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明代的伶人

辰、明代的伶人

明初,太祖令乐人张良才说评话,良才因做场,擅写省委教坊司招子,贴市门柱上,被太祖发觉,说贱人小辈,不宜宠用,令小先锋缚投于水,见焦里堂《剧说》引刘辰《国初事迹》。开国之初,便有这样一件惨剧,真是明代伶界的不幸了。到成化年间汪直用事的时候,中官阿丑“善诙谐,恒于上前作院本,颇有谲谏风”,汪太监及其它权贵的锋芒,当时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能够加以抑制,见谷应泰(苍霖)的《明史纪事本末》及独逸窝退士的《笑笑录》。正德皇帝有嬖伶臧贤,见李氏《雨村曲话》和朱彝尊(竹垞)的《静志居诗话》。当时南教坊又有一个伶人叫顿仁,曾随正德帝入京,得金元人杂剧,“尽传北方遗音,独步东南”,但暮年流落,竟没有人知道他的艺术,见清徐石麒(又陵)《蜗亭杂订》。顿仁又好像是一个女伶,《青楼小名录》也列有她的名字,梅禹金在《青泥莲花记》里并且咏着她说“宝奴老去优仁远,坊曲今谁记姓名?”嘉靖末年,海盐伶人金凤,初以色艺为严东楼所嬖,东楼败后,王世贞作《鸣凤记》,金加入扮演,即“去”东楼,观者都说他无耻。海盐是元代杨梓的家乡,《乐郊私语》说“由是州人得其家法,以能歌名于浙右”;又说“〔海盐〕州少年,多善乐府,其传皆出于澉川杨氏”,这金凤大约就是这样一个得杨家家法的少年了。金凤的事迹,清代王士祯(渔洋)还提到过。嘉、隆年间,“松江何元朗蓄家僮习唱,一时优人俱避舍”,所唱的北曲,为南教坊顿仁所赏识,但家僮的名字,留传的竟无一个。到了万历年间,申时行(汝默)的家优中间,有一个周铁墩,他的操守甚好,据说“可以愧士大夫之寡廉鲜耻者”,后来还有人替他做传。金凤与周铁墩俱见焦氏的《剧说》(卷六)。同时在苏州以北曲擅场的,有一个张野塘,原是安徽寿州人;这时候,南方戏剧界的地位几完全为南曲占去,所以张野塘几乎是一个仅存的硕果了,见沈景倩的《顾曲杂言》。

到了明朝末年,伶人中知名的至少还有一个马锦,字云将,他和近代一部分姓马的伶人(见《附录四》)一样,也是一个回教徒,所以有马回回之号。他最初和一个姓李的伶人在南京同演《鸣凤记》里的严东楼,自愧不及,及“闻今相国某者,严相国俦也”,于是“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后来再演《鸣凤记》,他的艺术便远出李伶之上。因为他有这种刻苦训练的功夫,侯方域(朝宗)便替他做了一篇传,现在侯氏的《壮悔堂文集》中。那李伶又不知是谁。再后阮大铖的家优里,也有一个姓李的,阮氏败死后,就不忍再唱他所编的剧本,足见他的义气,要在金凤之上,也见焦氏《剧说》(卷六)。

至于明代的女伶,可知的也是寥若晨星。明初,有齐亚秀和她的女儿江斗奴,斗奴演《西厢记》有名,某次,看客中有一个江西人,当场指摘她的错误,这人便是宁王的教师。以宁王的时代和齐亚秀的名字推之,姑认她们为明初的人物,因为宁王朱权是太祖的儿子,而齐亚秀的名称和元代女伶的名称又很相仿佛。杭州有女伶名商小玲,以色艺称,善演汤显祖(义仍)的《牡丹亭还魂记》,后因片面相思,郁郁成病,终于死在红氍毹上。这两段事迹,并见焦氏《剧说》。万历年间,金陵马四娘领了她的十五六人的班子,到苏州唱《北西厢》全本,班中有一个叫巧孙,“貌甚丑而声遏云,于北词关捩窍妙处,备得真传,为一时独步”。略后,南教坊又有一个女伶,叫傅寿,亦以能唱北曲为时流推重。这两段事迹,则并见沈景倩的《顾曲杂言》。

焦里堂的《剧说》又引《明诗综》的注,说:“李于田纵横声伎……女伶登场,至杂伶人中持板按拍”;又说“胡白叔,……以孤旦登场,四座叫绝”。这李胡二人虽然不是伶人,却是后世所称的“客串”或“票友”。又毛氏《西河诗话》里说,“天启六年,有钟鼓司佥书王进朝,绰号王瘤子,善抹脸诙谐,如旧时优伶”[4],这王瘤子也许也是一个客串,而不是正式的伶人。惟焦氏又引元周德清(挺斋)论戏曲的话,说“良家子弟所扮杂剧,谓之行家生活,倡优所扮,谓之戾家把戏”,则同一扮演,而“职业的”与“业余的”的分别,在元明已经通行,不过我们现在不能举什么有姓名的实例罢了。

自唐宋以迄元明,关于伶人的笔墨,当然远不止像上文所叙述的那么少。不过作者在征引时,是受了好几种的限制的。一、只有事实而没有姓名的,不引。二、有姓名又有事迹的,对于事迹的部分也不过转述一二,不完全引用。三、有许多人物,和戏剧的关系,虽极密切,但有的只知其能填词,能拍曲,能编剧,或因为财产豪富,能够有私人的梨园组织,而不能扮演或未必能扮演——这些,作者根据宁阙无滥的原则,也不敢征引。例如太仓的魏良辅,昆山的梁伯龙(辰鱼),集南曲的大成,是昆腔的始祖,作者却都没有引,怕的是一个专门唱曲,一个专门制曲,却都未必上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