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宗教象征
因为,正如我们所说的,人的终极关切必定是象征地表达的,所以我们一般性地讨论了象征的含义!有人或许会问:为何对终极关切我们不能直接予以恰切的表达呢?如果金钱、成功或者国家是一个人的终极关切,它就不能够以一种直接的方式予以言说而无须采用象征的语言吗?难道不是只有在那些将终极关切的内容称之为“上帝”的地方,我们才会处于象征领域之中吗?回答是,每一种能成为无条件关切的事物都会被转变为某位神。如果国家是某个人的终极关切,这一国名就成为神圣的名称,这个国家会获得远远超出国家存在与运作之实在性的各种神圣品格。如此一来,这一国家就代表和象征着真实的终极者,不过却是以一种拜偶像的方式。作为终极关切的成功并非那种追求将种种潜能现实化的自然欲望,而是做好了要牺牲生命的其他所有价值以求得权力和社会统治地位的准备。对没有成功的焦虑乃是对于神的谴责所产生的焦虑的一种拜偶像形式。成功是恩典;未能成功,则是终极的审判。以此方式,那些指示普通实在的概念就转变为终极关切的拜偶像象征了。
概念之所以要转变为象征,其理由正在于终极所具有的特征,这也是信仰的本性。真正终极之物无限地超越了有限实在的领域。因此,任何有限实在皆不可能直接恰切地表达它。用宗教的话讲,上帝超越了他自己的名称。这正是为什么对上帝之名的使用很容易会成为一种滥用或亵渎。那为我们所终极关切之物,不论我们如何去谈论它,也不论我们是否将之称作“上帝”,这些言说都拥有一种象征意义。它指向超出它之物,同时亦参与它所指向之物。信仰再无其他方式能够充分地表达它自身。信仰的语言就是象征的语言。如若信仰并非如我们所表明的那样,那这一论断就是不可能的。然而,被理解为终极关切状态的信仰,除象征以外再没有其他的语言。当如此述说时,我总是预见到有人会问:“只是象征而已吗?”这一问题的提出表明了,他并没有理解记号与象征之间的区别,也没有领会象征语言的力量所在,这种力量无论在质上还是力度上都超过了任何一种非象征语言的力量。我们永远都不应该认为“只是象征”,而应该说“还够得上象征”。记住了这一点,我们就能够去描绘信仰象征的不同类型了。
我们终极关切的根本象征就是上帝。它总是出现在信仰的每一个行动之中,哪怕这一行动是对上帝的否认。只要存在终极关切,上帝就只能以上帝的名义去否认。只有上帝才有可能否认另一位上帝。终极关切不可能否认它自身的终极性。因此,它所肯定的正是“上帝”一词所意指的。随之而来,无神论只能意味着要取消一切终极关切的那种努力——即不去关切一个人实存的意义所在。对终极问题的冷漠是无神论可以想象的唯一形式。至于它是否可能,则是一个目前悬而未决的问题。无论何种情况之下,一个否认上帝是终极关切之对象的人都是在肯定上帝,因为他在他的关切中肯定了终极性。上帝是代表我们所终极关切之物的根本象征。再一次,去追问“因此上帝不是别的,就只是一个象征而已吗?”是完全问错了问题。因为它的下一个问题只会是:一个关于什么的象征?如此一来,答案将是:关于上帝!上帝是上帝之象征。这意味着,在上帝观中,我们必须区分两个因素:终极性的因素,它是直接经验的对象但本身并非象征性的;以及具体性的因素,它取自我们的日常经验并象征性地运用于上帝。那将一棵神圣之树视作终极关切的人,他既拥有关切的终极特性,也拥有这棵树的具体特性,这种具体性象征着他与终极之物之间的关系。崇拜阿波罗神的人有其终极关切,但并非采用一种抽象的方式。他的终极关切在阿波罗的神圣形象中获得了象征。荣耀耶和华这位旧约上帝的人既拥有一种终极的关切,也拥有一种令他去终极关切的具体意象。这就是“上帝是上帝之象征”这句貌似隐晦的陈述的含义所在。在这一经过了限定的意义上,上帝就是信仰中根本的和普遍的内容。
显然,对上帝意义的这样一种理解使得有关上帝存在还是不存在的讨论变得没有意义。质疑一种终极关切的终极性是没有意义的。上帝观念中的这一因素就其自身而言是确定的。这种因素在整个人类历史中获得了无尽丰富的象征性表达。再一次,在此追问这种或那种象征着某种终极关切的形象是否“实存”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实存”意指某种能在实在之整体中被发现的事物,那么没有任何神圣存在是实存的。真正的问题是:在这众多的信仰象征中,哪一个象征对于信仰的意义表达得最为充分?换言之,哪一个对终极的象征能不带有偶像崇拜地表达出终极者?这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但并不是什么“上帝实存”——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能的语词联结。在人的终极关切中作为终极者的上帝要比其他任何确定性——哪怕是对自我的确定性——都更为确定。在某个神圣形象中得以象征的上帝是果敢信仰的对象,亦关乎勇气与冒险。
上帝是信仰的基本象征,但并非唯一的象征。我们所赋予他的所有这些品格,力量、爱、公义都取自有限的经验并象征性地用于那超越了有限与无限之物。如果信仰将上帝称之为“全能”(almighty),它就是为了象征其无限关切的内容而使用了人对于力量的经验,但它并非在描述一位能够为所欲为的至高存在。因此,它是和人们赋予上帝的其他一切品格以及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活动相伴随的。它们都是取自我们日常经验的象征,但并非关于上帝过去某时曾做过什么或未来某时将要做什么的信息。信仰并不是对于这些故事的相信,而是对用关于神圣行动的语言来表达出我们对终极关切的那些象征的接受。
另一类信仰象征是神圣者在事物与事件、个人与群体、语词与文本中的显现(manifestation)。有关神圣对象的这一整个领域乃是象征的宝库。神圣之物并非自在地就是神圣的,它们超出自身而指向一切神圣性的源泉,而那才是终极关切所真正指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