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脚色的奕世蝉联
我们在上文聚集这许多资料的目的,自然不外两个,一所以示婚姻关系的密切。这是无须再说得的。不过有一点似乎值得在这个当儿提出。凡在婚姻关系多而密的阶级里,选择的标准往往要比外间为细到;与婚的人既属同一阶级,而这种阶级的分子,又因为职业的关系,品质上都有几分相像,所以选择的时候,特别要在一种品质的程度上着眼,自然越高深细密越好。在上文所叙的种种里面,我们至少有一个例子是再好没有的。
朱素云之妻李氏,系秦腔名花旦掌富庆和部李富财号蔼卿之胞妹。富财大同人,有妹甚美,由退庵居士作伐。本于朱素云、陈福胜二人中择一为婿。李母目失明,选婿日,朱、陈均至,李母握二人手,素云以皮肤细腻,遂中选。(周明泰,《梨园系年小录》,页43)
这种姻选的佳话,在别的阶级或同一种职业的人口中间,是很难找到的;即使我们倒退一千四五百年,到最讲究婚姻选择的两晋六朝,我们也找不到几个可以和这个比拟的例子(参看《晋书·后妃传·惠贾皇后传》)。朱素云固然是一个梨园世家的子弟(第壹血缘网,第十八家系),但陈福胜又何尝不是(第贰血缘网,第六家系),但是皮肤的细腻却要稍逊一筹了。朱素云因为皮肤的细腻,而娶得一个美貌的妻子,在人类的婚姻史里怕也是空前的一个例子。
第二个目的是在观察遗传的影响。以前论剧家在这方面几乎没有议论到过,即或有的话,不是很笼统,便是似是而非。曹春山(第壹血缘网,第四十一家系)生了儿子,做汤饼会,贺客中有人说:
曹先生是个梨园名宿,从来相门出相,将门出将,龙生龙,象生象,你这令郎,异日未必不是伶官中一个大脚色。(潘镜芙陈墨香,《梨园外史》,第二卷,页96)
这便是笼统的一例。明人王伯良比较曲才与曲喉,说:
天之生一曲才与一曲喉,一也。天苟不赋,即毕世拈弄,终日咿呀,拙者仍拙,求一语之似,不可几而及也;然曲喉易得,而曲才不易得,则德成而上与艺成而下之殊科也。(王骥德,《曲律》中《杂论》)
这便是似是而非的一例。这里所说的“天生”与“天赋”,好像是指遗传,其实不是。以前“天赋”的说法,大率以个人为单位,世代之间,自成段落,好像天若要教一家的子孙成才,它便可以直接的“赋与”,不必假手于祖父似的。即使要假手的话,是一种因缘果报性质的,而不是科学的因果性质的。但遗传则不同。它是一种有绵续性的现象,无论一种性格显与不显,即世而显,或越世而显,或显到何种程度,他总有一个生物的来历,决不能凭空而至。所以我们说,以前所称的“天赋”,貌似遗传,而不是遗传。
遍检以前论剧的笔墨,在这一方面说得最较近情的是近人王静安的一番话,他说:
罗马医学大家额伦,谓人之气质有四种,一热性、二冷性、三郁性、四浮性也。我国剧中脚色之分,隐与此四种合。大抵净为热性,生为郁性,副净与丑,或浮性而兼冷性,或浮性而兼热性。虽我国作戏曲者,尚不知描写性格,然脚色之分,则有深意义存焉。(王国维,《录曲余谈》)
又说:
夫气质之为物,……于容貌举止声音之间,可一览而得者也。盖人之应事接物也,有刚柔之分焉,有缓急之殊焉,有轻重强弱之别焉。此出于祖父之遗传,而根于身体之情状,可以矫正,而难以变革者也。……此种特性,无以名之,名之曰气质。自气质言之,则亿兆人非有亿兆种之气质,而可以数种该之;此数种者虽视为亿兆人气质之标本可也。吾中国之言气质者,始于《洪范》三德。宋儒亦多言气质之性,然未有加以分类者。独近世戏剧中之脚色,隐有分类之意;虽非其本旨,然其后起之意义如是,不可诬也。脚色最终之意义,实在于此。(王国维,《古剧脚色考》)
