过身拉着童年的伙伴,问东问西热乎起来。有时他还绕到幼时发小背后,冷不防双手捂住对方眼睛叫猜背后何人,伙伴一时猜不着,他一松手,“噢,火神回来了。”两人相对大笑起来。耀月每次回到家后,都常去邻里本家串门,凡是长辈者不论年龄大小,皆呼称谓,绝不直叫其名。耀月还常对人说:“一个人在外做的事再大,也大不过生身之地的父老乡亲。”
故居南正门
耀月尽管平易近人,在邻里舍下从不摆官架,但人们眼中总是认为他是在外边干大事之人,又因他身体魁梧,声如洪钟,总使人有见而生畏之感。他特别爱和一些年青后生谈学问论见识,凡遇有喃喃语塞者,他立即喝斥:“爬开,个子不小,费布不少,只有一肚子草!”说罢却又哈哈大笑嘱咐道:“不学无术何以做人? 下次再见,尚无长进,定责十棍”。耀月回瞋作喜,惹得一旁众人哄笑起来。
耀月本是性直耿介之人,每遇不平之事常火冒三丈,所以乡人给他送了个外号“火神”。一次他寻找家存一书不见,逼问长子宁一之后方知是儿子把书偷卖了。这下可惹恼了嗜书如命的他,便怒不可遏,立即叫家里伙计把宁一的衣服脱光,绑在后院一牲口桩上,并叫两旁竖起有利齿的耙,再叫家人砍来枣树条束成一把,执起就抽在儿子身上,谁都挡不住。后有人说只有叫他马村表弟来才能济事,夫人郑氏即着人骑马把表弟叫来,到后院一看故意问道:“他犯了你多大王法,竟把娃打成这样!”表弟上前要解,耀月不让,两人就吵了起来。他的表弟也是人高马大力气过人,看看没法,一下上去就将耀月推了个面朝天,弄了一身泥水,表弟把他拉起按在座上,才把宁一解下来。
后来他让宁一到北大学法律,希望儿子能继承自己事业从政治国。但宁一自幼酷爱绘画,出于爱好,自个偷偷转到美术系学习。当耀月发现宁一偷改了专业又勃然大怒,宁一未待再次受责,就在当天夜里赤脚光膀子,趁更深人静出走了,耀月得知,深悔不已。
次子亚丹,又名梦舟,乡人多称宁二。亚丹十多岁时被父亲叫到北京,想让他得到良好的教育。但一个在乡下生长惯了的孩子,一到北京这个象府庙式的家,空旷阴冷,没有母爱,没有奶奶呵护,更没有能在一起玩闹的童伴,只有一个作大官、使他见而生畏的父亲,生疏、孤独、畏葸充满了亚丹的内心世界。每次放学回家,最怕的就是父亲盘问学业,所以一进家门总是蹑手蹑脚地顺墙根往里蹓。家里的老妈子是香河县来的,一见亚丹就拉着干巴脆的天津腔:“啊,二少回来了。”父亲一听,就在书房大声搭腔:“梦舟子回来了,到书房来!”紧张的小亚丹立刻瑟瑟发起抖来,父亲一见他恐慌的样子,就摸摸他的头,拍拍他身上的土说:“没出息,慌什么,好好读书,有能耐了才是景家的孩子!”于是又问儿子,先生讲到那儿了,听懂了没有,或是让他背一段书。尽管北京的老师话音难懂,亚丹为少挨父亲斥责,就得格外用功。后来亚丹对人常说起父亲的严厉是舐犊情深,自己能有较深的国学功底全赖父亲那时为他打下的基础。
宁一到了已婚年龄,父亲为他择婚,女家是临晋望族,岳丈张士秀是同盟会同仁,当年也是与耀月积极投身辛亥革命的志士,与景家可谓门当户对。不同的是,张家本是临晋世族大户,比景家要富有的多。宁一娶的是张士秀的女儿名叫张三乐,她是位有才华且能说敢道的大家闺秀。结婚时张家陪嫁自不必说十分华富,耀月家资虽远远不及,但也得拿出点气派,别的不说光唱大戏就热闹了五天。当时闫锡山因和景耀月素来政见不和深有矛盾,在闫得知他在家为子完婚,即派了一名刺客前来行刺,一连几天未得下手机会,刺客却听乡人尽道:“耀月是个好人,大学问家,又是孙中山都看上的能人,他还能一目几行,看过不忘……。”刺客被感化后自动露面,上门谢罪,耀月大度不计,对他高座款待,赠银送别。
