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的重要性
我们从历史中学到,在任何一场长期战争之后,幸存者往往会达成共识,即没有真正的赢家,大家都是输家。只有迅速获得胜利,战争才是有利可图的。只有侵略者才期望速战速决,如果他进攻受挫,战争注定会长期化,并导致两败俱伤,除非双方能以协议的方式结束战争。
既然侵略者发动战争的目的是有所收益,因而他通常更愿意以协议的形式来寻求和平。而被侵略者则更加倾向于通过胜利来完成复仇——尽管所有的历史经验都已经表明,胜利不过是长期战争所造成的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对复仇的渴望是很自然的,但它同时也是一种长期的自我伤害。而且即便这种渴望得以实现,也不过是带来了新一轮的冤冤相报。因此,一旦战争明显要被拖长,所有明智的政治家都应立即考虑以协约的形式来结束战争的可能性。
被侵略的一方主动求和是不明智的,以免被视为软弱和怯懦的表现,但是重视敌人提出的任何动议则是聪明的做法。即使最初的方案不够好,一旦对方政府已经出价,那么就不难让它提高价码。而且,这也是瓦解他们士气民心最有效的方法。当敌方的军队和人民发现轻易取胜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时,他们自然就倾向于恢复和平,只要代价不是被征服。相反,受攻击一方常常有较强烈的战斗意志,因此他们比较容易坚持按他们满意的条件进行谈判。
古希腊的历史表明,相较于其他的政治制度,民主制度中情感支配理性的程度更甚,在情绪的主宰下,国家易于卷入战争却又难以脱身,不到你死我活不罢休。民主体制可以遏制战争准备,无论是侵略战争还是防御战争,但这种体制却无法对战争进行限制,也无法带来良好的和平前景。当群情激愤,没有哪种政治制度能比民主制度更容易失控。这些缺陷在现代民主国家中被成倍地放大了,因为这些国家的疆域已经大幅扩展,其数量庞大的选民也制造出更巨大的情绪压力。
历史应该教会政治家,在完全征服式的和平与真正克制的和平之间,没有中间道路。历史还表明,前者容易使胜利者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当中,除非他能赶尽杀绝,然而这是不现实的。而后者需要一个足够合理的解决方案,使失败者不仅能够接受,而且还会为了其自身的利益而维护它。
在获得胜利后,惠灵顿公爵[1](Wellington)对欧洲前途的最大贡献是与法国签订了和平协议。在占领被征服国家时,他像以往一样有意保护该国人民不受虐待,这一策略曾经为他铺平了入侵的道路。他竭力遏制盟友的报复行为,他甚至在巴黎的耶拿桥上设置了一个英国哨岗,以防布吕歇尔[2](普军统帅)炸毁该桥,同时要求自己的军队必须树立温和有礼且自律的榜样。

惠灵顿公爵
要着眼于结果,而不是痴迷于手段。只有真正了解战争的人,才善于确保和平。
在拟定和约条款时,普鲁士和其他日耳曼国家为了补偿损失和获得安全保障,均要求分裂法国并索要巨额赔款,惠灵顿公爵则动用所有的影响力抵制这种要求。他以非凡的洞察力认识到没有节制的愚昧,以及建立在压迫基础上的和平是根本靠不住的。后来的结果证明,他的克制政策是正确的。
正因为他真正了解战争,所以他才如此善于确保和平。他是最没有黩武精神的军人,也不贪求荣耀。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和平的价值,因此才会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他一直着眼于结果,而不是痴迷于手段。和拿破仑不同的是,他不受战争浪漫气息的影响,那会导致错觉和自我欺骗。这就是拿破仑为什么失败而惠灵顿为什么会成功的原因。
历史上一再出现的错觉是,这次的敌人与过去完全不同,他们更加邪恶。令人注目的是,不仅这种印象一再出现,而且连措辞都一模一样。甚至当历史学家将目光从过去转向自身时代的问题时,都常常会失去平衡感。著名历史学家斯塔布斯(William Stubbs)曾经在1860年被问道,当英国正在为拿破仑三世的入侵而忧心忡忡时,为什么“英格兰人和日耳曼人一直是历史上爱好和平的民族”?(这对两国而言都是极端不符合历史的说法。)他对此的答复是“因为法国人今天的表现和一千年以来没有什么两样,那就是好斗、无德和虚伪”。
从另一方面讲,如果战争拖延了足够久的时间,紧张局势几乎必定会松懈。这在历史上经常发生,因为情况在不断变化,它们永远不会静止不动。不过,在试图推进和平进程时太过主动和急躁,常常也是危险的。紧张的战争局势只有两条路可走,如果可以不用投降就避免战争,最后它总会好转的。
[1]阿瑟·韦尔斯利(Arthur Wellesley,1769~1852),第一代惠灵顿公爵,英国陆军元帅,1814年获封公爵,1815年联合普鲁士军队在滑铁卢战役中击败拿破仑·波拿巴,后两次出任英国首相。
[2]格布哈德·列博莱希特·冯·布吕歇尔(Gebhard Leberecht von Blücher,1742~1819),德意志人,普鲁士元帅,作风雷厉风行,有“前进元帅”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