“气质”的说数,与遗传最近,王氏“出于祖父之遗传,根于身体之情状,可以矫正,难以变革”四句话也是说得异常确切。西文有constitution一字,和“气质”或“体气”最相像,所以constitutional make-up可以译做“体气的结构”,constitutional disease可以译做“气质上的病症”。但王氏所说的分类的方法,还嫌过于笼统,所引额伦热、冷、浮、郁的分法,不但不切事实,并且自从内分泌学与近代心理学发达以后,早经西方学者认为不再适用。他们认为分类是一桩很不容易的事,他们最多只能承认,热与浮可以并作一种,近乎中国所称“狂狷”的“狂”,冷与郁也可以并作一种,等于“狂狷”的“狷”;比这个更细的分法,他们就不敢轻于尝试。
其实我们在这里原无须讲气质的分类。我们但须知道一种脚色需要种种品性凑合而成,而此种种品性便不会没有遗传的根据。一切脚色要唱,要作说白,所以一般的喉音响亮与口齿清楚,是谁都少不得的。一切的脚色要讲究做工,所以一般的身体健全、手脚灵活与面貌生动,也是在必需之列。但此外就得讲究一些特殊的品性或普通品性的特出一些的程度了。例如小生与老旦以外的旦角要唱所谓假嗓,成年期以前任何男子可以唱假嗓,但20岁以后会唱的就很少了。假嗓能够维持多久,倒了以后能不能恢复,恢复得快不快,自然是一个有遗传根据的生理问题。又如净角所唱的音要深沉重实,近乎西洋唱歌的人所称的“沉音”(bass),唱沉音也许要宽一些的声带、大一些的肺量,而这些又非有生理的依据不可。有这种依据的人是不多的,再加上其它不可少的特别品性,于是净角便变做角色中最不可多得的一种;所以伶界有“十生易得,一净难求”的话,所以人家要称何九(桂山)是一个天生的“戏料”(冯小隐,《顾曲随笔》)。丑角要善诙谐,要有急智,要能随机应变,这也不是尽人可学而能的。至于武生、武旦、武净、武丑,则除了一般的智能和特殊的长处以外,又须有矫健的身体、灵活的手脚、锐敏的眼光,才能够习练种种武工,临场不慌不乱。不用说,这又非有一种特殊的气质的人不办。
惟其有气质的关系,所以一种脚色便有在一个家系之中,蝉联上好几代的倾向。姑就各家系(上文各血缘网图及下文《附录四》及《五》)的资料中间引若干例如下:
小生——
陆氏(网壹,四,壹指血缘网,四指家系,下同)——二世七个伶人中,五人是小生:陆佩香、陆阿五、陆双玉、陆华云、陆筱芬。陆筱芬起初学的是旦角,后改武生,终于改了小生。其他两人中一人是旦角,与小生很近。
徐氏(网壹,三十七)——三代四个伶人之中,可以说全都是小生:宝芳和斌寿父子是毫无问题的;宝芳父文波是文净,但一说是小生,宝芳子碧云是旦,但他的旦是从小生改过去的。
范氏(附六十一,附指下文《附录五》,六十一指家系,下同)——父子二人:范文英,范富喜。
冯氏(附六十二)——父子二人:冯蕙林、冯宇兰。
武生——
张氏、俞氏(网壹,六、七)——俞氏三世七伶人中,五人是武生。俞菊笙在武生界的地位是数一数二的。他本唱武旦,后改武生;其余是俞振庭、俞赞庭、俞华庭、俞少庭。其它二人中,俞步兰是一个武旦,很接近。七人以外,又有菊笙子俞占鳌,是一个外行,但不算很“外”,原来他是一个武官。张氏两世三人中,两个是武生,即张玉贵与张增明父子。张玉贵的姊或妹便是俞菊笙的妻子;张增明的女儿嫁给骆连翔,也是一个武生。骆的姊丈赵喜贞是一个武旦,喜贞的同胞兄弟喜奎是一个文武净角,都会武工。
