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策会社集团内部货币使用情况
货币汇率的变动当然会对华中国策会社集团的经营与收入造成各种影响。以上海内河轮船会社为例,1940年从上海流入内地的物资虽然不断增加,但以4、5月为分界线,6月以后因物资统制的加强、法币行情的跌落而呈现减少趋势,由此带来该会社收入的锐减。(34) 又如华中水产株式会社,因法币跌落反而导致鱼价高涨,1940年度其交易额反而大幅增加。(35) 随着军票工作与“中储券”统一工作的开展,如何从华中国策会社集团货币使用情况中发现该集团与货币战之间的联系,是我们长期以来忽视的问题。
因一手资料的匮乏,学界对此问题的研究缺乏连续性。尽管如此,从一些碎片化的史料中,我们仍可发现一些端倪。笔者希望通过对三份华中振兴会社内部重要档案的解读,在此领域做出一些努力。第一份为《华中振兴会社相关会社参考资料》所附《关于相关各会社使用货币之情况》,从中可见,在1940年8月,也即日本军政当局军票工作最为活跃之时期,华中国策会社集团内部货币使用及收入情况大致如表4-2所示。
表4-2 华中国策会社集团通货使用及收入情况表(194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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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支那振興会社関係会社参考資料送付ノ件」(1940年8月3日)、『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経伺通牒関係』(第二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1_002。
按华中振兴会社经营者对货币使用与收入情况的说明,“薪资费用,即使是华人工资,也采取了尽可能以军票支付的方针。而以法币支付的情况将不断减少,然而在当地采购的外国物资的货款,则不得已用法币支付。当然,华人的工资、外国物资的货款即使用军票支付,很多接受者也会在市面上直接将之兑换成法币,作为相关会社销售物资货款而接受的军票小额支票,也会通过财务官向基金申请兑换成法币,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36) 可以看到,虽然企业接受日本军政当局“以军票支付、以军票收入”的要求,但是接受军票的华商很快将之在上海汇市兑换成法币,而能够通过法币供需调节基金获取法币的,不言而喻,当然是那些依附国策会社、掌握特权的日商。军票一体化政策不仅没有得到华商的认同,也没有获得日商的支持。
从企业内部情况来看,表4-2中各家会社使用军票或法币的情况差异很大,这意味着华中国策会社集团内部远未实现货币的统一。使用军票较积极的企业有上海恒产、大上海煤气、淮南煤矿、电气通信、华中盐业等企业,而使用法币较为积极的则有内河轮船、华中水产等企业。总体来看,生产型企业使用军票的情况较弱,而公共事业型企业使用军票的情况较强。上海及其周边地区企业使用法币的情况要多于上海及其周边以外地区。一些企业,如内河轮船会社,必须采购大量当地物资或从第三国进口物资,故而使用法币比较积极。而军事管理化较强的企业,如淮南煤矿等,则使用军票比较积极。抗战全面爆发后不久,国民政府将淮南煤矿破坏,日军占领后即将之作为军管理工厂并委托三井矿山、三菱矿业两家企业对其加以恢复。淮南煤矿会社成立后,该会社成为日本经营华中煤炭业务的统制会社,具有强烈的军管色彩,其开发所需资材在物动计划中获得特别照顾、优先确保,日军对于运输设备亦给予特别保护。(37) 还有两家国策会社,即华中都市公共汽车、华中铁道虽以军票标价,均因实际运营中以华人为服务对象,故而不得不收入法币。国策会社集团成员使用或收入法币的情况存在如此大的区别,充分说明了法币在中国民间的广泛流通力,以及租界对于国策会社内部货币流通不可低估的影响,华中的经济格局迫使相当一部分国策会社不得不在货币选择上采取“适应主义”与“折中主义”。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等地的欧美租界为日本军政当局接收,日本得以对华中沦陷区实行更彻底的金融统制。此后,日本军政当局在华中国策会社集团中推行的“中储券”统一工作的情况又如何?第二份材料为1942年11月日本军政当局调查所得之《国策会社人事薪资中中储券支付实施情况》与《国策会社物件费中中储券支付实施情况》,当时华中国策会社集团内部人事薪资与物件费的情况,大致如表4-3、4-4(38) 所示:
表4-3 华中国策会社集团人事薪资费“中储券”支付情况表(194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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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国策会社人件費ノ儲備券払実施状況」(1942年11月)、『中支に於ける皇軍租界進駐以後の金融施策概況(第5編) 昭和18年3月』、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中央-軍事行政経理-325。
