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排竹筏江中游

木排竹筏江中游

波光潋滟的桃江,像舞者手里的银色绸带,蜿蜒流经程龙、渡江、龙南镇、桃江等几个乡镇,再傍绕龙南城,在城西打了个转,便直下九曲十八弯的龙头滩,一路向东,浩浩荡荡奔向赣江。在沿岸绿树的庇护下,桃江河水清澈洁净,水草飘荡,鱼游虾嬉。桃江水像母亲甘甜的乳汁,润泽了一方百姓,孕育了客家文明。20世纪80年代初,政府在桃江河畔建起了一座大型自来水厂,解决了城区十多万人的饮用水问题,人民安居乐业。

古时龙南为“赣之南疆”,地处偏僻山区,山高路险林密。客家先民为躲避战乱谋求生存,使种族得以延续,不得不舍弃生长于斯的中原故土,扶老携幼,翻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向南辗转迁徙。有部分客家先民在辗转迁徙进入龙南时,走的是水路。他们沿赣江至贡江,再溯桃江,撑着竹排,一路迎风搏浪,逆水而行。县志上有“龙南万山之中居赣州之上游,山既峻拔,水亦湍急”的描述。客家先民没有被这种险恶的自然环境所吓倒,闯过龙头险滩后,眼前是三江交汇的开阔河滩,水面渐于平坦。他们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梦想中的归宿之地。这块风水宝地就是龙南。从此,入主龙南的客家先民,依山傍水,开始了艰难的拓荒。他们在这里开山修路,安营扎寨,艰苦创业,建设家园。

龙南山高谷深,群山环绕,桃江河蜿蜒百余里,森林资源极为丰富,水量相当充沛。旧时龙南陆路不发达,只有几条崎岖弯曲的古驿道与外界相通。河道水路无疑对龙南乃至“三南”的交通、商贸往来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山区的大宗竹木一般都是通过水路扎成排子,先运到龙南犁头咀码头(后称“龙南港”)集中,然后顺水而下,至赣江,出长江,运往赣州、南昌,或更远的南京、上海等地销售。

其实,走水路的凶险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清代龙南县训导邓霁的诗《龙头滩》写道:

连山怪石横江涘,错愕中流森齿齿。

浪花弥望喷江豚,汹涌狂奔迅如驶。

峡束砰訇地轴摧,声落轰雷连数里。

并力齐声上下呼,两岸挽牵人栉比。

迟迟脱险庆安澜,利涉持危盖有以。

君不见浩荡长江万里平,朦艟樯楫常摧倾。

水能载舟亦能覆,险岂徒关滩石横?

桃江百丈龙滩水急浪高,礁石隐现,放排格外艰难。直到如今,龙迳沿途的峭壁上,仍然可见纤绳长年磨砺出的痕迹。

龙南境内,沿河的几个乡镇过去都会在桃江河里放排。最上游的,是安基山。

安基山林场从20世纪50年代建场初期,木竹运输主要就靠水运。每年的3-6月份为春夏雨水季节,每当下雨,溪水上涨,安基山人就顺势“赶羊流放”,即让单根木竹顺水漂流而下,遇阻时就用钩刀等工具将受阻的木竹钩入急流,犹如赶羊。其他时间因水位低,就采取傍河就谷筑坝蓄水、分次开闸汇水流送的办法“赶羊”。“赶羊”一般在小溪进行,进入河道后则要扎排运送。木排和竹排都扎成头小尾大的“蓑衣排”。“蓑衣排”是一种小排,因安基山河道弯曲只能使用小排。到了程龙的地盘,在杨梅渡口进入桃江河,江面宽阔了许多,再把“蓑衣排”(小排)改扎成“抖子排”(大排)水运。排子是将一根根竹子或木头排列起来,再用“生花绳”(一种竹绳)捆扎起来而制成。抖子排运至水西(犁头咀),稍加整编就可起运赣州。