茹氏(网壹,十一)——三代四伶人中,三人是武生,即茹来卿、茹锡九、茹富兰祖孙父子。富兰本学小生,后改武小生,终改武生。
苏氏(网五)——兄弟五人中,三人为武生:苏富恩,苏富旭,苏富轼。姊妹婿一人,沈富贵,也是一个武生。
周氏(附九)——两世父子兄弟三人悉数是武生:周如奎、周瑞安、周春亭。周氏四世业伶,祖曾两世是什么脚色,可惜一时无从查考。
姚氏(附十三)——四世五人,三人是武生,即姚增禄、姚宝森、姚富才祖孙父子;增禄也唱过小生和老生,但是以武生出名。
罗氏(附八十二)——兄弟两人都是武生:罗连云、罗燕臣。
老生——
贾氏(网壹,十四)——三世四人中,三人是老生,即贾阿三、贾立川、贾洪林祖孙叔侄,阿三也唱小生。
李氏(网壹,二十八)——三世十伶人中,有五个半是老生:李寿峰、子盛荫、盛藻、侄荣升、孙宝奎、其余半个是寿峰弟寿臣,是一个兼武工的老生。
尉迟氏(网壹,三十三)——五世九人中,六人是老生:尉六儿、尉迟喜儿、迟玉泉、迟玉林、迟喜珠、迟世恭。迟喜珠兼唱丑角及老旦。
余氏(网贰,一)——三世五人中,四人是老生:余三胜、余第祉、余第福、余叔岩;余紫云是唯一的例外。
林氏(网拾)——三代五人中,四人是老生:林连桂、林宝奎、林树森、林颦卿。林树森兼演武生。
赵氏(附五十五)——父女两人都是老生:赵秀山、赵少云。
小生兼武生——
马氏(附八十三)——父子二人都兼演小生及武生:马泰玉、马德成。
文武老生——
孟氏(网壹,三十)——三世九人中,三个是文武老生:鸿群、鸿荣兄弟及侄小帆;他们的伯父孟六是一个老生,鸿群女小冬也是老生。
谭氏、夏氏(网叁,一、二)——谭氏四世十一个伶人中,谭鑫培、谭嘉宾、谭嘉荣三人是兼演文武老生的;谭嘉善、谭盛英、谭春桐三人则专演武生;谭富英则专演老生。谭氏扮演戏剧的气质要比一般家系为浓厚,几乎有欲罢不能之势;鹿原学人的《京剧二百年史》里引林屋山人的话说(103页):
“谭富英十二岁时之入科也,乃祖谓之曰,科班习苦,六年乃满,尔身孱弱,尔父止尔一子。今家中薄产,尔即不学剧,可无冻馁,尔其自决何从。富英曰,愿学剧。乃祖曰,京中科班三四,富连成习苦尤甚,尔其自决何从。富英曰,愿入富连成。于是始送入科,年余,登台,即有时誉。”
和谭氏联姻的夏氏也有同样的情形,夏奎璋与夏月恒父子都是文武老生,月恒还兼演武丑;夏月润、夏月华弟兄是武生;“小庚弟”、夏荫培叔侄是老生。奎璋的女婿张顺来和外孙张德禄也都是武生,德禄起初也演过老生。
龙氏(附二十九)——龙长胜是一个文武老生,儿子业伶知名的两人,幼云自老生改武生,小云是老生。
谢氏(附六十三)——谢月奎、谢德宝父子都是文武老生,德宝后来专演武生。
旦角(武旦老旦除外)——
孙氏、孟氏、路氏、李氏、孙氏(网壹,十五、十六)——这几家的伶人虽不多,却几乎是清一色的旦角:孙八十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是旦,女儿嫁孟金喜,也是旦,金喜的儿子小如虽然是老生,起初也唱过旦;金喜又婚于李氏,妻兄弟李宝顺也是一个旦角;金喜在李氏方面的联襟路三宝演过老生、武生、花旦、小生,但终于以花旦为归宿;三宝子嘉栋也是一个旦角,三宝前后结婚四次,最后一次所与缔婚的是孙氏,也是一个专出旦角的家系,岳父孙心兰,和妻兄弟孙喜云、孙怡云三人,全都是旦角。可见婚姻以类相从的原则,实在是不诬的。
钱氏(网壹,十七)——钱阿四、钱金福、和钱宝莲父子兄弟叔侄三人,演的全都是旦角,此外不但没有别的脚色,更没有别的伶人。
