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失败、希望、绝望和羞耻
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是失败的观念,失败的观念关系到我们可以称之为绝对目的的东西。简单地说,在《存在与虚无》中我没有说的是:每个人,在他每时每刻都怀有的理论的或实际的——例如涉及政治或教育的问题等——目的之外,在所有这一切之外,每个人都有一个目的——一个我想称之为超越一切的或者绝对的目的,而所有这些实际的目的只有在与那个目的相关联的时候才具有意义。一个人行动的意义就在于这个目的,这个目的因人而异,但又都具有这种特质:它是绝对的。因此,不仅是失败,希望,在下面这个意义上也是为这个绝对目的所制约的:那就是真正的失败关系到这个目的能否实现。
这里我们碰到了一个矛盾的问题,这个矛盾我现在还没有解决,但是我认为作为这些谈话的一个结果,我能够给予解决。一方面,我保留这样一种观念,即一个人的生命显示着它本身是一种失败,凡是他想要完成的,他无法实现。他甚至无法构想他所愿意构想的,或者去感觉他所愿意感觉的。这种观念通常引向绝对的悲观主义。在《存在与虚无》中我无意表达这种观念,但是在今天我不得不这样说。然而,在另一方面,从1945年以来,我一直在反复思考,人们所采取的行动,如我刚才对你说过的,它的一个基本特点是希望。而希望就意味着我不能采取一项行动而不设想我将使这项行动得到实现。我并不认为,正如我已经说过的,这种希望是异想天开的幻想,希望存在于行动的性质本身之中。那就是说,行动同时也是希望,在原则上不能使之专注于某个绝对的失败。这绝不是说它必然要达到它的目的,但它总是出现在一个表现为未来的目的的实现过程之中。而在希望本身之中有一种必然性。对于我,在此时此刻,失败的观念并没有坚实的基础;相反,希望就其作为人与他的目的的关系,一种即使目的没有达到而仍然存在的关系而言,它是我思想上最迫切的问题。
绝望不是希望的对立面。绝望是我的基本目的不可能实现,因此在人的实在中存在着一种本质的失败的信念。所以,在我写《存在与虚无》的时候,最后我只能在绝望中找到一个关于什么是人的状态的明晰的观点。
羞耻只是对我有外表存在的原始体验,这个外表的存在介入到另一个存在之中并因此毫无遮掩,它被从一个纯粹主体发出的绝对光明照亮。这是意识到无可挽回的是我曾经总是的东西:“悬而不决”,就是说以“尚未”或“已不再”的方式。纯粹的羞耻不是感到是这样或那样可指责的对象,而是一般来说,感到是一个对象,就是说感到并认识到:我在我为他的那个被贬值、从属的,被凝固的存在中认识我自己。羞耻是对我原始堕落的体验,不是由于我犯下了这样那样的错误,而只是由于我“落”入了世界,没于事物之中,并且由于我需要他人为中介以便是我所是的东西。害羞,尤其是对在裸体状态被碰见时的恐惧,只是原始羞耻的象征性表现:身体在这里象征着我们无遮无掩的对象性。穿衣,就是掩盖其对象性,就是要求看见而不被看见的权利,就是说要求成为纯粹主体的权利。所以《圣经》中犯了原罪之后堕落的标志就是亚当和夏娃“认识到他们是裸体的”这一事实。对羞耻的反应恰恰在于把那个把握了我自己的对象性的人当作对象。事实上,从那时起,他人对我显现为对象,他的主观性变成了被考察的对象的一种简单的属性。事实上在“我对我感到羞耻”这一表述的结构中,羞耻假定了一个对别人而言的对象——我,但是同时也假设了一个感到羞耻的自我性,并且这表述中的“我”完整地体现了这种自我性。这样,羞耻是对以下三维的统一领会:我在他人面前对我感到羞耻。
如果这三维中有一维消失了,羞耻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