表4-4 华中国策会社集团物件费“中储券”支付的情况(1942年11月)
资料来源:「国策会社物件費ノ儲備券払実施状況」(1942年11月)、『中支に於ける皇軍租界進駐以後の金融施策概況(第5編) 昭和18年3月』、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中央-軍事行政経理-325。
从国策会社集团整体情况来看,以“中储券”支付薪资的比例已占48.7%,而以“中储券”支付物件费的比例却只有16.2%。这可以理解为,“中储券”较军票更易为国策会社职员、劳工所接受,故而在社内普及较快;而在物资采购中,军票则较“中储券”更为中日两国商人所接受,军票作为采购货币的地位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以企业个案来看,以“中储券”支付薪资的比例中,华中盐业会社最高,达到94.5%,这可能与该会社绝大部分员工为华人有关。而淮南煤矿会社“中储券”支付薪资的比例非常低,结合这所企业以“中储券”采购物资的比例也极低之情况,不仅表明其内部所受军票经济的浸透最深,而且从中可知当时“中储券”在皖南地区的影响力尚弱。值得注意的是,华中蚕丝会社无论是人事薪资支付还是物资采购上以“中储券”支付的比例都较高,说明这家企业对“中储券”的接受程度较高,这或许与其获取伪政权授予的独家收购华中蚕茧的特权从而必须通过大量的“中储券”从江浙民间收购蚕茧有关。
第三份材料是1943年12月、1944年7—12月华中振兴会社的《业务概况报告》,这一时期华中振兴会社所需资金与调入资金的军票与“中储券”情况如下。
1943年度12月末华中振兴株式会社所需资金(包括投资、融资、贷款、物资资金):军票33263.6万圆,中储券5007.5万元;调入资金(包括社债、借款、存款、投入资本):军票31533万圆,中储券6151.3万元。
1944年7月华中振兴株式会社所需资金(包括投资、融资、贷款、物资资金):日圆(含军票)54232.2万圆,中储券14577.7万元,当月贷款于华中水产中储券1398.6万元、华中水电中储券2668.5万元、淮南煤矿中储券3308.3万元;调入资金(包括社债、借款、存款、投入资本):日圆(含军票)42078.4万圆,中储券28146.6万元(含中储券借款26184.6万元)。(39)
1944年8月华中振兴株式会社所需资金(同上):日圆(含军票)53578.8万圆,中储券22765.9万元,当月贷款于华中矿业中储券3235.9万元、华中水电中储券2668.5万元、华中水产中储券2136.9万元、淮南煤矿中储券3928.5万元;调入资金(同上):日圆(含军票)43817.7万圆,中储券32349.4万元(含中储券借款30387.4万元)(40)
……
1944年12月华中振兴株式会社所需资金(同上):日圆(含军票)58668.9万元,中储券143227.7万元,当月贷款于华中矿业中储券24930万元、华中水电中储券14188.5万元、华中铁路中储券23174万元、淮南煤矿19098万元;调入资金(同上):日圆(含军票)47279.6万圆,中储券184690.5万元(含中储券借款182890.5万元)(41)
以上数据虽杂乱无章,但大致可从中看出,在1944年7—12月期间华中振兴会社所需资金中,日圆(含军票)资金在数量上波动不大,而“中储券”资金在数量上则大幅增加,说明“中储券”贷款成为该会社最主要的财源。这或与1942年10月日本军政当局对华中振兴会社的资金筹集应通过现地发行振兴债券,尤其要积极吸收中国金融机构资金的指令有关。(42) 从华中振兴会社对子会社的贷款内容来看,华中水电、华中铁道、淮南煤矿等这些原本对以“中储券”采购物资并不积极的企业却获取了大额“中储券”贷款,似可说明日本军政当局希望这些企业加大以“中储券”采购当地物资的力度,促使其加快供出产品或协助军需,以敷战争末期日本物资动员的急迫需要。
全面抗战时期,在日本军政当局扶植下形成的华中国策会社集团是日本对华货币战的重要协助者,法币需给调节基金的设立与运作则是该角色的具体表现。国策会社的股东从中日货币战中获取了高额的利润,而国策会社及依附于其的日本商人则从该基金中获得了大量用于采购、生产所需的法币,体现了这些企业具有对日本军政当局大力协助与极力确保自身利益的双重面相。
虽然日本军政当局于华中沦陷区内推行军票一元化政策已有时日,但直至1940年8月,华中国策会社集团在使用军票还是法币这一问题上仍游移不定,完全没有统一。1942年11月,华中国策会社集团对于“中储券”统一工作的协助产生的效果十分有限。1944年7—12月期间,日本军政当局的“中储券”工作已臻尾声,企业获取大量的“中储券”借款,不仅进一步加速了“中储券”在华中沦陷区内的急剧贬值,也从侧面反映出日本军政当局加大了对华中地区物资的掠夺力度。华中国策会社集团内部的通货使用情况与日本所处的战争时局密切相联,该集团对各种货币之态度实则反映了法币经济、“华兴券”经济、军票经济与“中储券”经济在华中沦陷区内的张力与局限。
(1) 高網博文『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概要及び研究成果·課題』、『人文学研究所報』、第58号、2017年9月。
