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理学的基础教育(1877)
我冒昧地建议,基础生理学的教学应当成为任何有关家政之类问题的系统课程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我的主要理由是,即使了解这门学科的一些最基本的原理,也将使我们对人体的构造及其活动方式,以及健康和疾病的原因形成一种概念。这就为我们进一步接受有关环境卫生学的教育在头脑里奠定了基础。
我觉得,如果卫生学家和医生能在公众的头脑中找到一些他们能够诉诸的东西以及少数公认的真理,那是非常需要的。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这些作为提出警告的根据,使人们能够较为明智地听从他们的建议。
留心听一下人们关于健康、疾病和死亡的日常谈话,你常常会产生一个疑问,说话者是否相信自然因果的过程在人体内也像在别处一样畅通无阻地进行。而一些迹象表明,存在着某种势力强大的(尽管可能是不可明言的、半无意识的)私下看法,认为生命现象不仅在它的表现特征和实际重要性方面与其他自然事物有极大的不同,而且它并不遵循那条以所有其他事物的盛衰为明证的特定规律;我们把这条规律称之为“自然法则”。
因此,我认为,这样就更需要坚信有关健康和疾病规律的知识所具有的价值,坚信对于疾病的预见和护理的重要性。而对于这些,知识就是最主要的准备;这一点,人们现在已经常地注意到了。但与此同时,却出现了对实践的疏忽和大意,其结果往往是可悲的。
据说,在俄国的许多教派中,有一个教派认为,所有的疾病都是由于上帝直接和特别的干预所引起的。因此,他们仇视任何预防和治疗疾病的措施,把这些看成是对上帝意志的不敬和违背。我相信,在我们这里,恐怕只有一些“怪人”才会一丝不苟地坚持这种学说,并且严格地照此办理。但是,我们中间许多人还能记得,在刚开始使用氯仿减轻妇女生育时的剧痛时,曾有人以类似的理由极力加以反对。
我不知道,这种看法(我刚才提到的那种学说就是关于它的最全面的表述)是否存在于很多人的心底里,虽然他们口头上可能极力反对这种学说。不管怎样,重要的是,现在对于生命现象已经有了足够的知识,可以证明这种认为生命现象有任何特殊地方的观点是错误的,没有从任何已知的事实中得到丝毫的支持。正相反,越来越多的大量事实证明,生与死、健康与疾病,就像太阳的升落或者月亮的圆缺一样,是事物通常的运动。此外,人体就是一部机器,我们把它的正常运转叫做健康,它的故障就是疾病,它的停止就是死亡。这部机器的运转取决于许多复杂的条件,一些条件是根本不受我们控制的,而另一些条件则容易接近,并能无限制地通过我们自己的行动加以改变。卫生学家和医生的职责,就是弄清这些可变条件的范围,以及怎样能影响它们,从而保持健康和延长生命。普通公众的职责,则是对这些由专家制订的指导性条例明智地表示赞同并自觉地遵守它们。但是,一种出于明智的赞同是以知识为依据的赞同,而我们在这里所谈论的知识,就是指对于生理学基础的了解。
要得到这样的知识并不困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一点虽然对于所有的自然科学都是真理,但在生理学方面表现得更为突出,即这门学科的困难往往出现在基础知识阶段之后,并且随着每一步前进而增加。即使是一位训练最有素和学识最丰富的学者,在努力攀登生理学的高峰或对那些生理学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时,也可能会发现他的知识不够,然而却能让一个儿童明白初级的和基本的原理。
在理解循环或呼吸的机制,或者视觉器官的一般工作原理方面,没有人会感到困难;尽管阐明这些过程的细节,就目前来说,可能会使那些最有造诣的物理学家、化学家和数学家的联合进攻受挫。要对整个人体结构有哪怕是稍微透彻一些的了解,就需要一个人毕生的工作;但是,只要懂得一些可靠的基础生理学原理,也许一个星期就足够了。
懂得一些生理学的基础知识不仅不困难,而且通过这些知识可以真正地和实际地接触事实。你研究的科目总是近在手边,就在自己身体内部。骨骼的主要结构、肌肉收缩时变化的形状,可以通过自己的皮肤触摸到;你的心脏跳动及其与脉搏的联系,可以感觉得到;血管瓣膜开闭的影响,可以显示出来;呼吸的起伏,也可以观察到。与此同时,感觉这个奇妙的现象,更是给好奇而有趣的自我研究提供了无穷的天地。用针一刺就会流出一滴自己的血,这就是显微观察一种构成所有生物学基本概念的现象的材料;又如,感冒和与之相伴的咳嗽和喷嚏,通过使我们对所谓“反射动作”有一个清楚的概念,可以证明它的令人惊讶的作用。