耀月每次回家,只要是农忙的夏秋时节,总头戴一顶大草帽,穿着白汗衫,下地与伙计一起干活,吃饭时也不论尊卑和伙计同桌共餐,边吃边聊,互不拘束,年长的伙计还叫着他的名字。只要他在家时,全家男女黎明即起,没一个敢再睡懒觉,就是出身尊贵的大儿媳张三乐也乖乖早起寻些事去干。
有一次,收麦时节,郑氏听说丈夫将要到家,就和弟媳在家为他准备饭菜。耀月一进门先责备起来:“龙口夺食时节,你们竟呆在家!……”
耀月在家时,自己或家人需要治病用药时,他便亲自到街上药房,二话不说也不用戥子称,按心中的药方自己动手抓药,且常常都是大剂量。到家煎药时总叫药汤盛满一碗,还说:“药灌满肠,效果最好。”
耀月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乡绅或县长来拜访。时有一个县长为了表示尊重,大热天还穿着礼服、长靴坐轿而来,耀月平时最不喜欢那些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一见这位来头阔绰的县长便心生不快。用茶后,对县长说:“父母官大人,来到敝舍久坐无益,不妨田间走动走动,以晓农事”,他即布鞋汗衫,头戴草帽,在前边走边说着田间农事,紧跟于后的县长,在烈日下渐渐支持不住,头面流汗,衣背全湿,崭新的缎面长靴也被麦茬子刺的稀巴烂,心中叫苦不迭,咀上还得拣好听的话应酬:“田间走访,其益多多……”
有一次县长听说耀月回来,就派人把他接到县学做训示,县长先向师生介绍:“这位就是当代文豪,国会大员景太昭先生,现于北大任教,此次归里,能承赐教,实诸生之幸也……”耀月开口笑道:“不敢,兄弟此次回到芮城,承蒙不弃,愿与各位切磋……”,他滔滔不绝讲了国内外的教育现状,讲了世界一些大事,使在场师生耳目一新顿开茅塞。
耀月名气大,身份高,但对贫贱之人确常有怜悯之心。有一天在门前遇见邻村人王五子,担着一双儿女,泪眼愁容要到街上去卖,耀月碰见问后方知他家母病重实在无法才不得不去卖掉儿女,当即叫王五子停下,从家里拿出五块银元,又给装了一篦子蒸馍,第二天还叫伙计用牲口送去两口袋麦子。
一次耀月在家见一户人家结婚找不下轿子干着急无办法,后来责家人做了四顶大轿,除一顶自用其余三顶放在门房,村中谁家有事要用,尽可抬去。
耀月还在留学时,一次带回几株刺槐,有别于本地的国槐,故人称洋槐树,易繁殖,生长快,不几年他的庭院周围和邻里都有了这种遮荫蔽风木质坚硬的刺槐,每年谷雨过后,一树树白色花絮香飘村野,人食蜂采,良多有益。
家里的伙计论数有二、三十人,但实际干农活的只有十多个,剩下的都是些孤儿、老人或身体有些毛病的,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有的还是白吃白养的。韩家村有个叫富丙坤的孩子,从小失去亲人,还是个智障者,耀月在三里斜庙会上见其可怜兮兮,便把他叫到家里养起来,后来他只会做些扫院挑水的活儿,直到解放后才离开景家回村五保起来。
耀月生母去世后,父亲又续房张氏,他对继母十分恭敬,视同亲娘。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弟弟耀斗身体较弱,常呵护关照备至,临返京时总谆谆嘱托勿劳作过度。后来耀斗过早去世,弟媳杨氏乃为续娶,年方二十又六。由于耀月给家里安排周详,弟媳也就没有再嫁,一直安守在景家。
有一次耀月回家带了一辆摩托,骑着出去办事要比骑马轻快的多。走到那里一停下来,就围上一堆人看稀奇,有的还摸摸车座说:“两个轱辘一转,竟比四条腿的马还快,真美!”这全芮城第一辆摩托立刻成为人们的新闻。后来他的长子宁一骑着去县城办事回来,半路上出了故障,咋折腾,还是发动不了,无奈捎信叫伙计牵来牲口拉了回去。宁一后来对人说:“有车没人修就像人有了病没大夫一样,可见社会上的人事都是鱼水关系。”
