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唐及五代的伶人
除了上文所引的官史里的材料以外,我们如今要知道一些以前伶人的姓名和片段的事迹,惟有求诸唐宋以来的私家笔记了。宋王灼(晦叔)的《碧鸡漫志》里,载有一个从古代到唐朝末年的名单,中间有五十多人,男女都有,都以“善歌得名”。这里所谓“善歌”,是不是兼具扮演与舞蹈的本领,我们不得而知。但关于唐代的一部分我们从唐人自己的笔记里,可以知道黎可及大约是一个正式的俳优,见高彦休的《唐阙史》,维高《史》作李可及,是否一人,未敢断定。至于擅长舞蹈的,则名单中有女伶谢阿蛮一人,能舞《凌波曲》,见郑处晦(廷美)的《明皇杂录》。郑《录》又说,李龟年兄弟三人中,李彭年也善舞,惟名单中只有龟年,没有彭年。《大唐传载》则说,龟年有弟彭年鹤年,鹤年善歌制渭城,彭年善舞,龟年善打羯鼓。
段安节的《乐府杂录》,叙述唐代开、宝以后的乐府人物时,却是采用了分类的方法的。计所分的有歌、舞工、俳优、琵琶、筝、箜篌、笙、笛、觱栗、五弦、方响、琴、阮咸、羯鼓、鼓等15类,每类至少有一两个专家,例如舞工类下,便有一位读过《唐诗三百首》的人都认识的公孙大娘,据说怀素和尚的草书,还是因为看了她舞剑器的姿势,才得臻上乘咧。但和我们最有关系的当然是俳优一类;这一类里一起共16人:
开元中,黄幡绰张野狐弄参军。……开元中,有李仙鹤,善此戏,明皇特授韶州同正参军,以食其禄……。武宗朝,有曹叔度、刘泉水,咸淡最妙。咸通以来,即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等三人,弄假妇人。大中以来,有孙乾、刘璃瓶。近有郭外春、孙有熊。僖宗幸蜀时,戏中有刘真者,尤能,后乃随驾入京,籍于教坊,弄婆罗。大中初,有康迺、李百魁、石宝山……。
这16个中间,最后3个有些靠不住,一则因为段氏在他们后面所叙的事实,都是一些所谓夷部乐的乐器,和扮演完全不相干,再则上文已经叙过大中年间的人物,何以又来一个大中,显见后人编订的时候,有颠倒混乱的地方。引文中所称“参军”,宋代以后,即演为净角。惟最初也许是戏名,而不是脚色的称呼,所以下文有“李仙鹤,善此戏”的话。“咸淡”也是一种脚色,也许就是后世的旦角,和下文“弄假妇人”是连在一起的。“婆罗”也是一种脚色,就是宋初的“鲍老”,金元之际又分化为孛老、卜儿之类,扮的都是年老的人。关于脚色的解释,详见近人王国维(静安)的《古剧脚色考》。据恽敬(子居)《大云山房杂记》,黄幡绰的墓在苏州:不过,宋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五)里早就说过“昆山县西楼里有村曰绰堆,故老相传云,此乃黄番绰之墓,至今村人皆善滑稽,及能作三反语”。绰堆今名绰墩。
唐代的伶人,除了段《录》所载的以外,可以查考的还有几个。高崔嵬善弄“痴大”,见张鷟(文成)《朝野佥载》和段安节的父亲段成式(柯古)所做的《酉阳杂俎》(《续集》)。高和黄幡绰都是玄宗时人,所以有一段俳谐的故事是两个人共通的,不知道究属谁是负责人(王国维《优语录》)。所谓痴大,显见是一种滑稽的角色。天宝中,梨园子弟中又有名阿雏的,犯法,被洛阳令崔隐甫所杖杀。咸通年间的李可及(见前)“滑稽谐戏,独出辈流,虽不能托讽匡正,然智巧敏捷,亦不可多得”,见高彦休《唐阙史》,《阙史》还记着他那“三教论衡”的一幕趣剧。宋初孙光宪(孟文)的《北梦琐言》里,也记着三个,一是僖宗时代的石野猪,二和三是昭宗时代的穆刀陵和安辔新。同时又有一个张廷范,见明陈耀文(晦伯)的《天中记》引《易斋笑林》语。这几个都能用诙谐的方法来匡正当时糊涂的君王,贬折跋扈的将相,或脱自己于危难。又文宗开成年间,乐人崇胡子能软舞,“其腰肢不异女郎”,见明沈德符(景倩)《顾曲杂言》。
上文所述唐代的伶人,似乎全部是皇家雇用的,他们在民间究竟有没有地位呢?我们不能说没有,因为至少在五云溪人范摅所著的《云溪友议》(卷九)里,我们读到,“元稹廉问浙东,有俳优周季南、季崇及妻刘采春自淮甸而来,善弄陆参军,歌声彻云”。陆参军似乎就是参军。这一段很偶然的记载又告诉我们一点,就在那时候,做工与唱工已经有并重的形势。刘采春有女名周德华,善歌(同书,卷十)。
清代笔记家某引陶岳《五代史补载》说:“李谷为陈州防御史,谒夫子庙,惟破屋三间,中存圣像。有伶人李花开进口号曰:‘破落三间屋,萧条一旅人,不知负何事,生死厄于陈!’谷惊叹,遽出俸修之。五代学校废坏,赖滑稽之言,始得修复,可为浩叹”(独逸窝退士,《笑笑录》)。私家记述中所见的五代伶人,怕只有这李花开的一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