王氏(网壹,二十)——王氏三世六伶人中,四个是旦角:王彩菱、王瑶卿、王丽卿和凤卿子幼卿;凤卿虽是老生而不是旦角,儿子幼卿还是回到了旦角的老路。
王氏、梅氏、秦氏、胡氏、朱氏(网壹,二十六、三十一、三十二、三十四)——这又是一个旦色家系的大结合,和上文的孙、孟、路、李、孙氏等的一样,并且气质的浓厚有过之无不及。梅氏三世旦角,梅巧龄、梅明瑞、梅兰芳,祖孙父子衣钵相传,最为特出;巧龄和兰芳的地位,在剧艺史上是已经确定的;明瑞死时才二十二岁,但很早便有相当的造诣,据说他的形态和兰芳极相像,一副眼睛,尤为毕肖,我们今日比较他们父子二人的照片,所得的印象也正复如此。梅明祥虽然以琴师成名,但兰芳的剧艺是他传授的。巧龄女嫁秦五九,也是旦角,五九的弟兄燕仙,也是。明祥娶于胡氏,胡氏三代出伶人各一,至少喜禄和菁雯二人是旦角。梅氏到了兰芳一代,三个女婿——朱小芬、徐碧云、王蕙芳——全都是旦角。王蕙芳的家系,原专出武生武净,唯有蕙芳是一个例外的旦角,而这个例外竟中了梅氏“雀屏”之选;蕙芳的元配王氏,是王仪仙的女儿,王琴侬的妹子,这王氏父子二人又都是旦角。徐碧云的家系是专擅小生脚色的,小生与旦所要求的气质很相近似,上文已经一再说过。朱小芬的家系却又是一个道地的旦色家系。小芬而外,霞芬与幼芬父子也都是旦角;霞芬的女婿杨韵芳也是一个旦角,并且是从小生改过来的。兰芳娶于王氏,岳父王顺福昆仲两人也都是旦;后又纳福氏,福氏自己也是一个旦角;他和扮老生而不扮旦角的孟小冬,是不久就离异了的。
律氏(附八十一)——律佩芳律喜云昆仲两人都是旦角。
赵氏(附五十三)——赵宝芝赵芝香父子两人也都是旦角。
小生与旦角——
张氏(附三十二)——两世三人,父亲张梅五是旦,儿子张宝昆是生,张彩林生旦兼擅。
徐氏(附二十)——两世四伶人;徐小香的小生,论者以为是古今第一,小香弟阿三是旦,子如云也是旦。
武旦——
孙氏(附九十一)——孙玉兰孙福喜父子两人都扮武旦。
武生与武旦——
杨氏、刘氏(网柒)——从杨二喜到刘宗杨,五代之间,始终没有脱离武的一路:杨二喜是武旦,杨月楼是武老生(王梦生《梨园佳话》直以月楼为武生),杨小楼是武生,小楼婿刘砚芳和外孙刘宗杨也都是武生兼老生。
杨氏和上文“武生”下所叙的俞氏很是相像,不但杨月楼和俞菊笙是最好的朋友,不但杨小楼是菊笙的第一高足,并且有人以为杨小楼实在是俞菊笙的儿子,而杨月楼的儿子是俞振庭。鹿原学人《京剧二百年史》引周剑云氏的话说(160—161页):
“杨月楼继程长庚掌三庆后,与俞菊笙友善,两氏内眷,亦颇亲密。时皆怀孕,临盆有日。菊笙谓月楼曰,‘吾侪交可刎颈,情逾手足,毋使两姓旧谊,及身而断,趁此时机,联一世好;弟妇与嫂氏,所生如系一男一女,则指腹为婚,由异姓骨肉,进为儿女亲家,如同属男,或同属女,当互相交换,以永情愫。’月楼诺之。及期则皆男也。果如约。小楼既长,颖悟异常儿,振庭则桀骜不驯,如劣马之不易驾御。菊笙渐有悔意,然以驷不及舌,不能自食前言,而天伦至亲,究难恝然,于是尽出其技授小楼,对振庭则不免冷淡。故菊笙武剧,小楼得十之七八,振庭仅得十之二三。不知者犹谓振庭顽劣,不能得父怜爱,小楼雅驯,始能蒙其垂青;岂知俞氏私心未除,显分厚薄,此中有换子之关系哉?某遗老为余言如此,得之传闻,殊难证实;然以其为常情所有,尚非离奇突兀之谈,故乐得而载之;至于是否确有其事,还当质诸两姓之家族。”
