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缸醋瓮”:贾琏的麻辣小娇妻

四、“醋缸醋瓮”:贾琏的麻辣小娇妻

我们惯于评价王熙凤强势和阴险的个性,在今天的时代为“职场白骨精”、职业CEO、曹操型领导,但是很少有人去探究造成她强势的性格背后是什么样的心理机制。

笼统来说,如是养尊处优形成的贵族特性,似乎又不足以使她成为一个明摆着叫自己吃大亏的“聪明人”。法国著名哲学家西蒙·德·波伏娃在《梦想、恐怖与偶像崇拜》中提到——

历史向我们表明,男人一向握有全部的具体权力。早在父权社会伊始,他们就意识到,最好是让女人处于依附地位;他们制定法典来对付她,于是她被规定为他者。[43]

中国传统帝制时代的女子相对西方传统世界的来说,处境还要更恶劣一些。今天的时代,尚且还有人认为女强人的思维与个性会使婚姻难以平顺,何况在明清交替之时女性人格倍受压制的年代。若说旗人女子出嫁以前在家是姑奶奶的地位,那么出嫁之后同样逃不过被伦理道德圈禁绑架的命运,她们一生都活在“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价值体系中。女子不是受控于父亲,就是受控于兄长、丈夫或者自己的儿子。故而才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三从”与“德、容、言、工”的“四德”。“三从”不难理解,“四德”亦是条件——为妇之德,在于能正身立本,洁身自好,在于对父权社会价值体系的维护与贞顺;为妇之言,在于个人本身的知识修养,言辞得体,不造口舌;为妇之容,在于端庄大方,不得轻浮放浪;为妇之工,在于能相夫教子,勤俭持家。

汉家的传统社会是否对女子过于苛刻和束缚?

如今,女子似乎也在有意报复男子几千年来的压迫与统治,在女权主义兴起的浪潮中假借其名号兴风作浪的伪女权主义者们,也制定出一套套针对男子的不亚于传统时代“三从四德”的婚恋需求。比如老婆出门要跟“从”、老婆命令要服“从”、老婆讲错要盲“从”,老婆化妆要等“得”、老婆花钱要舍“得”、老婆生气要忍“得”、老婆生日要记“得”。一部分男人们一面觉得这样的游戏规则不合理,一面又在追逐女人的过程中不自觉地主动去维系这种“不平等待遇”。为何?因为他们不愿失去爱恋。

你看,爱恋为人类世界美好的追求,也是人类创造一切的动因。在多元文化发展的今天,我们将吃醋理解为生活的调味品,是人生在世情感经历的必要体验。而在传统社会,吃醋约等于妒妇或悍妇,有违于男人传宗接代的生殖利益,所以那些深爱丈夫的女子会把这一面压制起来,到一定的时期再倾泻到别的女子身上。这些女子或是陪她共侍一夫的妾室,或是照顾她生活起居的雇工,她们总会干出一些为了同一个男人而相互迫害的蠢事。这对于男人来说不太理解,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以至于将妒忌列为一个妇人有失妇德的条例,那些爱恋和倾慕他们的女子被规定要从一而终,被规定要守身如玉,被规定一生荣辱只为他们。男人们享受这般温顺美好的特权,他们认为这样的爱恋从婚后开始,并且在原配年华渐老的时候,他们会纳一些青春鲜活的女子作为自己的妾室。

这样做,在过去,是被允许和拥戴的。

所谓良家妇女,是要具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襟怀,对待丈夫声色犬马的特权要大度从容,要拥有顺之爱之的心态。所谓悍妇,便是对丈夫享有的这些“合法”权益产生质疑,并用实际行动进行抗争和反叛的人。

关于吃醋,在传统女性身上体现出来的结果,与她们所托是否良人相关。遇人不淑者如吕雉,终在刘邦薨逝后沦为变态的毒妇,毒死刘如意,将戚夫人做成人彘,吓傻亲儿子,夺走朝野权。所遇良配者,莫过于房夫人,“醋坛子”当场发作,换得一世光明磊落。

