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图腾一词源于奥杰布韦人,是分布于北美五大湖北部地区的阿尔衮琴人的说法。ototeman[2]这种表达,大致上是“他是我的一个亲戚”的意思,这个词是这样构成的:第一个字母o-,是第三人称的前缀;-t-,是用来防止两个元音粘合起来的插音;-m-,是所有格;-an,是第三人称的后缀;-ote-,所表达的是自我与男性或女性亲属之间的关系,这样,这个词就在主语的代际层次上定义了外婚群体。通过这种方式,氏族的成员资格就可以表达出来了:makwa nindotem,意思是“我的氏族是熊”;pindiken nindotem,意思是“进来,族兄”,等等。大多数奥杰布韦氏族都有动物的名称,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一位生活在加拿大的法国大使塔夫纳(Thavenet),就曾根据自己的记忆解释说,每个动物氏族都在自己的发源地保护一种最漂亮、最友好、最可怕或者最常见、甚至他们经常捕猎的动物。[3]

对同样的奥杰布韦人来说,这种集体性的命名体系并没有与他们的信仰产生混淆,个体可以与他的守护神,也就是某种动物形成一定的关系。人们所了解的唯一一个用来指涉这种个体的守护神的术语,是19世纪中叶的一位旅行家所转译的nigouimes一词,与“图腾”或者属于同样类型的术语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有关奥杰布韦人的研究表明,关于人们假定的“图腾制度”的最初描述,也就是18世纪末英国商人和翻译朗(Long)所做的描述,实际上已经将氏族名称(其中集体称谓与动物名称相对应)与守护神信仰(个体的保护者)混淆了起来。[4]我们从有关奥杰布韦社会的分析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看来,这些印第安人组成了十来个父系和从父居氏族,其中,有五个氏族相比起来古老些,所以也享有比较特殊的声望。

有神话说,这五个“原初”氏族来源于六个具有人形的超自然存在,他们来自大海,后来才与人类融为一体。其中有一个双目紧闭,不敢看印第安人一眼,尽管他也想最急切地睁开眼睛。最后,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略微掀起他的头巾,将目光投在人的身上,刹那间,人类“仿佛遭到雷击一般”,一命呜呼。尽管这种令人生畏的存在本来想对人类表示友好,但他的目光太强烈了,反而给人类带来了死亡。所以,他的同伴让他立即潜入海底。其他五个存在却留在了印第安人中间,“成为了他们的福祉”。后来,从他们中诞生了五个大型的氏族和图腾:鲶鱼、鹤、潜鸟、熊和貂。[5]

尽管交到我们手中的这种神话是一种残缺不全的形式,却有相当大的意义。由此,我们可以确认,在人与图腾之间,并没有一种以毗邻性为基础的直接联系。唯一可能存在的关系也必然是一种“伪装的”关系,所以也是一种隐喻的关系,来自澳洲和美洲的事实都表明,有时用来指涉图腾动物的名称并不是真实的动物名称,而是另一种名称,在某种程度上,氏族的名称并不能直接和经常在土著人的心灵中唤起动物学或植物学意义上的联系。

其次,神话在个人关系与集体关系之间也确立了另一种对立。印第安人的死,并不只是因为他被看了,而且也因为其中一个超自然存在单独行动,而其他存在的行为则慎重得多,并组成了一个群体。

在上述双重的意义上,图腾关系隐隐约约地与守护神产生了差别,守护神所包含的是个体与其独自的追求之间的直接联系。所以,土著人的理论本身,就像神话所表达的那样,让我们区分了集体图腾与个体守护神,并强调了人与氏族名称由来之间的关系所具有的中介性和隐喻性。最后,它也可以帮助我们摆脱这样的诱惑:即通过把各种关系逐一累积起来,把某一人群与某一动物物种统一起来,而去构建一种图腾体系,相反,原始的关系是两个体系之间的关系:一个体系是以群体差别为基础的体系,另一个体系是以物种差别为基础的体系,而群体的多元性和物种的多元性既直接相关,又彼此对立。

根据瓦伦(Warren)的说法(瓦伦本人就是奥杰布韦人),主要的氏族生成了其他氏族:

鲶鱼:男人鱼、鲟、狗鱼、白鲑、亚口鱼

鹤:鹰

潜鸟:鸬鹚、鹅

熊:——

貂:麋鹿、驯鹿

1925年,米歇尔森(Michelson)记载了以下几种氏族:貂、潜鸟、鹰、蓝头鲑、熊、鲟、大猞猁、鹤、鸡。几年后,基涅茨(Kinietz)在另一个地区(古德瑟特河)也发现了六个氏族:水灵、熊、鲶鱼、鹰、貂、鸡。后来,他又加进了其他两个氏族:鹤,以及一种无法确定的鸟。不过,这两个氏族最近灭绝了。

