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和白人的解放(1865)

黑人和白人的解放[1](1865)

“难道我不是一个人,不是大家的一个兄弟吗?”奎西[2]那悲痛的呼声看来终于得到了最后的回答。这就是最近在大西洋彼岸经过激烈的战火[3]而得到的结果。它与长期以来在我们这里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所表达的意愿完全一致。

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但是,即使那些完全确信这种结果是公正的人也一定会发现,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接受胜利一方所持的一半论点,而且怀疑最终的结果能否体现胜利者的愿望,尽管已经把失败者所害怕的事变成了现实,并且有甚于此。某些黑人胜过白人,这也许是完全可信的;但是,任何有理智的和面对现实的人都不会认为,现在普通的黑人与普通的白人已经完全平等,更不用说超过白入了。如果这种情况确实的话,那么,当我们的突颚兄弟摆脱了身上所有的不利因素并获得一块平等的土地,既不加偏袒,也没有压迫,就能够在一场用思想而不是用口与角进行的竞赛中,成功地与那些大脑袋、小下颌的对手竞争,那简直是难以置信的。文明社会阶梯的最高位置无疑将不在我们的黑人兄弟所能达到的范围之内,尽管他们被限制在最低层完全不是必然的。但是,不管社会的万有引力定律可能把黑人带到这个稳固均势的地方,造成这种结果的全部责任从今以后将在他本人和自然之间。白人可以与此事无关,他们的良心也永远不受谴责。如果我们看到了问题的根本方面,这就是废奴政策真正有道理的地方。

平等的天赋权利之说,可能是一种不合逻辑的幻想;奴隶解放可能会把奴隶从一只喂饱的动物变成一个贫民;甚至人类可能会被迫不穿棉布衬衫。然而,没有人能够专横地统治别人而使他自己的人性不受到极大的损害。假如这条道德准则如许多人所认为的,像任何的自然界真理一样可以通过实验很容易地显示出来,那我们就必须面对这些不幸。假如这是正确的话,那么,没有一种双重的解放,任何奴隶制度就不能消灭;而且,主人从自由中所得到的将比获得了自由的奴隶还要多。

同样,这种观点也适用于目前震荡着世界的所有其他有关解放的问题,即要求把人类从各式各样人为的,而不是出于自然需要所造成的禁锢中解救出来。其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假如还不是惟一重要的),就是日益可能变得“失去控制”的妇女问题。妇女有什么社会权利和政治权利呢?应当同意或不同意她们干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忍受哪些痛苦呢?与所有这些问题相联系并构成所有这些问题的基础的是,妇女应当怎样受到教育呢?

一些提倡女权主义者,其狂热程度并不亚于那些“厌恶女权主义者”。他们完全改变了我们自古就有的一些看法,命令男子把妇女看做人类中更高的种类;要求我们承认女子的理智更清晰、更敏捷(如果不是更坚强的话)。他们希望我们敬仰妇女的道德观念,因为它们更纯洁、更高尚;并且,命令男子放弃他们所侵占的主宰自然的权力,而让位于妇女。另一方面,也有一种人不愿意屈服于必须对妇女无限忠诚和完全尊敬的主张。他们不仅拒绝这么多的感伤主义者和一些哲学家所热心提倡的新的妇女崇拜主义,而且,甚至大胆得以至否认两性间的天赋平等。他们宣称,正相反,在一切优秀的品质上,无论是思想方面的还是体力方面的,一般来说,妇女都逊色于男子。这是由于妇女中间具有这种品质的人较少,并且程度较低。假如告诉这些人,妇女具有敏锐的感觉和天生的洞察力,他们就会说,妇女理智的这些特点,只不过是由于她们对事物的表面部分具有较多的感受,由于她们在发表自己的感想时较少顾忌的结果;而男子,因为要对事物加以思考并具有一种责任感而受到限制。谈到弱于我们的性别的顺从和忍耐精神,这类反对者就会提醒你,约伯[4]是个男人,并说直到目前为止,坚忍不拔和刻苦耐劳并没有被列为妇女的特殊美德。要是声称奔放的柔情只为妇女所有,就会有人问,是否所有现存的最优美的爱情诗(也许除《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之外)都不是男子写的;充分表现了纯洁理想和柔美感情的乐曲《阿黛莱德》是否是贝多芬[5]“夫人”所写的;是福那丽娜(Fornarina)还是拉斐尔[6]画了《西斯廷圣母》。更有甚者,我们知道有这么一个异教徒竟然把事情扯到了方舟[7]上面(我们姑且这么说),为一种令人吃惊的奇谈怪论辩护,他说,即使在美貌方面,男子也是占上风的。他承认,在青春初期,确实有一个短暂的时期,可能很难说应当推崇的究竟是女性体态的优美曲线,还是男子体型的完美匀称和精力充沛。但是,当我们的没有经验的帕里斯[8]在年轻的巴克斯[9]和在浪花中诞生的维纳斯[10]之间犹豫不决时,那个异教徒却断言,当维纳斯和巴克斯都到了30岁,这一点就不再成为疑问了。这时候,男子体形上的完美达到了它的最高峰,而女子已经开始衰败。而且他说,这时候女子的美貌,假如不是依靠仪态和言谈来维持的话,就只能依靠服装和首饰了。