民国十年(1921)时任芮城县长的牛照藻廉洁勤政,治邑有方,竟将个半山区的芮城县治理得风淳民安,便起修志之念,遂邀时儒肖光汉、张亘、马鸣凤编修《芮城县志》。适遇耀月归里省亲,因其经纶满腹,又名重当世,肖等共邀他出为修志顾问。耀月悉心月余,从策划到稽考故址、人物、民风、庙宇、山川、水道、地理变迁等,凡此皆在志书中留下其大量篇章。同时,在这部志书中还把陌底镇正名为陌南镇,亦圆了他久有变更乡名的夙愿。
1926 年即民国15 年,景耀月归里葬父,他全孝重服,手持笔墨在贴好白纸的墙上,边写边念颂祭文涕泪交加,感天动地的文辞使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落泪。为表孝道他竭尽全力把丧事办得格外隆重,前来送葬的亲、邻、朋友、官绅非常之多,一连几天络绎不绝,加上本村、邻村帮忙者,来的来去的去,厨房不停地端菜上饭,忙碌整天还顾不过来。灵柩出殡送葬路上,纸幡排成长龙、诸般花环、玉楼、钱树、宝盆、金斗、金鹅、纸马、纸人更是不计其数,数班乐队各显神通,人头攒动,热闹非常。事后多少年,乡里再无这般宏大的殡葬仪礼。
这次亲丧丁忧,在家停留了三个月,也是他自留学以来居家最长的一段。与前几次回家一样,常偕子侄、好友或游条山,或临黄河,或访古寺,或察人文,所见所闻,手自笔录再查史料,拨冗存真,一一鉴别。如在《马武寨》一诗自注中写道:“中条之说,一云常山为北条,衡山为南条,此为中条,袤亘冀州与西华岳东太行之说互异。”在《龙潜宅》一诗自注中说:“宅在礼教村,一作李郊,志称唐高祖微时,寓寄于此,今其处有古冢、地曰唐王墳、盖李渊先世墓地也。”在《凤凰台》一诗中写道:“十里车尘万里舟,一丘突出压黄流。”是他在陌南黄河岸凤凰台的观感,写出了凤凰台的非凡气势。绝、律、小赋信手拈来,共计百首之多,而古风《纪芮四首》则以宏文巨篇对芮地纵横论述,意境闳阔,极富浪漫色彩,其每首皆五言古诗,一千六百余言,四首共约六千言,可谓 宏富。
在考芮史中写道:“古芮国殷末始封,周兴,武王克商,芮伯作旅巢命,即策封芮伯也。周康王时,芮伯仅次召公,入为天子公卿,硕谋壮猷托孤寄命;厉王时暴戾败政,无以庇民,芮伯作桑柔诗以刺王,凡十六章,为诗经中最长一篇。芮伯延之春秋,几经变乱,至晋献公十六年(即公元前661 年)赐封毕万号魏,芮始无称也。自晋封毕万以魏,魏国始大,芮遂为魏之一邑,降为附庸,此芮魏称号之沿革也。”
关于中条山之称谓,耀月根据山海经、水经注、杜佑通典、阚骃十三州记等繁证博引,中条山曾名薄山、莆山、首山、雷首、独头山、吴山、雷首山。又据史记封禅书,薄山者,襄山也。又据《班固地理志》,蒲坂有首山,又曰尧山,《寰宇记》又曰,雷首亦名陑山,本汤代桀升自于陑是也。《九域志》云,河中有历山,故又有历山之称。《穆天子传》曰,天子东巡自河首襄山、登薄山。山海经有条谷之山,又有甘枣、渠潴、历儿区阳山而葱聋之山,皆中条山之别名。简言之,西首曰首阳,中段曰中条,委蛇而东至王屋直接太行。南跨芮城、平陆,北跨永济、解州、安邑、夏县、垣曲诸境,凡数百里。
耀月还拨正,舜帝陟方,二妃从征溺于湘江,是皆误于屈平:“湘君帝子北渚”一语,遂讹以帝子者为尧女,郭璞注,以二女为天帝之女,盖所谓湘灵者,其地水神,非舜妃也!妃庙不当在江湘,当以礼记为是。余说附会,勿拟;又案,中条山有苍陵谷,在蒲坂二十里,其上有娥英陵,当是二妃葬地。
1916 年回家曾游本乡清凉寺,写七律一首并在自注中说:“寺有铜佛像一尊,高五、六尺,衣理纹波优美,西域胡造式也!未识何时所铸,大约非元魏所为,即近元代物也,寺僧极珍之”。十年之后又重来清凉寺,写了五律二首,从诗中“秋迟 最晚,林落柿深黄”可知是年秋丧父。