在帕里岛(位于乔治亚湾,属于呼伦湖的一部分)的东奥杰布韦人中,詹内斯(Jenness)在1929年汇集了一系列“鸟类”氏族:鹤、潜鸟、鹰、鸥、雀鹰、乌鸦;一系列“兽类”氏族:熊、北美驯鹿、麋鹿、狼、狸、水獭、浣熊、臭鼬;一系列“鱼类”氏族:鲟、狗鱼、鲶鱼。此外,还有另一个叫作“盈月”的氏族,以及一整套假想的或已经在本地消失的氏族名称:松鼠、龟、貂、鱼貂、鼬、桦树皮。如今,尚存的氏族已经减少到六个:驯鹿、狸、水獭、潜鸟、隼、雀鹰。

此外,这些氏族也有可能划分成五类,也就是把鸟划分成“天上的”(鹰、雀鹰)和“水中的”(所有其他的鸟),把哺乳动物划分成“地上的”(栖居于沼泽地中的,如加拿大的各种鹿类动物)和“水中的”(靠吃鱼为生的,如鱼貂、鼬,等等)。

无论如何,根本就没有记载表明奥杰布韦人相信氏族成员是图腾动物的后代:图腾动物并不是膜拜的对象。所以,兰德斯(Landes)指出,虽然驯鹿已经在加拿大南部完全绝迹了,但是,这一事实根本不会影响到用这种动物来命名的氏族的成员,他们反而对考察者说:“这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人们可以随意杀死和吃掉图腾,某些仪式上的防范措施,也只是意味着先问一问这种动物是不是允许,然后再道歉一下。奥杰布韦人甚至认为动物更愿意让自己被本氏族猎手的箭射中,只要在射箭之前,大叫一声“图腾”的名字就可以了。

鸡和猪(这些都是从欧洲引进的禽畜)通常用来将印第安女人和白种男人生下的混血儿划归给传统氏族(否则,人们将会依照父系继嗣的法则把他们从氏族中驱逐出去)。有时候,这些人也会被委托给鹰氏族,因为鹰是美国国徽的图案,人们从美钞上就能看到这种动物。氏族本身也分成了各个群落,而各个群落都是通过图腾动物的各个部分(如头、后腿、皮下脂肪等)来指称的。

通过这样汇集和比较从各个地区得到的证据(每个地区都只能提供部分目录,因为氏族不可能在任何地方都会得到同样的表现),我们可以识别出一种三重形式的分类:“水”(水灵、鲶鱼、狗鱼、亚口鱼、鲟、鲑,等等,也就是所有的“鱼”氏族);“气”(鹰、雀鹰,还有鹤、潜鸟、鸥、鸬鹚、鹅,等等);“土”(第一类包括北美驯鹿、麋鹿、驯鹿、貂、狸、浣熊;第二类包括鱼貂、鼬、臭鼬、松鼠;第三类包括熊、狼、猞猁)。蛇和龟的类别尚不明确。

与由等价原则来支配的图腾名称体系截然不同的,还有一种被纳入到等级森严的神殿中的“神灵”(manido)的体系。当然,阿尔衮琴人也有氏族的等级体系,然而,这种等级体系的基础并不是用来命名的动物的等级高低,而是这样的笑话:“我的图腾是狼,你的图腾是猪……当心!狼能把猪吃掉!”[6]这些被记载下来的自然差别和道德差别的痕迹,最多可以被构想为一种特有的属性。可是,“神灵”的体系却是按照两个主轴来排列的:一是伟大或渺小的神,二是有益或无益的神。至高无上的是大神;接下来,是他的仆从;无论在道德上还是自然上,由上至下的排列顺序为:日月、与神秘的蛇相对应的48种雷电、“隐身的小印第安人”、两个性别的水灵、四个方位点,最后,是命过名的和没有命过名的一群“神灵”:包括天上的、地上的和水中的,以及冥界中的“神灵”。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图腾”和“神灵”这两个体系彼此间呈直角关系,一个是近乎水平的横轴,另一个是竖轴,两轴只有一个交点,就是水灵,因为水灵在两个方面都可以比较清晰地呈现出来。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神话中所描绘的超自然神灵都来自海洋,我们上文提到过,不仅图腾的名称取自这些神灵,而且他们也划分成了各个氏族。

我们根据同样的道理,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奥杰布韦人的饮食禁忌也源自“神灵”体系,这些禁忌代表特殊的神灵,是在睡梦中与个体相沟通的,禁止他们吃某一种肉,或某种动物身上的某个部分,例如,豪猪的肉和麋鹿的舌头就都不能吃。然而,与此有关的动物却并不一定都能被列在氏族名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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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严格说来,只有依靠个体的努力才能获得守护神,当男孩和女孩到达青春期时,人们就会鼓励他们这样去做。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地得到超自然神灵的看护,那么这种神灵的性格和外貌就会成为代表他们才能和素质的标记。不过,所有这些好处都只有在遵从和关照他们的看护者的条件下才能得到保证。尽管图腾和守护神之间有所不同,但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来解释被朗混淆了的两者之间的关系:守护神从来就不是“人们白天在茅舍周围所能看到的某种特定的哺乳动物或鸟,而是一种能够代表所有物种的超自然存在”。[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