(2) 第三委員会決定『上海方面ニ於ケル帝国ノ経済的権益設定策』(1937年12月16日)、多田井喜生編『続·現代史資料11 占領地通貨工作』、みすず書房、1983年、第144頁。
(3) 『中支経済開発基本要綱 昭13年1月13日 陸軍特務部』、『興亜院配布 経済関係書類 住谷悌史資料』、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支那-支那事変全般-517。
(4) 野田経済研究所『戦時下の国策会社』、東京:野田研究所、1940年、第625—626頁。
(5) 「設立趣意書」,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編『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設立趣意書·事業見論見書·収支計算書』(第一回)、1938年度、三菱経済研究所藏、第1—2頁。
(6) 「事業見論見書」,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編『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設立趣意書·事業見論見書·収支計算書』(第一回)、1938年度、第3頁。
(7) 关于华中振兴株式会社各子会社的成立时间与经营状况,可参见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中支那振興会社並関係会社事業概況』、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1940年、第15—112頁。
(8) 兴亚院华中联络部是日本军政当局统制华中经济的中枢机构,迄1942年10月其被撤销,一直是华中振兴会社等国策会社的直接监督指导机构。参见黄美真、李占才编:《日伪对华中沦陷区经济的掠夺与统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344—345页。
(9) 「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設立要綱」(1938年3月15日)、多田井喜生編『続·現代史資料11 占領地通貨工作』、みすず書房、1983年、第509頁。
(10) 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中支那振興会社並関係会社事業概況』,第9頁。
(11) 《控制华中振兴会社中有关会社的法币资金要纲》(1939年7月5日),上海市档案馆编:《日本侵略上海史料汇编》(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34页。
(12) 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中支那振興会社並関係会社事業概況』、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1940年、第119頁。振兴购买组合的投资情况,参见「中支那振興会社及関係会社法幣資金需給調節基金臨時組合員総会ニ関スル件」(1942年8月22日)『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関係会社関係』(第三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21_003。
(13) 清水善俊「支那事変軍票史」、『日本金融史資料·昭和篇』第29巻、大蔵省印刷局、1971年、第100—103頁。
(14) 桑野仁『戦時通貨工作史論』、法政大学出版局、1965年、第114頁。
(15) 清水善俊「支那事変軍票史」,『日本金融史資料·昭和篇』第29巻、大蔵省印刷局、1971年、第73頁。
(16) 興亜院華中連絡部「軍票価値平衡特別資金設置ニ伴フ措置要領」(1941年6月18日)、多田井喜生編『続·現代史資料11 占領地通貨工作』、みすず書房、1983年、第509頁。
(17) 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中支那振興会社並関係会社事業概況』、第119頁。
(18) 岡田酋次『日中戦争裏方記』、東洋経済新報社、1974年、第104頁。
(19) 岡田酋次『日中戦争裏方記』、第106頁。
(20) 「南市開放ニ伴フ関係会社事業対策」(1940年2月5日)、『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経伺通牒関係』(第二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1_002。
(21) 支那派遣軍経理部「信用拡大に乗じて高値維持絶対必要」,『南京日本商工会議所所報』第四号、1940年3月15日、第3頁。
(22) 清水善俊「支那事変軍票史」、『日本金融史資料·昭和篇』第29巻、東京:大蔵省印刷局、1971年、第64頁。