丁忧期间,听说昔日几位师长均已作古,便亲到柳湾村、奉公村孙渭渔和王瀚曾的墓地凭吊祭拜。早年已故的陌南名儒张拱与耀月祖上情宜深厚,其孙张伯堪趁他家居之机,请为祖父写了情深义重的墓志,乘兴耀月又于张拱遗画题绝二首,有句云:“深怜世乱山无主,不得雄毫写地皇”,表达他对乱世的忧愤和先生奇才未能济世的不平!之前于民国三年即1914 年回家时还偕挚友狄楼海为老师孙渭渔共同留墨书联,他集“广阳杂记”句和元好问句谐成一副:“只羡庐龙田子泰,会就辽东莞幼安”,书体猷劲浑厚,百年后的现在仍存于世。他还为许多亲友儒绅留下了不少墨迹,皆因战乱几于毁尽。
当耀月协修县志结束之后,为建新宅,再去北京时把陌南镇最有名的木匠史可鉴一同带去,让史木匠遍观了京城的民宅和一些官邸的建筑模式,一一打下腹稿。一个月后回到陌南,几易设计图纸,再去京呈耀月首肯后回来与徒弟王立法、张善子、张奈子等从1922 年末开始动工,中因世乱动荡,时干时停,用了十二年才建起初具规模未臻完好的新宅。整体建筑模式为府第加民宅风格,座北朝南呈三进三庭四合院,总占地面积约40000 平方米,建筑面积25000平方米,前庭、中庭、藏书楼各五大间俱在南北一线,其走廊直贯南北两厢。飞檐纵脊的庭楼错落有致,各处砖雕木刻初俱形式,居后而最高的藏书楼备作存典藏书和悬挂孙中山为其所题横披“高远”及教育次长委任状等,但日寇侵华战乱,高阁未就,珍品亦失,终成憾恨。藏书楼后围墙外,本是一条大路,每有行人走过,只要一跺脚,就会发出亮脆的“叽、叽”声响。据说是耀月让史木匠从北京带回一块灵砖埋在墙下,故有异响。上世纪八十年代,早已作为校园的景宅在扩建时毁了围墙,就再也发不出异响了。
一进院门
1939 年日寇的铁蹄践踏到山西芮城,耀月的故里也未幸免,他得到家书后在《乱后阅年得家书》七律中写道:“古镇华堂已化潴,家书兵急数年无。田园牢落三秋外,骨肉流离万里余……”此系日军侵芮从解州过中条山来至陌南镇北三里的三里斜时,景家方得消息,匆忙中只将随身物用带上赶着牲口离家,不多时,日军闯入景宅,将财物掳掠一空,并将其崖下老宅纵火烧毁,新宅日军驻兵养马。家人逃至干沟楞村,耀月原配夫人郑氏及幼孙亦因恐吓猝疾无医相继亡故。
景耀月在北京的住宅位于王府井大街香饵胡同旧35 号新87号,原是明朝开国大将常遇春后人府邸,到清朝时又为康熙皇后娘家所居,后又为雍正时大将年羹尧的官邸。直到1999 年前后被彻底拆毁另起建筑物,当政府得知此宅历史,只保住了原址对面的民居故宅。
据景家后人谈,景耀月先草葬于北京交道口山西义地,后来家人在亲友帮助下又在北京东郊东坝河处买了两亩地再行迁葬,并由当地人陈印章父亲看护,在文化大革命中坟墓平毁,还有一大箱诗稿、手迹也从陈家抄走、毁失。
景耀月故居的建筑群,如今虽安然屹立,它将不再遭到日寇焚烧,也不会重蹈文革的损毁。但它如今确太静谧了,静谧的杂草丛院,蛇鼠盈庭,关照它的只有时间之神撒落的分分秒秒,使它凄凉地憔悴着蜕变着;风雨之手无情的剥蚀打杀,使它支离破败不堪一顾,房脊倒塌,木折屋漏,一片破败,目者寒心。幸有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此建筑群曾作为完全小学、初中、高中校舍,人物相护,还竟为国家培养输送了万余名建设人才。现在无论从何意义评说,景耀月故居都不能再让其沉默飘摇,在风雨中剥蚀,在风雨中战栗了。
可以断言,十年之内,一个煌煌名人故居及其旅游配套设施将展现在世人面前!它将在弘扬芮城乃至河东、三晋文化上给人以耀目的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