好吧,让我们假设所有这些论点都有某种根据,暂且承认它们与可能表明黑人不如白人的某些论据有相似之处;但是,它们在反对妇女解放方面有什么价值呢?它们为我们提供了拒绝像教育男子一样教育妇女——给予妇女与男子同样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的最起码的理由吗?聪明的人们经常重复这样一个错误:在很大程度上,只因为某项事业的支持者的论点不能成立,就认为这项事业不好。我们可以想象,那些嘲笑极端女权主义者论点的人,却可能觉得有义务去全心全意地实现女权主义者的实际目标。

举例来说,关于教育问题。既然承认所谓妇女的弱点是存在的,那么,仍然支持和保留一个看来是专门为加强所有这些弱点而设置的教育制度,岂不有点荒谬?

由于女孩天生精神承受力较弱,各方面平衡力较差,在这些方面不如男孩,因此,人们大多禁止她们参加体育运动和锻炼;但是却正确地认为,这些对于他们更偏爱的另一性别来说,在全面发展另一性别的活力方面倒是绝对必需的。从天性来说,妇女比男子更容易激动,更容易受感情浪潮的冲击。引起激动的原因可以是隐蔽的和内在的,或是明显外来的。我们的妇女教育却竭力削弱控制这种神经波动的肌体平衡力——相反,从各方面去加强她们头脑中的情感部分,而抑制其余的部分。我们发现,女孩子天性羞怯,需要依靠,生来比较保守,却教育她们不应当独立自主,只有盲目信仰才是正确的精神状态。不管我们可能允许和实际鼓励我们的兄弟干什么,我们的姐妹却被留在权势与传统的残暴统治之中。除极少数例外,女孩子们一直被教育成处于男子统治下的劳动力或玩偶,或者成为某种男子之上的天使。最理想的培养目标,是介乎克拉尔欣(Climgrchen)[11]和贝雅特里齐(Beatrice)[12]之间的那种人。但是,理想的妇女类型可能既不完全是圣人,也不完全是罪人。妇女的性格特征并不比男子的好或坏,只不过稍弱一些。妇女不应当是男子的向导或玩偶,而应当是他们的朋友、他们的伙伴以及与他们平等的人(假如自然没有阻止这种平等的话)。看来,那些实施妇女教育的人,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实现这些目标的可能性。

假如现在的妇女教育制度由于它所存在的荒谬而自我谴责的话,假如我们刚才所指出的是妇女的真实情况,那么,要使事情得到改善的第一步是什么呢?我们的回答是:解放女孩子。必须承认她们和男孩子有同样的感觉、知觉、感情、理智、精力和情绪;还必须承认,一般女孩子的想法同一般男孩子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比这个男孩子与另一个男孩子之间的差别更大。因此,假如有理由认为某种教育对所有的男孩都是有益的,那么,它同样也适用于女孩子。不要再对妇女寻求知识加以人为的限制,而应当给于各种方便。让我们的女浮士德(假如她们愿意的话),在所有的领域

