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陕北为什么会爆发一次资产阶级性质的启蒙运动呢?
陕北地区气候干旱,土地贫瘠,丰年刚刚可以维持温饱。榆林地区土地沙化严重,风调雨顺年景每亩地产量不过一斗半即六十斤,以一家五口计算,一家需耕种25—30亩地。在榆林稍可耕种的地方,人烟稠密,如镇川渔河、米脂西川(子洲1人均土地都不及3亩土地,丰收之年仍难以解决温饱。地理条件越恶劣,地主对农民的剥削就越重。佳县的地租非常高“地租高达十分之六”,[2]25绥德地主地租已经收到了“倒三七”,即农民收入的70%交给了地主。陕北的许多地主征收货币地租,陕北粮价一直很低,遇有荒年灾难一斗米也不过五毛钱,农民只好借高利贷“利息至低三分,即一毛二,行利上起利,盘剥更甚”[2]25。在吴堡农民被迫提前征收了租税,有些提前数年,有些则提前一代人,[2]1造成这里农民世代贫穷。
赋税更加沉重,清末有各种名堂的税收,鸦片烟款、烟囱税、土地税,农产税、交易税等,仅神木县的鸦片款就要缴纳三四十万至七八十万两,[2]3陕北农民把这一项税收叫“刮地皮”。
当时榆林城的民众生活非常艰难。“丰年,不缺小米,即上升户。平年,不缺沙米,稗子,也是上升户。歉年,不缺沙蓬、棉篷子,即可免求饿死。中农以下,每日以山药蛋,沙米稀饭(草籽小米稀饭加上些南瓜就是好饭。”[2]33自然条件差,负担重,成为陕北人民反抗的主要原因,反对清王朝的统治,成为启蒙思想传播的社会土壤。
陕北地处蒙汉交界地区,历史上民族矛盾本来较复杂,亲蒙抑汉,是满清政府的一贯政策。加之帝国主义势力在陕北地区的渗透,使得这里的民族问题更加突出。
在蒙人之地,郡王旗、航锦旗、鄂托克等地方,汉人逐渐移入,改变了这里的居民成分,一些地区,汉人多达四分之三,汉人与蒙人的杂居,使得这里的蒙汉划界无法进行。清末民初,蒙汉地界纠纷,以府(府谷)、神(神木)、榆(榆林)、横(横山)、靖(靖边)、定(定边)六县为中心,曾发生过许多纠纷。“靖边、定边两县因庚子教案杀洋人赔款,把蒙汉两方境域被划入赔款地区。初为互相推诿责任,图少赔款负担,互相纠纷。继因法、荷、比、西外国传教士久住,利用不平等条约,把租借地尽量扩张,而造成中国境内的小外国,横行不法,挑拨离间。因而,三边的蒙汉境界纠纷,实质上是帝国主义干涉蒙汉政权,挑拨蒙汉团结……”的结果。[21]20清朝政府处理这些民族问题,多偏袒蒙古人,而汉人的生产方式又较蒙古人先进,他们善于经商,在许多贸易往来中,汉人边客从蒙人那里获利颇丰。陕北流行语“边客请鞑予,还是捉的吃鞑予”[1]3。突出的民族矛盾,成为反对清王朝主流思想,“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成为陕北人民的心声。
陕北地区资本主义经济的成长,成为陕北近代启蒙运动的又一重要条件。陕北地处蒙宁甘晋冀五路通衢,边地贸易跨省贸易非常活跃,这也成为陕北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突出的特点。
蒙地的羊毛、羊绒、羊皮,内地的茶叶、丝绸、瓷器,本地的甘草红枣、池盐、土产都是贸易的主要商品。府谷、神木、榆林、定边、靖边等县的商人掌控着这里的商业贸易,他们在太原、北京、包头、银川都有自己的分号。府谷县之商业命脉操纵在县城的几位大商人之手。神木“县城的大地主商人把持县政及一切,其资产在陕北各县比较,可与榆林、米脂、绥德、府谷数县相抗衡,动产不动产值十万至百万者也有其人。其他各县之‘财阀’亦难望其项背”[2]3。榆林人尤其擅长与蒙古人做生意,榆林的大边客,把奢侈品卖给蒙古王公,蒙古王公的牛羊、财产有时就被边客控制,榆林大的边客甚至可以干预蒙古人的政治决策和王位继承。榆林小的边客,也可垄断蒙古人的日用百货贸易。边客贸易,后来与天津的外国资本结合,成为中国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方向。
