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已经看到埃尔金是怎样试图解救图腾制度的:他分派部分兵力让美国的进攻长驱直入,同时又从两翼重新集结他的部队,一方面,在分析上要比他的前辈做得更精致些,另一方面,在综合上要显得他的前辈更迟钝些。不过,这种策略也确实反映了他摆脱不掉的主要影响,这种影响反而把他带入了相反的方向:从拉德克利夫-布朗那里,他获得了细致的观察方法和对分类的品味,不过,马林诺夫斯基的影响则使他经常草率作结,采用折中的解决方案。埃尔金的分析能力得自拉德克利夫-布朗的教诲;而他综合方面的尝试却离不开马林诺夫斯基。
实际上,马林诺夫斯基也接受了图腾制度的实在。不过,他对美国批评家的回应并不像埃尔金那样,以把图腾制度切分为各种不同实体为代价,在事实的基础上重新构建图腾制度,而是为了从直觉上把握图腾制度已有的统一性和纯粹性,率先超越了观察的层面。结果,马林诺夫斯基所采取的视角与其说是人类学的,不如说更带有生物学和心理学的色彩。他所提供的解释也是自然主义、功利主义和感性的解释。
对他来说,所谓图腾制度的问题可以简化为三个问题,只要我们分别来处理它们,就很容易解答。首先,为什么图腾制度会与动物和植物有关呢?这是因为,它们可以为人类提供食物,因为食物需求在原始人的意识中占有优先地位,能够唤起强烈和多变的情感。所以,我们不必感到奇怪,某些作为部落常备食品的动物和植物物种,应该成为部落成员最主要的关注点:
从茫茫荒野到野蛮人的肚皮,再到他的心灵,这段路程并不长,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片毫无差别的土地,在那里,有用的东西,特别是可吃的东西,各种各样的动物和植物都会醒目地突现出来。[1]
第二个问题是,在人与动物和植物的亲合关系中,信仰的基础是什么,生殖仪式、食物禁忌、饮食的神圣形式是什么。人与动物的亲合性显然是名副其实的:与人一样,动物也会行动、发声、表达情绪,也有一副躯体和一张脸。而且,动物的能力似乎比人类还要强:鸟会飞,鱼会游,爬行动物会蜕皮。动物占据着人与自然的中间位置,而且能够在人的心中唤起各种相互混杂的感受:敬慕与畏惧,对食物的贪欲,所有这些都是图腾制度的成分。不能活动的东西,如植物、自然现象或者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物品,都只能呈现为一种“次级形态……它们与图腾制度的实质无关”。
对各种膜拜来说,与之相应的是控制物种的欲望,无论是可吃的、有用的或是有危险的物种,它们相信这样一种力量可以带来一种生命共同体的观念:人与动物必须在本性上相互渗透,从而使人有能力作用于动物。于是,就有了如禁止杀死和食用某类动物等“各类明显的限制”,以及有关人的力量可以繁衍生息的相关说法。
最后一个问题,与图腾制度社会和宗教这两个方面之间的一致性有关,因为长期以来人们只考虑过前一个方面。不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所有仪式都在向巫术发展,而所有巫术都带来了个体或家庭的专门化趋势。
在图腾制度中,每个物种的巫术繁殖都将在家庭的协助下,自然而然地转变成专家的义务和特权。[2]
当家庭本身开始转变成氏族时,为每个氏族分派一种不同的图腾,就不成问题了。
就此而言,图腾制度似乎完全是自然而然的:
所以,图腾制度表现为一种宗教对原始人为利用环境所做的努力的祈福,是对原始人“为生存而斗争”的祈福。[3]
这样,问题就被双重倒置过来了:图腾制度不再是一种文化现象,而是“自然条件的结果”,从起源和呈现的角度来说,图腾制度属于生物学和心理学,而不是人类学。问题不再是去了解为什么图腾制度会在它存在的地方存在,针对图腾制度的不同形式的观察、描述和分析都只能提供次要的意义。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了解为什么图腾制度并非到处都有……
我们还是该小心些,不要假想图腾制度会像马林诺夫斯基的魔杖顶端上的那朵轻盈的(双重意义上的轻盈)浮云那样消失。问题已经完全转换过来了,也许只有人类学,以及人类学的成就、知识和方法才有可能从舞台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