当然,这种生理学的自我检测是有限度的。但是,由于我们与我们可怜的动物界亲属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紧密,我们身体内部一些不能触及的部分,就可以用它们来充当。一位比较解剖学家知道羊的心、肺或眼睛不能与人的混为一谈,但就理解循环、呼吸和视觉的生理学基础来说,两者同样提供了所需要的解剖学材料。
因此,生理学的基础教育完全有可能成为这样一种方式:它不仅向学生传授知识(如我刚才提到的原因,知识本身是很有用的);而且达到培养学生观察细致,以及研究自然科学的思维方法的目的。不过,这一个优点我只是偶然提到,因为现在的讨论并没有根据教育这个词的一般涵义来论述教育。
请不要以为我要求生理学家懂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同样,一个提倡“3R”的人希望每一个人都成为演说家、作家和数学家,也应该受到责难。一个识字不多的读者,一个字迹难辨的作者,或一个只学过比例算法的人,不能算是一个学识丰富的人;但是,这样的一个社会成员与一个既不能读写,也不能计算的人相比,其间的差别几乎是不言自明的。因此,现在没有人怀疑教育的作用,即使它并不高深也无妨。
在我看来,俗话所说一知半解是危险的,倒是一句非常危险的格言。如果某种知识是真实的和实际的,那么,我相信它就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财产,而不论它的数量是如何之少。不能设想,如果有一点知识是危险的,那么,那个具有大量知识的人在哪里能逃脱危险呢?
如果威廉·哈维的毕生工作,使他发现了十分之一能作为我们现在的男女孩子所学的可靠的和真正的知识,那么,他不仅能成为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生理学家(正如他确实已成为的那样),而且将作为17世纪出现的一个智慧的奇迹。我们的“一知半解”,对他来说,是一种伟大的、激动人心和意想不到的科学真理前景。
我确实看不出,给我们的孩子一点生理学方面的知识有什么不好。然而,正如我所说的,这种知识应该是真实的,是建立在观察的基础上的,并配以解释性的图表和模型,由一位亲自对这些事实进行过研究而获得了知识的教师来讲授,而不是鹦鹉学舌式的单调问答,然而这种鹦鹉学舌式的教学工作强占基础教育位置的情况是太屡见不鲜了。
我希望,我不必来正式反驳那种正在被那些愚蠢的家伙所极力散布的呓语了。那些人应当知道,并且事实上他们也知道,他们的说法是不真实的。我提倡的在基础教学中引进实验的训练方法,对于职业生理学家是绝对不可少的。
但是,当我将反对任何为了基础教育的目的而进行的、应该称之为使人痛苦的实验时,以及当我作为前一届皇家大学调查委员会的一个成员而乐意尽我所能防止为了任何目的的不必要的痛苦时,我觉得有责任借此机会对下面这种情况表示遗憾:法律允许一个男孩为了好玩而用活青蛙作鱼饵去钓狗鱼,然而与此同时,这个男孩的教师却面临着罚款或监禁,假如他使用了同样的动物来展示生理学中最美丽和最有效益的现象——蛙脚蹼上的血液循环。没有人能够肯定,一只青蛙被包在一块湿布里,并把它的脚趾绑在外面是舒服的;不可否认,不舒服就是一种痛苦。所以,你决不可以在没有得到国务大臣代表内政部根据《动物解剖实验法》(Vivisection Act)表示许可的情况下,为了医学目的而把痛苦强加在一个脊椎动物身上(尽管你为了有所收获或者为了游戏可以这么做)。
因此,在当今这颁布大赦令的1877年,就出现了这种情况:有两种人很可能被指责为虐待动物。第一种人把一只青蛙刺穿,让这个小生物在那种状态下痛苦地扭动几小时;另一种人给青蛙造成的痛苦,并不甚于任何一个进行水疗法(hydropathic)[2]的病人,这个病人的脚趾被绳子绑住并一直保持这一姿势。第一个罪犯说:“我那么做,是因为我觉得钓鱼很有趣。”法官就友好地让他走了;甚至还可能祝他玩得高兴呢。第二个人申辩说:“我想让我的学生对一个科学真理具有明确的概念,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方法。”法官却罚了他五英镑。
我不得不认为,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和完全不值得称道的现象。
[1]本文系赫胥黎1877年7月17日在工艺协会(Society of Arts)的第一次家政会议上的演讲。——译者注
[2]水疗法,指利用水的温度、化学成分、机械压力等特性,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作用于人体而防治疾病的方法。一—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