要是这一段传闻是准确的,那末,我们不但要在第壹血缘网里添上杨、刘两个家系,并且从此更可以恍然于气质遗传的不诬。“菊笙武剧,小楼得十之七八,振庭仅得十之二三”,论者以为是菊笙的偏私所造成的一种轩轾的局面,初和两人的气质与禀性无干;殊不知假若小楼真是菊笙的儿子,则因为气质的相肖,同一下些教养的工夫,便不难收事半功倍的效率。这一段轶闻假若可以证实,便更可以引来证明“遗传比环境为基本”的说数。小楼虽是菊笙的儿子,但生后便从俞氏家门抱出,振庭虽不是菊笙的儿子,但生后便由俞氏抱进了家门,所以就环境而论,至少在最初十年以内,在杨月楼未死以前(按光绪十五年,月楼尚未死,小楼以光绪四年生,时年十二,振庭光绪五年生,时年十一)振庭的环境要比小楼的好,到了后来,小楼也从菊笙学戏,即使菊笙有偏见的话,似乎既在同一门墙之内,要把艺术上的秘密把持起来,只教这个,不教那个,多教这个,少教那个,事实上似乎也不可能。然而振庭的造诣终究不及小楼,并且许多论剧家都以为所差甚远,这其间最合理的解释是遗传气质上的不同了。“俞杨换子”的传闻果属事实,倒是一个上好的遗传与环境比重的测验咧。
张氏(附六)——两世五人中间,三个是武生:张英杰(即盖叫天)、张英俊、张翼鹏。张英浦是武旦,张国斌是文武老生。
赵氏(附五十四)——赵喜魁赵喜珍昆仲两人,一个是武生,一个是武生兼武旦。
文武生旦——
杨氏(网壹,二十一)——杨桂庆的家系分做杨德云与杨朵仙两支。桂庆自己是一个文武旦角,朵仙一支就完全传了他的衣钵,朵仙和儿子小朵都是文武旦,小朵子宝义是一个普通旦角,宝忠是一个文武生。德云一支却全是生,德云自己是文武生,儿子毓麟是武生,毓麟子宝森又是文武生。文武生旦,萃于一门,这是最好的一例。即使说朵仙本姓阎或严,是桂庆的养子,也无害于气质蝉联的一般的结论。
诸氏(附四)——诸氏自诸廷贵始加入伶业,廷贵自己是一个小生、雉尾生(即武小生)、和武生;儿子桂枝是一个文武旦;桂枝子二人,茹香是旦,连顺是武生。好像廷贵的比较复杂的气质,到了子孙手里,便分化开来似的。廷贵的岳丈沈阿常也是一个旦角。
净(武净除外)——
裘氏(网壹,三十五)——两世三人全是净角:即桂仙、盛戎、世戎父子兄弟。
黄氏(附六十七)——黄润甫黄盛仲祖孙两人都是净角。
金氏(附六十八)——金秀山少山父子都是净角。
武净——
钱氏(附十八)——钱氏四世业伶,每世各一人,每人是净角,并且无一不是武净:钱宝峰、钱金福、钱宝森、钱盛川。
宋氏(附四十一)——宋氏的情形和钱氏相同,只差一代:宋福泰、宋起山、宋富亭。
冯氏(网陆)——冯富昆、冯连恩昆仲都是武净。
刘氏(附七十九)——刘连荣、刘盛常昆仲都是武净。
李氏(附七十)——李盛佐、李盛佑昆仲都是武净,盛佐也是一个武丑,丑本来也叫做三花脸。
文武净——
李氏(网壹,二十八)——李氏除擅长老生外(见上),也精净角:李寿山由武生改武净,寿山弟福山是武净,子小山是文净。
何氏(网伍)——何桂山的正净,论者以为是天生的“戏料”,儿子佩亭是武净。“戏料”一个名词真确切,其实行行出状元,行行都有“料”,“戏料”不过是一种罢了。
韩氏(附十九)——两世四伶人,无一不是净角:韩富信、盛信昆仲,一是文净,一是武净;他们的父亲是武净,伯父或叔父某是文净,可惜名字都一时无考。
李氏(附七十四)——李连仲李福久父子也是一个文净、一个武净。
武净、武生、武旦——
王氏(网壹,二十五)——王氏四世六伶人中,除第三世的王蕙芳为旦和蕙芳子少芳为老生外,其余不是武净,便是武生:第一世王攀桂是武净,第二世王八十是武生,第三世王菊芳也是,王蓉芳(即王永利)则由武生改武净。