(23) ④「業務主任者連絡会議開催ノ件」(1940年3月14日),『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経伺通牒関係』(第二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1_002。
(24) 「華中連絡部経済第一局塩見調査官致興亜院経済第二課石原事務官」(1940年6月8日)、『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経伺通牒関係』(第二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1_002。
(25) 「昭和十六年度開発関係会社事業計画ニ関スル件」(1940年11月30日)、『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経伺通牒関係』(第二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1_002。
(26) 斎藤栄三郎『大東亜共栄圏の通貨工作』、光文堂、1942年、第271頁。
(27) 相馬敏夫「中支那通貨工作の回顧」,多田井喜生編『続·現代史資料11 占領地通貨工作』、みすず書房、1983年、第296頁。
(28) 興亜院連絡委員会「中支ニ於ケル新法幣ノ育成並旧法幣ノ流通制限ニ関スル方策(試案)」(1941年11月8日)、多田井喜生編『続·現代史資料11 占領地通貨工作』、みすず書房、1983年、第462頁。
(29) 清水善俊「支那事変軍票史」、『日本金融史資料·昭和篇』第29巻、東京:大蔵省印刷局、1971年、第223頁。
(30) 清水善俊「支那事変軍票史」、『日本金融史資料·昭和篇』第29巻、東京:大蔵省印刷局、1971年、第293頁。
(31) 清水善俊「支那事変軍票史」、『日本金融史資料·昭和篇』第29巻、東京:大蔵省印刷局、1971年、第290頁。
(32) 「国策会社ノ諸給与ノ一部ヲ儲備券ニ依リ支払方実施ノ件」(1942年9月22日)、『中支に於ける皇軍租界進駐以後の金融施策概況(第5編) 昭和18年3月』、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中央-軍事行政経理-325。
(33) 「国策会社宛通牒」(1942年10月29日)、『中支に於ける皇軍租界進駐以後の金融施策概況(第5編) 昭和18年3月』,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中央-軍事行政経理-325。
(34) 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中支那振興会社並関係会社事業概況』、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1940年、第19頁。
(35) 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中支那振興会社並関係会社事業概況』、中支那振興株式会社、1940年、第100頁。
(36) 「中支那振興会社関係会社参考資料送付ノ件」(1940年8月3日)、『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経伺通牒関係』(第二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1_002。
(37) 野田経済研究所『戦時下の国策会社』、東京:野田研究所、1940年、第677頁。
(38) 表4-3,4-4中数据来自日文史料,表中百分比数据的出入应源自末计算汇率这一因素。
(39) 「業務概況報告書」(1944年7月) 『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月次報告』(第四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4_004。
(40) 「業務概況報告書」(1944年8月) 『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月次報告』(第四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4_004。
(41) 「業務概況報告書」(1944年12月)、『本邦会社関係雑件/北支開発及中支復興株式会社/月次報告』(第四巻)、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E-2-2-1-3_13_14_004。
(42) 「儲備券放出回収対策ニ関スル件」(1942年10月7日)、『中支に於ける皇軍租界進駐以後の金融施策概況(第5編) 昭和18年3月』、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中央-軍事行政経理-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