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货币武器的“联银券”
1935年11月,国民政府推行货币改革,法币可自由兑换美元、英镑等外汇,具有较稳定的对外价值。全面抗战初期,法币在华北的流通额超过3.1亿元,成为商品交易的主要货币,在民间市场具有较强的韧性。“中国联合准备银行”成立后,日伪当局随即赋予其“制造并发行公私一切无限通用力的货币之特权”。(4) 在日本军部对华北日军的指令中,明确“联银券”作为日本在华北沦陷区内推行货币战的货币武器,“以我方对策之基准,在于使法币崩溃,伴随作战等其他措施,摧毁蒋政权并使其屈服,将迅速解决事变作为政策之目的”。(5)
按日本军政当局的策略,“联银券”在汇兑市场中不断削弱法币价值,使之逐步失去信用,最终实现日本统一华北通货、摧毁国民政府抗战金融基础的目的。1938年3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公布《旧通货整理办法》与《经济扰乱行为取缔办法》,规定华北沦陷区内民众所持法币于3个月内与“联银券”等价兑换;同年6月禁止中央、中国、交通等银行南方券于华北沦陷区内流通;至8月强制法币北方券折价9折兑换“联银券”;至12月则强制法币北方券折价7折兑换“联银券”。1939年3月后,日伪当局全面禁止法币南北券、河北省银行券、“冀东银行券”在华北的流通;同年12月,强制各币以6折兑换“联银券”。1941年5月日伪当局又强制各币折价4折兑换“联银券”,6月规定各币折价1折兑换“联银券”。(6) 尽管日伪在法定汇兑层面竭力削弱法币价值,然而因天津英法租界的存在,法币仍得以于当地流通。事实上,“联银券”表面上与日圆等值联系,现实中需通过与法币兑换获得“价值”,故其价值为法币行情所牵动。
另一方面,日本军政当局竭力扩张“联银券”在华北沦陷区内的流通范围。“中国联合准备银行”成立后不久,日伪当局即在山海关、塘沽、青岛、徐州等交通要地设立纸币交换所,以此促进“联银券”流通。“联银券”的流通具有阶段性,日本军政当局将华北沦陷区分为“联银券”地带与“匪区”地带。“联银券”地带乃“视为以往联银券工作得以彻底贯彻之地带”,1939年3月以后,日本军政当局严禁法币于该地带流通;其他地区暂被视作“匪区”地带,“伴随敌匪肃清工作的进展,在一些地域首先给予二个月预备期,张贴允许法币与联银券兑换的布告,至下一期间则按六折兑换,期满之后禁止流通”。(7)
“联银券”具有“军票”性质。正如日本战犯古海忠之供述,所谓“联银券”,不过是日本军国主义给予中国民众的“物资征用证”而已。(8) 按日本军政当局对“联银券”功能的定位,其兼具战争货币与经济货币双重性质。“联银券”既是华北日军部队采购当地物资、实现以战养战的“征发”货币,也充作各种日商企业、国策会社生产所需的“开发”资金。正如日人所揭露的,“联银券”就其本质而言,虽无“军票”之名却具“军票”之实,“(联银券)最初肩负作为军用通货的角色而树立,乃从军费支付方的便宜角度而出发。显然,其中还包藏避免由军票支付的微妙意图。此乃将联银券作为军票的同时,还要将其作为华北开发通货之原因也”。(9) 为尽可能多地掠取华北物资,日伪当局滥发“联银券”,1938年末其发行额为1.62亿元,1939年末达4.58亿元。(10) “联银券”的大量增发引起华北沦陷区内的恶性通货膨胀,导致“联银券”产生价值危机。日本军政当局对此警惕与担忧,“关于华北物价昂贵,乃至联银券对法币的贴水确属实情……该情况不知何时为止,而使一般民众感到十分不安,在通货及宣抚工作角度看来,需急速考虑对策”、(11) “伴随在华日系通货的价值低下,产生各种恶劣影响,不得不直面已处于单靠通货工作而无法解决的状态,为贯彻中国事变之目的,应速速讲求根本对策”。(12)
随着华北物价的急剧攀升,在日伪当局看来,“联银券”的价值必须通过进口大量物资来支撑,“华北通货政策,特别是从军费节约的角度来看,联银券的价值维持实属紧要,其重要性不亚于军票。为了维持1940年度联银券的价值,现实中需要膨大流向华北的物资,要竭尽全力实现之”。(13) 然而华北沦陷区内“联银券”的价值愈趋下跌,正如国民政府所观察到的,完全在于日本对华北资源与物产无厌的索取,由此导致“物资短缺——通货膨胀——物资短缺”的恶性循环,“物价腾涨之速,为前此所未有……平津及沿铁路各城市,殆可谓已入饥荒状态。此即为日伪方滥发纸币,统制外汇及征发物资之结果。目前成为问题者,一为流通地域不能扩充,所发纸币只能局促于平津各大城市及铁路沿线地带;一为所发货币,均系作物资之征发,发出愈多,则物资愈感缺乏”。(14)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为索掠更多物资,兴亚院华北联络部不得不退求其次,允许“中国联合准备银行”保管的法币可于“联银券”地带以外区域采购谷物、棉花等军需物资,(15) 这其实是事实上默认法币在华北沦陷区内的流通。据华北日军的调查,1942年6月,华北沦陷区内流通的货币包括“联银券”、“蒙疆券”、法币、晋察冀边区券、冀南券、北海券、西北农民券、河南农工银行券及合作社流通券等,流通总量约为16亿元,其中“联银券”流通额最高,达9.29亿元,法币次之,约5亿元,各种边币约1亿元,大体形成日伪、国、共三个系统货币竞存的局面。(16)
伴随日本在军事战场上的失败,“联银券”在金融战场上逐步丧失其攻击性。1944年7月,日本军政当局针对华中、华北沦陷区内并发的日益严重的通货膨胀,要求“中国联合准备银行”采取措施,如“立即准备大批五百元券、一千元券,以备联银券价值的崩溃”、“将支撑物资按市场价格销售,最大限度回收联银券”、“万一华中经济陷入混乱,鉴于华北经济在我战力增强上的重要性,将之与华中经济隔离,防止混乱波及,在此情况下不得不停止(‘中储券’与日圆)十八元无限制汇兑交易”等。(17) 日伪构建的“联银券”经济,其结构性弊病由此彻底暴露:来自日圆经济圈内的物资供应不足,导致“联银券”购买力受限,“联银券”因此难以获得民众信用;日本军政当局在“开发”与“征发”上对“联银券”的无厌索求又进一步促使华北沦陷区内的恶性通货膨胀。在日本军政当局看来,“联银券”经济陷入难以自拔的泥沼中,“若将其培养起来的信用一举破坏,物价将进一步高涨,就会导致华北经济陷入难以收拾的恶性通货膨胀的漩涡之中。紧接着一而再、再而三地价值下跌,最终导致其自身彻底的崩溃”。(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