李氏(附七)——李永利李万春父子,一个是武净,一个是武生,永利妹嫁萧育强,也是武生。
余氏(附十四)——余氏三世业伶:余顺成是武净,子二人,余春芳也是武净,余玉琴是文武旦,玉琴子二人,幼琴是文武生,小琴是武生。
文武丑角——
罗氏(网壹,一)——罗氏四世五伶人中,有两个是文丑:罗寿山罗文奎叔侄。寿山的丑是由老生改的。
孟氏(网壹,三十)——孟氏除文武老生(见上)外,也擅丑角。九人之中,鸿茂、鸿寿、鸿芳三兄弟都是文丑,鸿芳又兼演武丑。
萧氏(网陆)——萧氏三世六伶人中,三人是文丑:萧镇奎、镇奎子长华、长华子盛萱。
张氏(附五十二)——张元红、张福元父子都是文丑。
王氏(附八)——王氏四世业伶,至第三世王长林而以老生兼武丑,长林子昆山(一作昆生,又作小山)福山也都是武丑,福山的武丑并且是从武旦改过来的。
在以上60多个家系里,脚色的奕世蝉联的倾向与躲在背景里的遗传的气质,是很看得出来的。生、旦、净、丑的四种脚色,各家系里也都有代表,所缺的是老旦。扮老旦的伶人本来不多,并且老旦所要求的品性实在和老生的没有多大分别,不能自成一格,所以即使人数稍多,奕世蝉联的倾向也未必明显。
上文提到谭氏剧艺的气质特别浓厚,所以谭富英的加入伶业,有不能抑制之概。这种事实是不一而足的,我们不妨再举几例,以示气质的不诬,以示遗传倾向的不可拂逆。德珺如(网叁,第三家系)渴爱戏剧,终于下海,弃世袭伯爵若敝屣,是一例。张二奎(网玖)“世业儒,兄大奎为某部录事,二奎少亦读书,惟性嗜剧,故终成票界之一人……大奎竟因是而罢职;二奎知有负于兄者良多,乃决心投入伶界,借赡其家”(徐慕云,《梨园影事》),——这又是一例。田际云(附九十四)不愿意他的儿子雨农再做伶人,但是雨农终于成了一个有相当造诣的武生,这又是一例。林颦卿(网拾)“少肄业于某中校……惟嗜剧成癖……遂欲下海,叔某,固名宦,阻之”而无效(张次溪,《伶苑》),这又是一例。
气质与遗传的理论虽不是一种普遍的智识,但是气质与遗传根性在事实上的重要与不能不理会,却是伶界所共有的一种经验。有一位爱好戏剧的人写着说:
梨园中人自幼习艺,必由其师审察嗓音,量度面貌,然后决定生、旦、净、丑角色,因材而施,授以各戏,庶几日后得以成名。是为一定不易之理。然亦有中途改行,尽弃昔日所学,自辟蹊径,竟获独树一帜,出人意料之外者。(海上漱石生,《梨园旧事鳞爪录》)
这话是很对的,并且两部分都对。教戏先生所审察量度的大约10个里有八九个是准确的,但一二个也许不准确。这一二个看错了的“戏料”可以走上两条路:一是遭埋没,一是经过种种挫折之后,终于发见了自己。写上面一段引文的人所举的例便是由正旦改演文武老生的吕月樵。无论是教师看出一个“戏料”的特质,或自己发见癖性之所近;一言以蔽之,还是气质是不诬的,遗传的倾向是不能拂逆的。
历数120年来关于伶人家世的资料,也发见两三个很有趣的例外。以孙菊仙的造诣,而整个家系之中只有他一个是伶人,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附录五》,家系九十九)。汪桂芬一家的情形也相仿佛,只有他和他的父亲年保(连保)是以伶为业的(《附录五》,家系四十四)。程长庚的例(《附录五》,家系十),虽不奇特,从本篇的立场看去,却不免异常可惜。他没有结婚,没有生子,他的两个儿子,一是养子,一是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