定边县的商业特点是,商业几乎都是由外省人经营,本地老户不屑经商营利,尤其是山西人操纵了定边的商业贸易。“布商为山西人,皮毛商为河北邢台一带商人和陕北榆林、镇川商人,日用品由山西、关中人经营,药材由关中人经营。资本大者有数十万至百万元,集中于定边及安边。东通太原、邢台、天津,西连宁夏、兰州、新疆。全县金融完全操纵于商业资本家之手。本地大地主,多开手工业油房。”[2]4辛亥革命前,陕北的商业贸易已经与全国同步,形成了榆林、定边、绥德等商业交易中心,陕北人美其名曰旱码头。
陕北资本主义发展的另一个特点是,手工业门类齐全。安塞县在陕北属于小县,工匠的种类有:毡匠、皮匠、铁匠、木匠、石匠、泥水匠等。当时号称“小北京”的榆林城,“城市中手工业者,金、银、铜、铁、锡、匠、油漆、画工、马鞍、掌匠、毡匠、裁缝、蒙汉医生、牙侩、通事、珠玉、箱柜桌、木匠、石匠、泥水匠、染匠、皮匠、毛毛匠等行业类别有制糖、制粉、榨油、烟酒、织毯、制鞋、制蒙古靴业等,社会服务业有兽医、星、占、卜、巫、媒、产婆……还有很大的两类:饮食业、食品业。裁缝、鞋匠、饮食业三行从业人员最多。[2]34从榆林行业门类来看,非常齐全,不亚于当时中国的其他地区。
陕北黄河环绕,资本主义发展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河运。黄河运输业成为陕北较大的产业,沿黄河各县都有很多人从事运输业。他们建立了陕北与山西、宁夏、内蒙古等地的沟通。内地无法行船的地方,就有赖于陕北脚户送货到站。府谷、佳县、吴堡、延川、宜川筹县艄公人数几百上千不等,这些人有自己的社会组织和生活圈子,他们较一般的农民有组织、有纪律、有反抗精神。他们成为陕北地区内外信息的传播者,也成为新思想的宣传者。
陕北的中部县(今黄陵)是华夏民族的人文初祖陵寝所在地,一个朝代建立之初,统治者都希望告慰始祖,希冀先祖保佑自己统治顺利进行,保佑国泰民安。每当民族危难、异族入侵时期,这一地方就成为凝聚民族情感、激发民族斗志的地方。清末人们频繁祭奠黄帝,以此来达到团结中华民族、驱逐异族统治和入侵的目的。在陕北的历史上,这种谒陵祭奠的活动非常多,从汉唐到明清,这种祭奠一直没有中断,这种祭祀活动就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政治誓师和基层动员了。这一活动也成为陕北启蒙运动的重要形式和文化特色。
陕北人富有斗争精神,在清朝末年,社会矛盾尖锐的情况下,这种斗争精神越显突出。榆林、绥德、米脂县从历史上就是贫瘠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文化并不落后,清朝这三个县“科举中出的翰林、进士、举人、拔贡不少。秀才在绥德因为人多,而不值钱,也不稀罕。所以出的官吏也多,统治阶级的附庸人物多。做官的,最小的是县官,州府道台也比他县多”[2]15。由于他们许多人曾经是统治者,对统治者的愚民政策能够识破,所以他们经常起来承头闹事,而且都是进行合法的反抗,民国时米脂的官员感叹“米脂的县长难做,绅士厉害,不好惹,不好放手刮地皮”[2]15。这里的人民最具反抗传统,明末李自成起义爆发于此清朝末年,米脂西川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抗收缴烟囱捐的运动,这些斗争局部取得了胜利。[3]320就是陕北人这种反抗的意识,成为启蒙运动思想传播的基础,他们很容易与资产阶级先驱们产生共鸣,达成一致,理解并拥护他们的驱除鞑虏,建立民国的核心思想。
陕北的地理位置,陕北的独特文化,加之陕北社会的变迁,为陕北近代史上资产阶级启蒙运动创造了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