法学医学

唉!还有哲学。”[13]

内进行耕耘。让我们通过一切方法得到那些“可爱的女大学毕业生”吧。她们将不会因为增加了一点智慧而失去可爱之处;她们头上的“金发”将不会因为头脑里面有了思想而卷曲得不够优美。不仅如此,假如能够克服那些众所周知的实际困难,让那些愿意这么做的妇女进入生活的竞技场,不是像以前那样仅仅穿戴着角斗士的服装,而是作为勇敢的杀手,去迎接公开的挑战。让她们(假如她们喜欢的话)成为商人、律师和政治家。让她们有一个平等的竞争场地,但是有必要让她们知道,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的偏袒。让大自然高坐在竞技场上,“施加它的影响并决定奖赏”吧。

结果将会怎样呢?对我们这方面来说,尽管不喜欢预言,但我们相信,那将是另一次解放。妇女将找到她们的位置;这种位置既不是她们现在所占有的,也不是她们中的某些人所追求的。自然界古老和神圣的法则将不会被废除,也将不会发生任何改朝换代的事情。当我们最优秀的男子同最优秀的女子一起为生活的奖赏进行竞争时,他们宽广的胸脯、健全的头脑、充满活力的肌肉和结实的体魄将给他们带来胜利。使男子感到困苦的是,妇女的真正改善将使他们获胜的机会减少。健全的母亲将生出健全的儿子,这一性别所获得的活力将通过下一代传递到另一性别。不过,最信奉达尔文主义的理论家也不会贸然地提出这种观点,即妇女在体力方面的弱点,将有可能通过甚至是精心设计的教育选拔的过程而消除。迄今为止,妇女们一直带着这一弱点和男子一样,在争取生存的斗争中苦干。

我们甚至完全愿意相信,现代妇女的生育可以也应当能免除危险,并克服长时间的丧失体力,就如原始时代的妇女那样。当社会前进到组织完善的阶段,妇女的育儿期在她们的生活中占据的位置将比迄今为止所占的要少,这也并非不可能。但是,除非整个人类将走向灭亡(这是那些最热心“妇女权利”的鼓吹者也不希望的一种结局),否则就必须有一些人不怕麻烦,担负起每年给世界增添同死亡人数相等的人口的责任。据说,西德尼·史密斯[14]先生有鉴于一些群体内部将产生的问题,建议人类模仿蜂群所提供的模式,让女性群体中做工的那部分变成中性。既然目前还没有这种彻底的改革,我们只好还是把人类分成男人或(可能的和实际上的)父亲;以及女人或(可能的,如果不是实际上的)母亲。我们担心,只要这潜在的母亲身份仍将是妇女的命运,人们就将可能发现她们在生活竞争中的负担过重。

男子的责任就是,不要在大自然强加于妇女的重担之外再增加分量;不要在不平等之上再加上不公正。

[1]本文于1865年5月20日第一次发表在《读者》(The Reader)杂志上。——译者注

[2]奎西(Quashie)是黑人的名字,一般泛指黑人。——译者注

[3]指美国的南北战争(1861~1865)。——译者注

[4]约伯(Job),基督教《圣经》中人物。——译者注

[5]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1770—1827),德国作曲家,维也纳古典乐派代表人物之一。——译者注

[6]拉斐尔(Raphael,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和建筑师。——译者注

[7]方舟,基督教《圣经》中诺亚为避洪水而造的大船。——译者注

[8]帕里斯,希腊神话中诱走美女海伦的特洛伊王子。——译者注

[9]巴克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译者注

[10]维纳斯,罗马神话中爱和美的女神。——译者注

[11]指带来幸福的人。——译者注

[12]意大利大诗人但丁(Dante)为之奉献所作大部分诗歌和几乎一生的妇女。——译者注

[13]引自德国诗人、剧作家和思想家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的《浮士德》。(参见《浮士德》上册,钱春绮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27页。)——译者注

[14]史密斯(Sydney Smith,1771—1845),英国散文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