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论处境小说
如果上帝存在,他也将如某些神秘主义者看到的那样,相对于人确定自身的处境。人也是这样一种生灵,他不能看到某一处境而不改变它,因为它的目光使对象凝固,毁灭它,或者雕琢它,或者如永恒做到的那样,把对象变成它自身。
坚持泰纳的“环境”概念不是很合适吗?我回答说,用环境来解释确实有决定性:环境产生作家;正因为这一点我才不相信这种说法。相反,公众召唤作家,就是说公众向作家的自由提出疑问。环境是一股“Vis a tergo”(拉丁文:从后面来的力量),公众则相反,是一个期待,一个有待填补的真空,一个在本义和转义上的愿望。总之,公众是另一个人。我绝不反对用人的处境来解释作品,我一向把写作计划看成对某种人类的和整体的处境的自由超越。
总之,作者与所有其他人一样,位于处境之中。但是他的作品与人的任何计划一样,同时既关闭这一处境,又使它明确化并且超越了它;作品甚至解释处境并使之得以成立,犹如圆周的概念解释一段旋转的直线的概念并使之得以成立。自由的本质性的和必然的特点是它位于处境之中,描写处境不可能损害自由。
从1930年起,在我们还没有发表第一本书之前,我们已经感受到这一差距。正是在这一时期、大部分法国人不胜惊愕地发现了自己的历史性。但是我们不是位于已经形成的历史这一边;我说过,我们位于处境之中,以致我们经历的每一分钟对我们都是不可减缩的。因此尽管我们本不愿如此,我们还是做出这个将顶撞好心人的结论:恶不可能得到补偿。
在我们的作品里:我们着手创造一种极限处境文学。我丝毫不认为在这一点上我们高出前辈。
既然我们在处境之中,我们惟一可能想到去写的小说是处境小说,既无内在叙述者,也无全知的见证人;简单说,如果我们想了解我们的时代,我们必须从牛顿力学转向广义相对论,让我们的书里充满半清醒、半蒙昧的意识,我们可能对其中的一些意识或另一种意识更具同情,但是任何一个意识对于事件和自身都不享有优先观点;我们必须介绍这样一些人,他们的实在将是其中每个人对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和所有人对每个人的评价的混乱,矛盾的交错组织,这些评价决不能从内部决定他们命运的变化来自他们的努力、他们的错误或者来自世界的进程;最后我们还必须到处留下怀疑、期待与未完成的段落,迫使读者自己去作各种假说,让他感到他对情节与人物的看法只能是许多看法中的一种,从不引导他,也不让他猜到我们的感情。
作为在历史之中并作用于历史的行动,即作为历史相对性与道德的、形而上的绝对性的综合,实践向我们揭示这个既敌对又友好,既可怕又可笑的世界:这就是我们的题材。
在某种意义上,每一处境都是陷阱。四面都是墙壁:我表达得不好,没有可供选择的出路。出路是人们自己发明的。我们每个人在发明自己的出路的同时也就发明了自己。人需要每天被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