在安基山下游的程龙、渡江、龙南、桃江等乡镇,水运的历史可要比安基山早得多。

程龙镇地属山区,仅桃江河两岸为河谷平地,桃江作为主干河流自西南向东北流经境内约17公里,因此桃江成为古时程龙通往山外的重要水路。程龙段的水路位于桃江河的上游,若从龙南县城出发,可经渡江镇溯流而上至程龙圩码头,稍作休息或货物交易后经蕉布、杨梅、富坑到下江口分岔,一路往全南方向经大坝、聂徐进入全南境内;另一路往太平江方向,经上江口、耀前、盘石进入夹湖乡境内上至杨村镇。

雄鸡滩是桃江河程龙段一处最长的险滩,水流湍急,浪涛咆哮,暗礁密布。货船上滩时竹篙撑不动,船夫只得把船撑到岸边,然后下来,弓起腰背拉着纤绳一步一步往上牵引,直到进入鲤麻镜这个地方再上船。而钟鼓潭水深数丈,篙不着底,只能沿岸用竹篙顶着石壁撑船,天长日久,石壁上便留下了许多深凹的篙印。油盐石是富坑河段中的又一险滩,此处水流湍急,很多放木排的人因不识水路而撞上礁石,木排被卡住或撞翻,只得请富坑当地人来帮忙。木排脱险后,撑排人会向解难者付一定的酬金,因此富坑人把这个礁石戏称为油盐石,意为能赚到一点小钱贴补家用。

弯弯曲曲的桃江河自西向东进入渡江。沿河而居的渡江人家自古以来对放排得心应手。一代又一代的渡江放排人在惊涛骇浪中闯险滩,过激流,搏浪前行。放排的人员组成一个团队,一人撑一张排。因为放排人有本事,收入高,所以这个行当算是一门让人羡慕的职业。

桃江沿河流传着一句谚语:“莲塘人放排——笃稳。”此谚语出自桃江水西坝人之口,缘于渡江莲塘人放排穿过桃江石路桥桥洞时,撑得稳,对得准,从不碰桥墩。这是水西坝人对莲塘放排人高超撑排技艺的赞誉。

放排到了桃江、渥江、濂江三江交汇的犁头咀,进入龙南港,接下来就要进行路程较远的水运了。旧时因陆路交通不便,“三南”(龙南、定南、全南)的货物(主要是大宗竹木),靠的就是龙南港水路运输。放排到赣州算是近的,到南昌也不算远,最远的是放排到江浙一带。由于水流湍急,沿途暗藏礁石,排子不宜过长,一条单个的排子长约20米,宽约5.2米。师傅与徒弟放的排子“型号”不同,师傅技艺娴熟,放的排是大型号的:由三个排子组合而成;徒弟则将两个排子连接在一起。通常,放排的队伍由10人组成,领头的排子由“排老大”操控,煮饭师傅也在头排,搭建有竹篷厨房,支有锅灶。出发前,要将放排途中所需的物资准备充足。放排人从放排开始到收排上岸,短则一星期,长则几个月。他们在木排上搭建窗棚房屋,吃在排上,睡在排上。

“开排喽!”随着排主一声令下,一群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着草鞋的粗犷汉子,各自站立在自己木排的排头,手执竹篙,追波逐浪,朝着预定的目标,怀揣希望,一路前行。

从犁头咀码头出发,经三江口向下漂流,龙迳口成为整个龙南水路运输的必经之地。龙迳口下游共有十大险滩,它们是:路下滩(敖门子滩)、桩滩(虎爪滩)、猫兜子滩、把盏滩、长茫龙转嘴滩(过坳滩)、棠梨髻滩(东片滩)、梁更巷滩、油路合子滩、送龙石滩、龙头滩。《清一统志·赣州府一》载:“桃江水中多滩险,而龙南之龙头,信丰之乌漾,二滩尤甚……”险滩全长有10多公里,两岸峭壁林立,河道狭窄弯曲,江中危石突兀,河底暗礁嶙峋,水急汹涌。这些险滩,有五种水位,针对不同的水位选择不同的水路:旱水位,水路进敖门子滩;小水位,进路下滩;中水位,即水位超过了部分险要礁石,航道进东片直下,风险较小;大水位叫虎爪水,较大水位叫坳水,这两种水位因水高于航道礁石,可顺流而下,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到了龙头滩,因暗礁突兀,船排过此,触礁的可能性较大,所以即使超过了坳水位,最安全的办法还是以停行躲水为宜。

