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惹上“三家村”

读书惹上“三家村”

“文革”后走上新领导岗位的王世昌,让人写了一个条幅挂在房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幅既明志又具鞭策力的条幅上写着:

“天之道,利而无害;圣之道,为而不争。”

他博大的处世胸怀,努力奋斗的精神,不去争名夺利的品格,是多么令人敬仰,这样的人生哲理多么耐人寻味。人世间一生为自己追求功名利禄者有之,为求功名而丧尽良心、舍弃正义者有之,但到头来多是给自己留下可耻的骂名。

对于历史的误会、同事的误解,他淡然处之,从来没有牢骚。即便有人提起,他也是淡然一笑了之。对于过去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正待遇,他用这样的话自宽:“一言难尽,一言尽;不堪回首,不回首。”对于自己遭受的挫折,他用4个字排解:“仁、忍、认、韧。”就是说要以仁为本,以忍为上,该认得认,坚忍不拔。他说过:

“任何时候心态都要端正,不经过磨难怎么能成功?不经风雨如何见得到彩虹?不管别人怎么样跟你过不去,你不能和自己过不去。人的一生不可能尽是风和日丽,免不了遇到周折,要保持你的精神常在、青春常驻,为党和人民多做些事情,这是最重要的。”

王世昌(右)接待来访者

王世昌爱读书,在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年代,因为读过《燕山夜话》,在给当地部队讲话时曾经引用过其中的一些典故,便被诬蔑成“‘三家村’在部队的代言人”。每谈起此事他就觉得好笑:“我哪有那样的能耐,夸大我的作用了!”

他回顾说,“三家村”已经成为1966年那场文字狱的代名词了。1961年9月中共北京市委机关刊物《前线》杂志为“丰富刊物内容”“活跃气氛”“提高质量”,开辟了一个《三家村札记》专栏,邀请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廖沫沙三人分头来写,他们约定,文章以1000字左右为限,每期刊登一篇。从1961年10月到1964年7月,《三家村札记》共发表了60多篇文章。这些文章大部分以说古论今、谈天说地的形式,谈论思想修养、艺术欣赏等问题,个别篇章亦会应读者点题而作。其中一些篇章也批评了当时社会生活中的不良现象,对时弊有所讽喻。但这种批评与讽喻,后来被江青之流攻击为“有步骤、有组织、有指挥”的反动政治行为,随后遭到厄运。1966年5月在江青策划下,《三家村札记》遭到批判,该专栏被定性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是“有指挥、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地为复辟资本主义、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做舆论准备的”。从此之后“三家村”被认定为“反党集团”。邓拓被诬蔑为“黑店的掌柜和总管”,吴晗是“急先锋”。对“三家村”的批判成为文化大革命的直接突破口,最终导致了北京市委的崩溃、改组及其随后一系列的政治变动,终致刘少奇、邓小平的倒台。邓拓、吴晗也在不断升级的批判与迫害中含恨而死。一起历史冤案就如此告终。“文革”时期的历史错案让一批好干部蒙冤受害。

全国各地也都掀起了揪斗大大小小的“三家村”“四家店”的浪潮,斗争矛头转而指向党政军领导干部和文艺、理论、新闻、出版界的知识分子身上。“三家村”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代名词,并流行一时,生拉硬拽愣上纲,形成恐怖气氛,知识分子几乎人人自危,因此而罹祸者很多。连与文化无关的小单位,也要揪个“三家村”出来,否则就是“不抓阶级斗争”。这个时期,王世昌担任潜艇艇长职务,属于团级干部,而且海军总部下令任命他为潜艇支队常委(还未来得及任命具体职务,“文革”运动便来了),虽然他受到株连,但同事们仍然称呼他“王常委”或“王帮助”,因为他常常无私地做好事,博得了大家的尊敬、拥护。

王世昌的“罪状”有二,首先是当年王世昌从《三家村札记》上引用了几句很有哲理的话,提高了讲话的力量与生动性,受到大家欢迎,自己也觉得挺满意(哪里知道这会给自己以后的前程蒙上阴影)。其次是他同被“靠边”的海军副司令员傅继泽关系密切,是他的得意门生,同属于刘邓系统,与刘邓思想一致、感情一致。说他是刘邓“线上”的另一个证据,就是他“过多地”宣传了刘少奇、邓小平当年视察他所在的潜艇时的题词,属于“别有用心”。于是,在到处都抓阶级斗争的年代,他就被“抓”了,大字报登出了王世昌名字。“三家村代言人”这顶“帽子”是很重的,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王世昌品尝到了江青之流祸国殃民的灾难。受到政治株连的王世昌,成了闲不住的“王帮助”“王常委”:哪里有活儿就叫你到哪里去,只允许你干事却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与自由,公正的待遇受到限制。王世昌倒也满足,因为他知道地方上下台干部的“待遇”可没有这样轻松,要去扫厕所、站马路、轮流挨批判,甚至有生命危险。部队的“文革”虽然不同于地方,但是同事彼此之间的联系减少了,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这个时候见面也只好少讲话,避免沾上边落嫌疑。有几位上下级干部,遇见王世昌时用眼睛问候他,那眼神似乎在说:王艇长还是那样,精神未垮,体格依旧强壮,像没事似的。那时他欣慰的是,回到家里还能享受天伦之乐,和家人谈谈事情,享受一下家庭的理解、体贴、温暖,或者是有事情做,使内心得到充实。那个时候,王世昌不大欢迎同事来家里串门,担心他们受到株连,但是也不能告诉同事别来家里呀。

有一次,一位艇长因为工作急,不得不在晚间到他家里来谈。王世昌看出他的紧张和郁闷情绪,事情谈完了,临走时这位同事为了给王世昌“减少麻烦”,就小声说:

“王艇长,你看这样好不,如果别人问起我们今天晚间见面的事,就说我没到过你家,省得人家说三道四的。”

王世昌理解同事的好心和担心,但他的手摆了摆,微微一笑说:

“别这样啊,实事求是,到我家就是到我家了嘛,没有必要避讳,躲躲藏藏的,怕什么?彼此在一起谈的是工作嘛,你来了却说没来,反倒有问题了,公开来公开走嘛,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你说对吧?”

这位同志琢磨王世昌说得对,便点点头离去,心里佩服他的坦荡、光明、磊落之心。那个时候,部队虽然受“文革”的影响,但还不像地方那样乱,王世昌庆幸部队这座长城还很坚固,自己还可以做点儿工作。每天一到班上,王世昌就等待着指令,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王帮助”这个名字就这么来的,而且让人叫出了名。他有时也诙谐地跟同事说:“我‘王帮助’来了,有什么需要我的?”他越是如此称呼自己,同事们越是打心底尊敬他,虚心接受他的帮助,学习他的技术、本领,尤其是他的思想境界、精神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