相传房玄龄惧内是出了名的。房夫人虽然霸道,但对房玄龄的衣食住行十分精心,从来都是一手料理,容不得别人插手。一日,唐太宗请开国元勋赴御宴,酒足饭饱之际,房玄龄经不得同僚的挑逗,吹了几句不怕老婆的牛皮,已有几分酒意的唐太宗乘着酒兴,便赐给了房玄龄两个美人。房玄龄不料酒后吹牛被皇上当真了,便收了两位美人,想到霸道的妻子,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还是尉迟敬德给打了气,说老婆再凶,也不敢把皇上赐的美人怎么样,房玄龄才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美人领回家。不料,房玄龄的老婆却不管皇上不皇上,一见房玄龄带回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妾,大发雷霆,指着房玄龄大吵大骂,并操起鸡毛掸子大打出手,赶两个“美人”出府。房玄龄见不对头,只好将美人送出府,此事马上便被唐太宗君臣知道了。李世民想压一压宰相夫人的横气,便立即召宰相房玄龄和夫人问罪。房玄龄夫人也知此祸不小,勉勉强强地跟随房玄龄来见唐太宗。唐太宗见他们来到,指着两位美女和一坛“毒酒”说:“我也不追究你违旨之罪,这里有两条路任你选择,一条是领回二位美女,和和美美过日子,另一条是吃了这坛‘毒酒’省得妒忌旁人了。”房玄龄知夫人性烈,怕夫人喝“毒酒”,急跪地求情。李世民怒道:“汝身为当朝宰相,违旨抗命,还敢多言!”房夫人见事已至此,看了看二女容颜,知自己年老色衰,一旦这二女进府,自己迟早要走违旨抗命这条路,与其受气而死,不如喝了这坛“毒酒”痛快。尚未待唐太宗再催,房夫人举起坛子,“咕咕咚咚”的已将一坛“毒酒”喝光。房玄龄急得老泪纵横,抱着夫人抽泣,众臣子却一起大笑,原来那坛里装的并非毒酒而是晋阳清源的食醋,根本无毒。唐太宗见房夫人这样的脾气,叹了口气道:“房夫人,莫怨朕用这法子逼你,你妒心也太大了。不过念你宁死也恋着丈夫,朕收回成命。”房夫人料不到自己冒死喝“毒酒”得了这么个结果,虽酸得伸头抖肘,但心中高兴万分。房玄龄也破涕为笑。从此,“吃醋”这个词便成了女人妒忌的代名词。

你看,这可谓是封建帝制时代又一出女子“逆天败德”的泼天大戏。如果房夫人是出了名的醋坛子,那么与其性格相似的王熙凤便是“醋缸醋瓮”,在《红楼梦》第六十五回中,兴儿就曾以旁观者的角度对其进行评价——

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二爷原有两个,谁知他来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44]

女子为爱情的妒忌能够狠到闹出人命来,如同清廷入关以前的男儿为了爱情可以豁出一切地角逐。这种滋味,若非亲临其境,恐怕很难设身处地为人想到。王熙凤之毒,除去治家御下的铁血手腕之外,恐怕就是指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在当家生活中排除异己的毒辣方式了。

你看,她的爱总是来得热烈而又真挚,对丈夫捉奸在床,理直气壮地冲进房间又踢又打。可惜她遇见的是一个皮肤滥淫无法节制自己性欲的贾琏,故而会受传统的贤良价值观绑架。若她遇见的是房玄龄,就凭其对丈夫生活上事事精细的照料以及治家才干,便不会引起太多人对她“悍妒”的个性进行排挤和压抑。

这个骄傲的女子并不聪明,在感情的世界中选择尊重自己的内心,永不妥协,永不认错,她是尊贵至极的荣国府管家少奶奶,也是贾琏的麻辣小娇妻,更是埋没历史深处的王熙凤。