古往今来,龙头险滩的岩石不知碰散了多少木排,也不知吞噬了多少放排人的性命。所以,木排进入龙头滩,一般都会高薪聘请专业滩师(俗称“大王公”)排头识水势行水路,打艄掌舵,把排队护送出滩。而从赣州回龙南的舟船,行至龙头滩,因逆水行舟,上滩艰难,需要由纤夫在河岸边站成一排,双手拉紧长长的纤绳扛于肩背,裸露着黝黑的身体,前倾后弓,汗流浃背,跋涉前行,而艄公则配合纤夫,肩膀顶着长长的竹篙,斜着身子,沿着船舷拼命使劲用力撑。纤夫的人数,根据船上所载货物重量来决定,依照客家人“进退”规则,一般由11人或更多的奇数人员组成,带头纤夫领唱着号子,率众纤夫,按掌舵的“大王公”熟悉的水路上行,雄壮而悠然的号子回荡在峡谷的上空。

闯过险滩,河面越来越宽,河水越来越深,木排也越行越平稳。这时,放排人的心情才能放松下来。这是排工们最洒脱最惬意的时刻。河岸边,但见三五成群的村姑农妇蹲下身子、翘起屁股,或洗菜,或浣衣,说笑声从不远处传到木排上来。这时,放排汉子们会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岸上,会唱山歌的排工打声长长的“嗬喂——”,引起河边女人们的注意,接着唱起《放排歌》:“有女要嫁放排郎,放排郎子好风光,食了几多鱼和肉,看了几多好地方!”有胆大的村姑听了立马对唱,作为对放排郎的反击:“有女莫嫁放排郎,放排郎子冇风光,食了几多泥浆水,歇了几多硬板床。嗬喂——”这时岸上、排上爽朗的欢笑声响成一片。山歌道出了放排工的一路艰辛,对歌又反映出劳动人民的乐观情怀,一阵山歌唱罢,放排郎们早把全身的疲惫抛至九霄云外。

雾锁桃江

悠悠桃江水,浩荡向东流。桃江河放排的行当古来有之,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达到鼎盛。放排的历史,是龙南百姓在艰难困苦的年代谋求生计的历史,是龙南百姓受地形限制而探索未知的历史,是龙南百姓不为前路艰险奋勇拼搏的历史。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放排这一行当逐渐衰微,那是因为龙南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前进,交通事业日新月异,龙南陆路运输发展迅速,缓慢危险的水运终于被快捷安全的陆运所取代。

那时,除了河里有一架架的木排随一江春水向东流,还常见有竹筏悠悠漂荡于江面上,那是打鱼人在捕鱼。小竹筏用5-8根竹子捆扎而成,大竹筏由11-16 根扎成。竹子的兜端做筏头高高翘起,尾端做筏尾平铺水面,竹筏长约三丈,宽数尺。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桃江石路桥头朱屋人是下河捕鱼的能手,他们不但善于捕鱼,而且制作竹筏也是他们的拿手绝活。他们撑着自己做的竹筏,竹筏上警惕地站立着三五只鸬鹚,这些鸬鹚虎视眈眈地紧盯着河面。天空有白鹭在飞,见竹筏上站着同类,它们偶尔也会落到竹筏上来,与鸬鹚作一会儿伴。渔翁当然无暇顾及白鹭们,他最关心的是他的鸬鹚他的鱼。他会用橡皮筋套住鸬鹚的脖子,然后把它们轰下水去。鸬鹚便听话地把脑袋扎入水中追逐猎物,依靠翅膀或脚蹼划水,速度非常快,却悄无声息。还没等鱼反应过来,鸬鹚已经一个箭步把鱼啄到嘴里,然后飞回到竹筏,听任主人“口中夺食”。

渔翁撑着竹筏带着鸬鹚捕鱼,成为桃江河上一道吸引人们眼球的风景,这道风景自古到今,一直延续了几百年,一直延伸到桃江上下百里江面。当你漫步桃江河畔,欣赏着碧波荡漾的江流,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就能一睹渔翁悠然穿江而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